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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堂香事在線閱讀 - 第83節(jié)

第83節(jié)

    說著,他又是重重一砸,禪杖震的柜臺上的酒壇子都哐哐作響。

    康老夫人上前一步,道:“客官,生意講的是個往來,您這未免強辭奪理……”

    “要么酒,要么酒肆,此刻灑家就要,少說廢話?!鄙舜致暣謿?,顯而易見的,這就是來砸場子的。

    葛牙妹給嚇的一顫,再瞧齊蜜似只笑面虎似的在圈椅上坐著,忽而明白過來,怕是齊家賊心不死,還在圖錦棠的酒肆,只是這家子手段越來越刁鉆,如今還弄來一個虬筋蟒臂的武僧來,這武僧一瞧就是身懷武功的,真打砸起來,誰能拼得過?

    她給葛大壯個眼色,悄聲道:“哥,趕快兒的,去報官吧。”

    再不報官,她怕錦棠回來,得叫這武僧撕了去。

    葛牙妹是個外強中干的性子,便嫁到康家,也是顫顫兢兢,無一日怕康老夫人這個婆婆要發(fā)作,要為難自己的,便康老夫人笑,她因為羅家老太太種的陰影,總覺得康老夫人別有用心。

    直到此刻,她自己已然怕的要死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已這新婆婆,端地是個能當大事的。

    康老夫人雖說是個瘦瘦小小的南女,一把拍上桌子,戒指砸的桌面一聲脆響,卻是絕不示弱:“我經(jīng)商三十多年,還沒見過個進了人家酒肆就要人家賠酒肆的,你一個和尚買酒,本就于禮不合,還來搶劫,也不瞧瞧自己有幾斤幾兩?”

    這僧人自然是黃愛蓮那忠實的走狗,薛才義。

    他捧起訂單,也不知怎的一拍,訂單上面曾經(jīng)隱著的那行字跡,就浮顯了出來:“老夫人,這可是你們東家羅錦棠親自壓過戳的,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徜若三天內(nèi)供不出酒,以酒肆來償?!?/br>
    康老夫人猶還不敢相信,捧過訂單,上面清清晰晰兩行字,果真這么寫著。

    她行商三十多年,一眼就懂了,這是拿白醋,浸過樺樹的皮,再和著墨,然后書出來的字兒,晾的時候,不易顯現(xiàn),隨著紙張熱度增高,字就出來了。

    這和尚當是有內(nèi)力,所以訂單在他手上,字跡就會特別明顯。

    她咬牙道:“你這個無賴野和尚,居然玩這一手,本夫人今兒要告官,叫官拿你?!?/br>
    薛才義勾唇一笑,道:“那咱們就等著官吧。”

    事實上雖然康老夫人聲音很大,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官府信的是白紙黑字,哪怕對方是誣賴,你簽了這樣的訂單,壓了自己的戳,官府認的,就是白紙黑字。

    按理來說,白紙一張,陽光下這種字總會有字跡,一般人也不會著這種道兒,但是葛大順識文不多,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了,真真兒是,啞巴虧。

    不一會兒,縣衙的捕塊們蜂涌而止,整個兒的,把羅家酒肆給圍了起來。

    *

    酒肆里快鬧反天了,連縣衙的捕塊都進去了,錦棠卻一點也不著急。

    深秋的渭河畔,綠柳盈盈,錦棠才從外面回來,進門前,遙遙望了眼街對面,一個穿著牙白色的綢罩紗長衣,雪白色長裙的女子,日光下搭著把油紙傘,就在對面一顆垂柳樹下站著。

    不用說,自然是黃愛蓮嘍。

    王金丹棄文從武,如今已是京城羽林衛(wèi)的副指揮使了。

    陳淮安走的時候,齊高高那個墻頭草也跟著去湊熱鬧了,不過騾駒并沒有去,還在秦州城里混著。

    錦棠連夜去了趟秦州城,跟騾駒兩個騎著馬,把渭河縣走了個遍,才發(fā)現(xiàn),黃愛蓮并非形單影只而來。

    她父親黃啟良是首輔,自然有通天的本領。

    而她,在來之前,已經(jīng)從秦州府,再到渭河縣,一層層把官府所有的關系全部疏通。

    正所謂官官相衛(wèi),今天事情只要鬧大,就連渭河縣的知縣都會向著她,徜若錦棠要是耍潑不給酒肆,大約就是齊梅的下場,得被關進牢里去。

    至于那位光頭和尚薛才義,身后浩浩蕩,率著幾百名私衛(wèi),如今就埋伏在渭河縣的周圍。

    首輔之女,侵吞個把小小的酒肆,之后快速的轉走所有老酒,再拋下酒肆揚長而去,黃愛蓮這一手,是覷謀已久之后的迅雷不及掩耳。

    而陳淮安和康維楨,所有能幫她的人都不在,錦棠真想全面反擊,根本不可能。

    不過自古,人常言,計出在巧,兵行險招。

    錦棠今兒用的,就是巧計,也是險招。

    她進門時,身后還帶著騾駒。至于騾駒,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眉毛胡子,其實是錦棠特地,照著戲文里李逵的樣子而修飾的,醬赤色的臉,粗短腿,瞧樣子,端地是兇惡無比。

    “咱們季大爺要五十壇子十年的錦堂香,娘,可灌好了不曾?”一進門,錦棠就笑著說。

    葛牙妹愣了一愣,未回過神來,反而是康老夫人說道:“季大爺,莫非,這就是咱們關山中的好漢季明德?”

    錦棠一笑,道:“咱們騾駒,可是季大爺?shù)脑鴮O輩,不過仍承著祖業(yè)而已?!?/br>
    關山中有匪,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至于季明德,也不過個傳說而已。

    但是,傳說這種東西就是得越傳,才越神乎其乎。

    騾駒往桌邊一坐,大大咧咧道:“今夜咱們的兄弟們皆要來,就在酒肆里大飲三日,東家娘子,除了酒,下酒菜也得備起來,我就在此等著,快去快去?!?/br>
    錦棠回過頭來,望著薛才義:“這位法師,瞧著面善,但不知,連捕塊都來了,您這是要做什么?”

    其實她明知故問爾。

    薛才義推手,就把另一張訂單推了過來。

    錦棠接過單子來,與她手中的一張一模一樣。

    卑鄙手段,巧取豪奪,黃愛蓮這女子,于大明國中橫行近十年,也該給她點兒教訓了。

    錦棠將單子拿到手中,仔仔細細的看,看罷之后,又拿拇指揩了揩下面那行字,嘆了一聲,道:“確實白紙黑字。既開門做生意,能高高興興的掙錢,當然也得有愿賭服輸?shù)钠橇?。法師,我羅錦棠今兒委實灌不出三百壇子酒來,也無法給您酒,一百兩銀子,我賠給您就是,你走吧,記得往后常來我家酒肆便是?!?/br>
    說著,她掏了一百兩的那張銀票出來,原封不動的推還給了薛才義。

    薛才義錚亮的腦門,一把推開銀子,禪杖一搗:“灑家要的是酒肆,非是這區(qū)區(qū)一百兩銀子,東家,您怕是眼瘸了,白紙黑字,這不明明白白兒寫著……”

    但是,就在薛才義低頭的一刻,發(fā)現(xiàn)陽光下,訂單下面最后一行,黑色的字跡正在緩慢的消失,而且是一丁點都不剩的那種消失。

    這種白醋汁攙著墨汁的字兒,按理來說,涼了不顯,加熱就會出現(xiàn),一直在陽光下,字跡就會顯現(xiàn)的明明白白兒。

    薛才義以為是天氣太涼的緣故,一把抓過訂單,以體內(nèi)的真氣輸送熱量,還想把字跡給弄出來,但他輸了再多真氣也沒有用,訂單都要給烤糊了,字跡依舊在一點點的消失。

    “東家,你怕是耍了詐?”薛才義抬起頭來,冷冷盯著一群婦人們圍簇著的,穿著件青直裰,清瘦,秀麗,標致的小東家。

    “那法師就報官,咱們于官府中說去,反正官府信的,可是白紙!黑字!”仿似檀吐鶯啼,錦棠這話,說的清脆,嬌糯。

    這小東家直裰兒熨身貼體,纖腰盈盈一束,皮膚呈著象牙似的細膩白嫩,陽光灑在她臉上,紅顫顫一點櫻唇微微勾起,頰側一左一右,米粒似的兩粒渦兒。眸中有些惡作劇似的戲謔,驕氣,蠻橫,與他的主子黃愛蓮眸中的神情極像。

    但黃愛蓮那種樣子,偶爾會因為自作的聰明叫人覺得不適,這小東家卻不是。

    她那般洋洋得意,卻一點也不惹人討厭,趾高氣昂的樣子,頗有幾分可愛。

    不過,薛才義可欣賞不來她的可愛,他禪杖一搗,房梁簌簌作響,往外一揚手,這是準備要招自己的私兵們了。

    錦棠轉身,在角落里的銅盆中洗凈了手,摔著水珠兒,忽而轉過身來,纖纖一根細指,透明的指蓋上還泛著淡淡的瑩融光澤:“若論公,咱們白紙黑字,上衙門打官司。

    若論私,你首輔家豢養(yǎng)私兵,是個意圖謀反,那我羅錦棠就能把關山里的土匪全都召集到此?!?/br>
    這時候,就該拼土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騾駒:知道我爺爺是誰嗎?

    作者:嫌棄臉……

    陳澈:聽說人人都在議論老夫?

    作者:那就快點跳出來,證明給你們看大叔你多有魅力啊,2333

    另:猜猜錦棠怎么干滴呀。

    第108章 小蔥豆腐

    騾駒五短的身材,橫rou蠻生的臉,兩條短腿木樁子似的,隨著錦棠手指頭一指,拳頭一提,幾步就沖到了人高馬大的野和尚薛才義面前,也不說話,胸膛一敞,兩肩一抖,斗雞一樣,直勾勾的盯著他。

    薛才義當然不是嚇大的,況且就身高至少高著騾駒一截子了。

    他禪杖一豎,剛想發(fā)作,便見酒肆的后門上,破衣爛褸卻又掩不住肌rou橫生,又一個個目光極為敏銳的男子,緩緩兒的,涌到門上,靜靜的看著熱鬧。

    顯然,羅錦棠唱的非是空城計,土匪馳援,是真的。

    他是黃愛蓮的人,黃愛蓮是首輔的女兒,徜若真的跟土匪火拼到一處,首輔豢養(yǎng)私兵的事情可就瞞不住了。

    薛才義氣勢洶洶而來,在酒肆中張牙舞爪了半天,竟叫幾個乞丐似的土匪嚇癟了膽兒,提著禪杖,轉身居然出了門,這是走了。

    而齊蜜,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兒的溜了。

    至于縣衙的捕塊,因縣公張其昌還算是個清官,也不過礙于首輔之威,過來走排場而已,并不想攙和事情,一看首輔家的奴才自己退了,溜的比賊還快,也早散了。

    康老夫人攬過錦棠,輕笑道:“我這大孫女兒,能耐真真的一般人比不得,白紙黑字的,那字兒,你是怎么弄掉的?”

    雖說葛牙妹嫁過去也有兩年了,這還是頭一回,康老夫人愿意喚錦棠一聲孫女兒呢。她這是實心實意的,把錦棠和念堂兩個,當成自已的孫兒了。

    錦棠本來都已經(jīng)洗過手了,轉身,于柜臺中端了只小小的墨盒出來,墨盒之中裝的非是墨,而是白色的水漿。

    她自己手中還有一張訂單,就是存根的那一張。

    當著大家的面,錦棠先拉過一只燈盞,然后對著訂單一烤,烤出上面的字兒來,再拿拇指沾上白色的水漿,輕輕揩過,那訂單上膠狀的字兒,便一點點兒的褪起了色。

    錦棠道::“鹵水點豆腐,這不過一物降一物罷了。那字是用沾了醋的墨寫的,里面還有樺樹里的膠,膠是透明的,才能鎖住墨,醋又能叫墨隱形,但這些東西皆是酸性,我用特地調(diào)過的堿水搓它,醋堿中和,自然就揮發(fā)了。

    萬事萬物,相生相克,不過是這么個道理罷了?!?/br>
    說實話,酸堿中和這種僻門知識,便書院里的夫子,也無人傳授它的。這也是錦棠上輩子在京城的時候,那黃發(fā)碧眼的夷人先生教予她的呢。

    黃愛蓮遇上她,也真真兒的算是遇上了克星。

    *

    黃愛蓮拿這種小伎倆,小手段愚弄慣了人,聽薛才義說酒肆的后院里滿是山匪,氣的絞著手中的帕子道:“放屁,如今清平世道,關山里大貓都沒幾只,焉來的匪,我看你才是真傻。她或者從外面帶來幾個乞丐,你就真信了?”

    薛才義持著禪杖,傻高高的個子,直愣愣的杵著。

    黃愛蓮千里迢迢而來,千算萬算,謀劃準了時機,只為幾百壇子老酒而來,卻不料羅錦棠居然能有從白紙上除黑字的法子,愣生生的,就把她天衣無縫的計給破了。

    須知,她從京城打典到秦州府,帶府兵出門,花費豈知幾千兩銀子來計?

    但是,詐這種計謀,只能用一回,二回可就不靈了。

    “那要不要貧僧持著禪杖,直接夷平羅家酒肆,咱們把老酒給搶出來?”薛才義直愣愣說道。

    黃愛蓮痛苦的閉上眼睛,搖頭:“萬萬不可,頂多不過今夜,陳淮安就回來了,秦州知府對他贊譽有加,徜若他回來,事情就不止是這樣簡單的了,走吧?!?/br>
    從涼州府白云樓的火海里跳出來之后,養(yǎng)傷一年半,這還是病好之后黃愛蓮頭一回出巡,豈知居然敗了個莫名其妙。

    揣著一肚子的氣,望著同樣喪氣的薛才義,倆人糾結集相府的私兵,走了。

    *

    且說這廂酒肆里,葛牙妹洗了把手,道:“既來的都是淮安的好兄弟,且坐著,我于你們做飯吃去?!?/br>
    騾駒帶的,確實是他手下的土匪,但這些土匪就是偷來的鑼兒,也是敲不得的,抱拳謝了一聲,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