第97節(jié)
陳淮安不能想象一個人連噴嚏都得忍著,她得有多大的毅力。 當(dāng)時還笑了笑,于心里默默的說了句:我這小祖宗,也未免太嬌氣了些。 可是,當(dāng)時她懷的那個孩子,還真就因為到這貢院來了一趟,回家就流產(chǎn)了。 如今再想,那時候的錦棠,在床上一趟就是三五個月,連身子都不敢輕易翻動,受過的苦,是一般女子一生都不會經(jīng)受的。 而陳淮安自己于心里極為不負(fù)責(zé)任的,默念過的那句嬌氣,到如今想起來,都恨不能給自己一耳光。 * 眼看就到第一道關(guān)卡了。 這一道關(guān)卡,只粗略的檢查,核對每一個考生的身高,相貌等,看是否會有人幫人替考,或者冒名頂替者。 等到這一道門檻核對完身份,下一道門檻才會核對看是否在身上裝了夾帶,解衣搜身,搜頭發(fā),然后,全部通過了,才能進(jìn)到貢院里,等所有考生全部入院,整個貢院鎖死三天,衛(wèi)兵駐守,便是皇帝的圣諭,也不能叫其開啟。 這時候,錦棠也就不能再送了。 陳淮安道:“乖乖兒等著我,三天我就出來?!?/br> 若非上輩子的那十年,他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這面貌嬌艷,稚嫩的小妻子,具有多強的韌性??墒翘嗵嗲妇蔚脑?,陳淮安只能存在心里,不能說出來。 “照顧好嘉雨,他小,又沒吃過苦,別在里頭熬壞了,再抹脖子什么的?!卞\棠笑著說道。 陳淮安重重兒點頭,應(yīng)了聲好。 錦棠目送著陳淮安和葛青章,陳嘉雨三個都進(jìn)去了,這才折回身來,就準(zhǔn)備要往自己在太仆寺的酒坊里去。 酒坊不比別的店鋪,只需裝個門面即可。 為了能夠保證酒的風(fēng)味,在酒坊的后面,錦棠要挖空地下,建造出一個比酒坊本身還要大著幾倍的地下酒窖出來,而酒窖中,為了能夠保持均衡的溫度,還得開壁出個儲冰的冰槽來,以備到夏天時,酒還能保證同樣的口感。 不過,想要挖酒窖,這事兒就得經(jīng)過旭親王的同意才行,所以,錦棠今天還得見一回旭親王。 動工挖窖是個辛苦活兒,更重要的是,窖挖出來了,一旦旭親王反悔,不肯再將店鋪租給她的時候,錦棠投入的人工,就白白兒的投入了。幾萬兩銀子,也就白白的打成了水漂。 所以,像酒坊這種產(chǎn)業(yè),總是建在自家的地皮上,人才格外的踏實。 但是,想要在京城買到一塊地皮,或者說一間店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連唐代的大詩人白居易都曾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身為大明的都城,順天府的房子金貴,尋常人只出租就行了,若非家破人亡,或者突然之間敗落,是沒有人會主動賣房子的。 便賣,也得十萬八萬之?dāng)?shù),便錦棠十年之中日進(jìn)斗金還不吃不喝,能攢下七八萬兩銀子來,但到那時,說不定房價又漲了呢。 站在獨立一幢,高高的二層酒坊門前,錦棠輕輕嘆了一聲,心說:先定個小目標(biāo),窮此生二十年,我要從旭親王的手里把這間二層小樓給它買下來。 這時候天色才明,就連太陽都還沒有升起來,隔壁不遠(yuǎn)處旭親王府的大門猶還關(guān)的死死兒的,就連看家護(hù)院都還未出來。 這時候遞貼子上門拜會顯然還早,畢竟像旭親王那種閑散王爺,不到太陽照屁股,怕是不會起床的。 都已經(jīng)到人家門上了,錦棠朝著旭親王府那守備森嚴(yán)的大門瞧了一眼,道:“罷了,咱們先進(jìn)店里吃杯茶,等到辰末了,高高再去給咱們送拜帖去。” 她正說著,便見旭王府的大門忽而開店,接著便是一陣雖不高亢,卻又份外醇和的笑聲,一人說道:“一年之中,王爺這個點兒起床的,能有幾日?” 錦棠聽這聲音份外的熟悉,不由便止步,回頭。 恰此時,從旭王府的正門里走出一個人來,身著緋面繡著大獨科花的團(tuán)領(lǐng)衫,頭戴紗面烏幞,腰束玉戴的男人。 恰在她回頭的時候,這人也笑吟吟的轉(zhuǎn)過身來。 此時天才將明,而錦棠距著旭王府的門,至少有一丈遠(yuǎn)。對面的男人約莫四十出頭,眉濃,眼毅,卻又相貌白皙,略帶幾分斯文。 錦棠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便想起來,自己為何覺得這人面熟了。 他是陳淮安的生父,陳澈。 作者有話要說: 愛蓮快來作死啊,錦棠的小目標(biāo),一間小酒坊可就全靠你啦。 第124章 躍然紙上 陳澈在看到錦棠的那一瞬間,依舊是上輩子初見時的樣子,他本是略屈腰,伸著一手,想要迎旭親王出門的樣子,就在與錦棠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停了說話,臉上也變了顏色,盯著她至少有三息的時候,等旭親王出了門才回過頭去。 旭親王瞧著陳澈臉上顏色很不好,笑道:“不瞞你說,本王至少有十年,這是頭一回早起,不過,既是陳閣老相請,便三更,本王也得起來不是?” 陳澈之所以大清早的前來請旭親王,乃是因為一項國事,牽扯到了旭親王這個閑散王爺,不得不請他入宮。 與旭親王笑著說了兩句,再回過頭時,對面不遠(yuǎn)處的女子已經(jīng)不見了,他閉了閉眼,只當(dāng)自己是恍神了,又會想到她,于是,與旭親王一起上車,進(jìn)宮見駕去了。 從宮里侍奉完皇帝,處理完內(nèi)閣的差事再出來,已經(jīng)到了晚上。 陳澈自來甚少回家的,今兒倒是從宮里一出來,推掉所有應(yīng)酬,趕在天黑之前就回了家。 他是個孝子,所以一回家,自然先到陳老太太房里請安,請罷了安出來,轉(zhuǎn)到陸寶娟的內(nèi)院,甫一進(jìn)門,只見屋子皆是燈黑火黯的樣子,旋即便問從側(cè)面廂房里趕出來的丫頭:“你家夫人了?” 丫頭幾乎從不曾見過老爺回內(nèi)院的,因他的聲音分外嚴(yán)厲,還帶著幾分惱火,顫顫兢兢道:“夫人在她院兒里了。” “叫她即刻來見我。”陳澈扔了這樣一句,轉(zhuǎn)身便走。 他與陸寶娟是分房而居的,而他的院子,除了灑掃的婆子丫頭之外,便家里幾個兒子,非他傳喚,是絕不能踏足的。 陸寶娟正在自己房里坐著發(fā)呆,聽說丈夫喚自己,立刻就趕來了。 說實話,曾經(jīng)在聽齊蜜說,齊梅替陳淮安娶的是渭河縣第一標(biāo)致的女子,娘家還經(jīng)營養(yǎng)一家酒肆?xí)r。 陸寶娟因為嘗過羅錦棠家的酒,而其酒的味道確實醇正,她心里對于羅錦棠這個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 當(dāng)然,在陳淮安進(jìn)京之后,她就一直在盼望,盼望兒媳婦也能來,然后入主相府,助她一臂之力。 到時候婆媳齊齊聯(lián)手,她在相府中的地位,當(dāng)會比如今好過許多,日子也會好過很多。 可是陳淮安一直不準(zhǔn)她見兒媳婦,推三阻四,總說她不方便,她在忙,就是不肯帶到相府中來。 無奈之下,陸寶娟才會跑到天香樓,去看一眼陳淮安的妻子。 誰知道她期待了那么久的,一心想要當(dāng)成女兒一般疼愛的兒媳婦,她居然就生成了,跟陳澈的妻妻余秀林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樣子。 她此時還未從打擊中恢復(fù)過來,只看她的臉色,就好似撞了鬼一般。 * 陸寶娟嫁進(jìn)陳府的時候,是在陳澈的亡妻余秀林的百日祭時。 當(dāng)時陳澈還在嶺南,因為妻子的死,自己的官場落敗而哀痛欲絕。壓根兒沒有娶妻的心情,陳老太太親自到陸家,一頂青布小轎,就把陸寶娟給抬回了自家兒。 不得不說陸寶娟果真是個旺夫的女子。自打她進(jìn)陳府,再過了三個月,先皇喪,新帝及,陳澈六年苦旅,一朝起復(fù),就回到了京城。 但自打嫁進(jìn)來,陳澈的臥室,陸寶娟這還是頭一日進(jìn)。 墻紙是清一色的白宣紙壁,迎門右側(cè),臨窗的位置掛著幅提籃觀音圖。五彩珠帳,紅羅線系著一雙象牙珠鉤,鉤起半掩帳子,紅珠襯著白鉤,煞是好看。 枕側(cè)的漆盒中放著一串金剛珠子,百八粒的數(shù),旁邊散了一幅雙陸。 這其實瞧著,應(yīng)當(dāng)是個閨中閑情小婦人的臥室才對。但陳澈一直以來就住在這樣一間屋子里。 陸寶娟曾經(jīng)聽陳澈房里的婆子們提過,說這些擺飾,一丁一點都不能亂,稍亂一點,他都要發(fā)脾氣。 不用說,這全是從嶺南帶回來的東西,也是陳澈當(dāng)初在嶺南,與亡妻余鳳林朝夕相處時用過的,亡人雖已化成白骨,卻也陰魂不散,永遠(yuǎn)的矗立在這相府之中。 陸寶娟將這間屋子仔仔細(xì)細(xì)兒掃了個遍,便望著墻上一幅卷軸之上的,美人圖發(fā)呆。 畫中一個瓜子臉,水杏眼兒的女子,穿著墨綠面的紗衣,腰系一件白裙,下面猩紅面的褲子隱隱露著些邊兒,坐在一處涼臺水榭上,手中一幅雙陸,柳眉微挑,唇噙笑意,似乎是正在與人打雙陸。 她的對面有一只蒲團(tuán),也散著一幅雙陸,還有一杯茶,是個對面的人剛剛起身離開的樣子。 這美人兒一手執(zhí)著雙陸,另一手蔥白似的細(xì)手兒,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似乎是想去翻開對方的底牌。 那種欲要偷看牌,又怕要給對方捉住時又怕又做賊心虛,但又忍不住好奇的樣子,叫畫家描繪的栩栩如生。 雖不過一幅畫兒,可是女子的形象躍然紙上,尤其是她唇角兩粒米粒似的甜酒渦兒,雖小似針尖,可在畫家的筆下,被描繪的栩栩如生。 這幅畫的落款,書著:開陽二年,為妻繪。 陸寶娟其實并沒有見過余鳳林。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她在為外室時,也曾婉轉(zhuǎn)的跟陳澈提過,自己想去一趟淮南,拜見主母。 其實就是想知道,陳澈的發(fā)妻究竟是否有如傳說中那般美艷靈動,不可方物。 陳澈當(dāng)時一聲冷笑:“她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 她在陳澈心里,事實上連給余鳳林提鞋都不配。 所以陸寶娟是因為這幅畫,才認(rèn)識的余鳳林。 而頰側(cè)那米粒似的酒渦兒,世間除了余鳳林,也沒有別的女子會生,但偏偏她的兒媳婦羅錦棠就生著兩個。 而羅錦棠那與一般世家女子們不同的風(fēng)情,笑意,眉眼,居然與這畫上的女子一模一樣。 她的兒媳婦,跟陳澈便死了之后,依舊占據(jù)著這座主屋,占據(jù)著陳澈的心,叫陳澈三天一篇祭文悼念的發(fā)妻,居然生的一模一樣。 陸寶娟心口一陣痛,痛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她偏偏還死死的盯著那幅畫,就是想要找出,自己想要拿成當(dāng)女兒一樣看待的羅錦棠的臉上,與這余秀林究竟有沒有不相似的地方。 她心說:只要有那么一丁點兒生的不像,我也是愿意拿羅錦棠當(dāng)女兒來待的呀。 * 恰恰這時,陳澈走了進(jìn)來。 他今天早晨早起,去旭親王府,就在王府的門外,似乎是花了眼一般,居然看到年青時的妻子就站在對面。 沒有喪過妻子的人是不知道那種感受的。 世上紛紛擾擾,到處都是女子,每個女子的面貌也都不禁相同。可是屬于他的那個,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同道中的知已,窮盡四海,遍極天涯,死了,沒了,他親手葬于土里了。 但是因為思念成疾,陳澈經(jīng)常會看到她站在人群中,或者某個角落里,笑盈盈的望著自己。 到那時,他若撲上去,必定會撲一個空,或者會捉住一個面貌與妻子完全不同的女子,或者,只是一堵墻,墻下并沒有妻子。 所以,陳澈如今冷靜了許多,當(dāng)時便看到妻子離自己不過三丈遠(yuǎn),也知道那不過是幻覺,徒添自己的悲傷。所以,他盡量的不去看,不去想。 而之所以找陸寶娟,是因為另一件事。 “你為何要看我的畫,那也是你能看的?”見陸寶娟直勾勾盯著妻子的畫相看,陳澈驀的就生氣了。 身為夫妻,連丈夫的臥室都沒進(jìn)過,陸寶娟這婚姻,也難怪連兒子陳淮安都要看不下去了。 不過她從生了陳淮安開始,就一直在隱忍,溫良,謙讓,順從到了如今,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她道:“聽說老爺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