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這世道無常,有時候我情愿是我自己瘋了,多好?!?/br> 隨即,她又補了一句:“但平心而論,陳澈和陳杭不一樣,他甚至連多一句的話都不曾于我說過,一直以來在我面前,人前人后,皆是個慈詳?shù)牟荒茉俅仍數(shù)拇雀福隳惚话l(fā)派幽州之后,他也曾說過,只要我不想嫁林欽,就依舊是相府的兒媳婦這樣的話,更別說什么腌瓚事兒。 這倒不是我為自己,為他而辯,你父親在朝是jian是忠我不知道,但于家事上是個君子。 但就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我才想不通,陳淮安,我有時候甚至懷疑我自己,懷疑我自己是不是真如你娘她們嚼舌根兒的,于行事上太過放浪了,以致于兩個公公都從人變成了禽獸。 我且問你,你說我是不是?” 陳淮安恰是因為陳澈曾把錦棠拘于寺里一事,才跟陳澈決裂的。 甚至于,錦棠不知道的是,陳澈還曾多次尾隨于她。比如說,她去茶樓跟人吃酒,他也會湊巧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 她應(yīng)邀去某府賞花兒,他也會湊巧去那一家吃杯酒。 這種若有若無的偶遇,整整十年,羅錦棠一丁點兒都不知道,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 而陳淮安,還是在策反陳澈身邊一個忠心的侍衛(wèi)之后,才知道的。 京城,上輩子留給他們夫妻的,就是一團又一團,看不透的迷霧。 他道:“既咱們都要上京城,這些事情總會弄明白的?!?/br> 錦棠笑著將腦袋并了過來,倆夫妻肩并著肩,也是出奇的平和:“既你知道我上輩子的苦,晨起就書份和離書再走,我也會去京城,那是為了把錦堂香的生意做的更大,而且我早已瞧好了地段,將要開一間大酒坊,不需要木塔巷那點子小房子了。” 陳淮安極溫柔的應(yīng)了一聲好,握了握錦棠的手,并上她的頭,于她發(fā)間吻了吻,閉上了眼睛。 * 像京城這種地方,向來白日黑夜一樣的熱鬧。 便是皇帝大行,國喪之中,滿城掛滿了白旗子白楹簾,皇城里一片愁云慘淡,想找樂子的人,自然也能找得到樂子。 就比如,天香樓。 雖說秦樓楚館,茶樓酒肆,在國喪之時,按理都不能開門的。 但是天香樓的來頭大,而且東家也盡量的不招搖,每一面窗子,都用厚厚的毯子遮著,大門,也只開著窄窄的一點縫子,門房上兩溜身高八尺的莽壯大漢,個頂個兒的兇悍,任你天王老子來,也得細(xì)著聲兒,否則敢吱唔一聲,這群莽漢只要飛起一腳,就得把你從天香樓的門外,一直踢到什剎海去。 當(dāng)然,這地方肯定沒人敢上門找茬。 巡街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袁晉正在巡城。 五城兵馬,聽著名頭極大,卻也只不過是個皇城里最低的雜活兒差役。 他正從天香樓的門前路過。 皇帝大行一月,二皇子朱佑鎮(zhèn)登基為帝。 這些日子來,袁晉于四處巡查,就是要查,看是否有人在國喪期間,吃酒宴樂,狎妓逗童,行些毀壞禮法的事兒,途經(jīng)天香樓時,他頓了一頓,遙遙聽著里面?zhèn)鞒黾?xì)細(xì)的淺樂來,聽著仿佛是《山鬼》一歌。 有個不開眼的屬下上前,問道:“指揮使,這怕是于禮不合吧,要不要上去,抄他娘的?” 袁晉道:“滾滾滾,滾到一邊兒去,這地方你也敢抄,瞎眼了你?!?/br> 臨走的時候,他再回頭,便見天香樓的門前,拴著一匹毛色油亮的大白馬,雖說毛色油亮,卻是匹短腿,粗脖子的土馬,這土馬,打不得仗,跑不得路,卻擅行山路,一般,只有云貴高原,才養(yǎng)這種馬。 他莫名覺得這馬有些眼熟,想了許久,忽而一個醒悟:昨日才登上次輔之位的國子監(jiān)祭酒陳澈,似乎就是騎著,這樣一匹馬。 * 天香樓中,一男一女,兩個玉娃娃似的玉女金章,一對一答,唱的正是《山鬼》 山鬼,是《楚辭.九歌》中的名篇,為一男一女對唱,男女皆是山神,女神柔情繾倦,男神風(fēng)流俊秀,一應(yīng)一答,從山石水木,唱到情思雨濃,詞藻華麗,優(yōu)美,聞之余韻綿綿,久久不絕。 天香樓的東家黃愛蓮于經(jīng)樂極有研究,正陶醉的聽著。 她身邊不遠(yuǎn)處,側(cè)坐著個相貌極為標(biāo)致的男子,瞧其面貌,約莫四十有余。 一般男子過了三十歲,腹鼓面塌,皮垮rou松,形樣全無。但這男人,皮膚猶還緊致,兩道濃眉,一雙睿眼,鼻梁高挺,端地是闊朗大氣,但又深蘊著一股秀致的儒雅氣質(zhì)。 這自然就是天香樓外那匹白馬的主人,當(dāng)今次輔,陳澈。 他雖側(cè)坐,卻并不懶散,聽罷了山鬼,鼓掌贊道:“如今,難得有唱《楚辭》還能押準(zhǔn)韻律的孩子們了,今人喜yin詞艷賦,便《山鬼》,也唱的yin亂不堪,黃姑娘兩個孩子,怕是經(jīng)過大家調(diào)教的吧?!?/br> 黃愛蓮笑著捧了盅酒過去,道:“大人嘗嘗我這茅臺酒,看可合您的口味?” 陳澈接了過來,抿了一口,點頭贊了聲好味道,隨即將酒盅一扣,以茶漱著嘴里的酒腥之氣,起身道:“罷,黃姑娘的《山鬼》,老夫欣賞過了,很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浣若的公公總不正經(jīng)。 emmmm,可是我覺得,錦堂里的公公都是正經(jīng)人,真的,陳杭只想做官兒,陳澈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大約還是狗血,但,真的公公都很正經(jīng)哈。 至于黃姑娘,我覺得滿朝文武愛上我這種事情,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第110章 桂榜之首 對面一男一女,俱皆皮囊嬌美至極,黃愛蓮當(dāng)然是給陳澈備的。 畢竟當(dāng)今官場,男人們除了喜歡狎妓,大多還喜歡走走后庭,所以,黃愛蓮連小童都備著,就是準(zhǔn)備給陳澈挑個前庭后徑的。 見他不上鉤,黃愛蓮笑著上前兩步,道:“大人于音律韻賦上有獨道之處,這倆孩子,您瞧著哪一個能出師,不如,單獨指點兩句?” 陳澈身量并不高,兩道濃眉略彎,天生的溫和氣質(zhì),一笑,眸中已然是了悟黃愛蓮的齷齪之心,卻全然不為所動,但也不戳穿于她。 “老夫不過略懂音律,帶不得徒弟。黃姑娘,你父親乃是當(dāng)朝首輔,你姑母還乃是當(dāng)朝皇后,便老夫,如今也得聽從他們的示下。 至于姑娘您,陳某也向來敬重您的為人,覺得您是滿京城之中難得有才華,有思想,與普通婦人囧異的女子。” 畢竟黃愛蓮的父親是首輔,陳澈才進內(nèi)閣,并不想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 所以,雖說心頭厭惡黃家沒有家風(fēng)倫常,讓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像個老鴇一樣開著酒樓,拋頭露面,還調(diào)教著一群年紀(jì)小小的孩子做暗娼,但還必須得要偽心的捧上兩句。 “您就真的不指點他們一番?”黃愛蓮猶還不死心,追著陳澈道:“孩子們敬仰您都敬仰的緊呢。” 陳澈回過頭來,掃了眼那個抱著琴的少女,小姑娘大約也是頭一回,兩只秋水似的眸子,疾劇的顫著。 他垂下眼眸,沉聲道:“真想要老夫指點,就放了他們的自由之身,叫這倆孩子還歸家去,老夫從此敬黃姑娘是個真正的奇女子?!?/br> 言罷,也不要黃愛蓮送,陳澈疾步下樓,騎上白馬,轉(zhuǎn)身離去。 黃愛蓮倚在天香樓的大門上,仿如小貓叫春似的,就輕哼了一聲。 于她來說,這新任的陳次輔,歷史上繼她爹之后的首輔,年愈四旬,魅力深沉,醇和清正,仿如一壇老酒,看似溫和,卻又有無比的銳勢,于女人來說真真兒的難以抵擋啊。 而他本身不濫飲,卻好酒,之所以能被黃愛蓮請到天香樓來,憑借的,其實還是錦堂香酒的面子。 她從羅錦棠那里沒有搶來酒肆,于是就高價購買她的錦堂香回來,再砸掉錦堂香的壇子,換壇子而裝,假做茅臺酒用來誘惑招待這些貴客們。 如今京里大部分的達(dá)官貴人們,之所以肯捧場天香樓,肯捧她的場,其實是沖著茅臺酒的面子。 但如果有一天羅錦棠入京,并帶著錦堂香酒來打開京城的酒市,那么,達(dá)官貴人們終會發(fā)現(xiàn),茅臺就是錦堂香,錦堂香就是茅臺,到那時怎么辦? 她這等于是辛辛苦苦替羅錦棠鋪路,做了嫁衣裳。 到時候這些捧著她的人,都去捧羅錦棠那雙小細(xì)足兒,她黃愛蓮在京城這些年苦苦經(jīng)營的人脈,商脈,可就全是羅錦棠的了。 頭一回奪酒肆不成,黃愛蓮銀牙暗咬,絞盡腦汁,心說,怎么地,我才能把那酒肆并錦堂香給奪過來呢? * 陳淮安當(dāng)然沒有給錦棠寫甚和離書。 錦棠早晨起來,陳淮安已經(jīng)走了,書案上赫赫然鋪著一張紙,上面還壓著朵子香氣濃烈的秋桂,甜兮兮的。 她只當(dāng)真是和離書,捧了起來,一路看下去。 看完,緩緩坐到了桌前。 陳淮安娓娓而談,寫了將近三千字,從各方面分析他做為羅錦棠丈夫時,能給她帶來的好處,比如她的生意,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她要把酒坊開到京城時,他能給予的幫助。 他的主張還是當(dāng)初那樣。 婚姻是次要的,作為一起重生的兩個人,相互扶持著走下去,他去完成他上輩子未能盡的事業(yè),了他的遺憾。 她將她的錦堂香酒發(fā)揚光大,既是如此,和離也不過一紙書,該給的時候他自會給她,但如今不是時候。 于錦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間酒肆了。 她坐下來,重新審視目前自己所面對的困境,不得不說,陳淮安所想的,所看到的,確實比她更高更遠(yuǎn)。 而且,他也把她如今所面臨的困境羅列的清清楚楚,如今和離,真不是合適之機。 將信扣在桌子上,和離之事,就這樣揭過了。 陳淮安走之后約莫半個月,秋闈就放了桂榜。 整個陜西行省的秀才之中,葛青章居于第七,而陳嘉雨后來居上,居然考了第六。 至于陳淮安。 放榜之時,康維楨從最后一名開始往上找,找來找去找不到他,找到第六時,捉到陳嘉雨,他已經(jīng)在滿頭冒汗了。 按理來說,陳淮安這個杜鵑抱來的大女婿,在他這兩年的親教親授下,成績也有了莫大的進步,不該連榜都上不了的。 再往上找,康維楨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兩年苦心攻讀,陳淮安于讀書上用的心,大約只有康維楨知道。 但他的文章并不在一般的世俗規(guī)范之中,總于天馬行空之處,又有神來之筆,在世俗的框架之外,遠(yuǎn)見高識,非一般人能欣賞。才華橫溢,仳離開合,但是,不對考官的胃口。 所以,康維楨不怕他的文章有問題,就怕同考官們淺見薄識,要把他刷下去。 誰知桂榜之首,赫赫然,就是渭河縣陳淮安六個大字。 看到他名列第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康維楨這一屆學(xué)生,才算叫他心滿意足。 桂榜之首,光西安府,就要獎勵他大筆的銀子,另,因為是今科解元,官府于他的家人們就不收任何稅賦,而且還要附贈于他一百畝田地,叫他能從中取租為用,或者讓他家人耕種之,也是為了讓一個人材,從此無后顧之憂,能夠安心讀書。 陳淮安此時早上京城了,出面受贈的,自然就只有羅錦棠。 知府王世昆王大人親自從秦州府下降,送的喜報。因為康維楨的指引,喜報沒有去陳家,而是一路,就送到了羅家酒肆。 羅錦棠當(dāng)壚賣酒,供夫讀書考科舉,在整個陜西省,因為提學(xué)陸平的四處傳唱,都算得上是一段佳話了。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錦棠本在酒窖里忙碌,叫葛大順并一群婆子簇?fù)碇鴱牡亟牙锷蟻?,便見知府王世昆笑的胡須亂抖,一張喜報已經(jīng)捧了上來。 錦棠此時倒不著急,也是早有預(yù)料,連忙命著葛大順從柜臺里摟了一籮子的大錢出來,皆是串成串的,見者有份,人手一串,賞送喜報的人,也賞圍觀的鄉(xiāng)鄰們,一籮又一籮,至少三五千枚大錢,嘩啦啦的就賞了出去。 賞罷之后,送走了人,將王世昆迎到二樓坐下,錦棠特地把念堂也叫了上來,替知府大人斟茶,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