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最顯著的,就是熬錦棠,明知道她和念堂倆孩子都經(jīng)不得凍,還把靈堂搭在外面,河風呼呼兒刮的地方,就是想要凍的守靈的錦棠受不了,早些吐口葬人。 錦棠才不上當呢。 熊皮褥子加上炒米茶,葛牙妹炸好的油果子,她要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兒的,熬死大房這幫人。 至于葛牙妹,錦棠其實并不擔心。 康維楨是個正人君子,既真跟葛牙妹有過一段兒,而葛牙妹因他所累,在羅家大房面前那么忍辱負氣,以他在渭河縣的聲望,若連牢里的葛牙妹都護不好,那錦棠就白白信任他了。 * 葛牙妹被關(guān)進牢房里時,還未從丈夫已死的震驚中緩過來。 待一緩過來,她覺得不對勁兒了,因為餃子是羅秀娟端來的,而醋,是羅秀娟倒的。 但是,雖說大房和她吵架,和羅根旺卻好的不得了,要說羅秀娟會給羅根旺下毒,她也覺得不可能,畢竟秀娟比錦棠還小,還是個小姑娘呢。 她本就是個沖動的性子,也是糊涂了,縮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團了片刻,忽而意識過來,徜若知縣真的開堂審案,她和康維楨的舊事會被翻出來, 要真哪樣,念堂會更恨她,錦棠也會沒臉見人,而羅根旺的死是翻不了案的,至少在她想來,翻不了案啊。 畢竟她可是當著人的面,提著菜刀指過羅根旺的。 昏昏綽綽兒想了半晌,她也不知怎的,認為死是自己唯一的出路,遂解下腰帶,往牢獄里淺淺的橫梁上一搭,太低,腳還在地上了,怎么也勒不死自己,于是屁股使勁兒的往地上坐著,妄圖以自身的重量,把自己給勒死。 就在她艱難掙扎的時候,先是哐啷啷一陣鐵璉響,再接著,腳步踏在空蕩蕩的走廊上,沙沙而來。 “當初你總覺得,嫁給渭河縣最窩囊的男人,我就能收心,考學,功成名就。因為這樣,就能斷了我的念想。伢姐兒……”居然是康維楨,頜下一層青須,提著只朱漆面的食盒,單屈一膝跪在牢房的木框外,嘆了聲伢姐兒,粗大的喉結(jié)便疾速的上下而動。 “可你又豈知,在我心中,你與我是一樣的,你糟蹋自己,就是在糟蹋我?!苯议_食盒,將那碗菹菜土芋的涼粉端了出來,康維楨隔著欄桿遞給葛牙妹,道:“錦棠托我送的,快吃了它。” “錦棠怎知你?”葛牙妹以為自己瞞女兒瞞的好著呢。 瞞著女兒,叫女兒什么都不知道,過的沒心沒肺又天真快活,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愿。她不想叫她的錦棠知道自己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段難堪的過往。 艱難的扯開腰帶,她連忙拍著身上的土,落到這步田地了,妄圖還能在比自己還小的,她愛慕著的這男人面前裝出個體面來。 康維楨一笑:“你總拿錦棠當孩子,她其實比你懂的更多?!?/br> 葛牙妹一想也是。她怕的要命的康老夫人,錦棠敢去跟她談生意,康老夫人望著她,滿眼的蔑視,可跟錦棠卻是平起平坐,可見錦棠雖是她生的,卻比她厲害多了。 她接了過來,自己做的土芋涼粉,切成絲兒,又酸又香,明礬似乎稍多了一點,否則味道還會更爽口。 這樣想想著,本就愛做飯食,喜歡給孩子弄東西吃的葛牙妹又不想死了,無論怎樣,倆個孩子一個她,夜來做一桌香香的飯,團在一處,比這樣背著名聲死了要強啊。 她挑了一筷子,隨即捂上唇,道:“你走吧,咱本就不是一路人。也莫要叫你娘看見,否則的話……” 她迄今還記得康老爺子拿蘸了水的馬鞭抽康維楨抽到半死,康維楨又倔,十五歲的少年,衣衫抽破了,瘦津津的身子上全是血痕。 要說棒打鴛鴦,沒腦子的人總是喜歡欺負人家姑娘,殊不知,越欺負兒子越心逆??道蠣斪幼蠲骼?,給兒子一頓打,無論兒子怎樣,給葛牙妹的恐懼,卻是種到了骨子里。 到如今,葛牙妹猶還記著那種痛了。 便康老爺子死了,她怕康老夫人還要給他上家法。 康維楨是個男人,于中年男人之中,身材保持得當,身材瘦削,一身文墨,雖說是個書生,卻是個剛正不阿,頂天立地的書生,而且相貌還生的很是俊朗。 所以這女牢里哪些十惡不剎,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停止發(fā)呆的女犯們,全都從各個牢口上湊了過來,攀著歪木欄桿,眼巴巴的望著。 “伢姐兒,我是個男人。” “而且,也早就和離了,與前面那一房,連孩子都未生得?;蛘叽丝?,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有人要笑話我,或者說我居心不良,但無論你點頭與否,我康維楨今日都要娶你做妻室。” 牢房里,又潮又暗,四處都很臟,還飄著股子難聞的味道。 葛牙妹難得今兒沒化個白臉大紅唇的鬼面,素素白白一張瓜子臉,蒼白的唇,恍惚還是當年大姑娘的樣子,淚從頰上滑下來,一滴又一滴的,往碗里滑著。 “錦棠和念堂,我必待如已出。至于別的,只要你肯點頭,我都能帶著你扛過去。” 于一個有孩子的婦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孩子了。 若她還是個青蔥少女,便有男人說這話,倒也沒什么。 可她是個身上背著殺夫罪的女犯,名聲又臭,還蓬頭亂發(fā)的呆在牢里,康維楨能說出這番話來,算得他的誠心可鑒了。 “短壽的劊子手喲,這殺夫的婦人在大牢里,jian夫就來了,還卿卿我我眼看抱到一處。”隔壁一個女犯揚天一聲長喝。 對面一個拍著大腿道:“閉上你的臭嘴,瞧瞧這jian夫說的多好聽,我還想再聽一聽?!?/br> 康維楨本是夫子,練出來的字正腔圓,再是一笑,道:“至于父母,你又何必cao心,須知,我們已經(jīng)過了該叫父母cao心的年紀,他們愿意,則敬之,他們不愿意,大不了分開單過,這些事,全由我來打理?” 末路亡途上,有個男人還在如此緩緩而訴,跟她談居家過日子的事兒。 葛牙妹連忙揩了淚,道:“我不尋死就是了,至于你今日說過的話,你忘了我也忘了,快走吧,在這兒呆的久了,對你名聲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陳淮安:關(guān)鍵時刻康維楨沒用,要救丈母娘,還得我這個親女婿上。 第62章 黑道白道 康維楨狠扯了兩把鎖頭,真想把葛牙妹從里面給拉出來,拉出這又糟污又爛臟的地方,只是人證據(jù)鑿的殺人罪,便他是渭河縣的首富,還是書院的山正,沒理不能強行放人,是以有心無力。 人陷于情中,自然就會慌亂,而這時候的康維楨,因為葛牙妹那種無于倫比的絕望,就慌亂了。 真正自己最在意的人身陷牢獄,人們最在乎的,就是怎么把她給弄出來。 “他這是想劫牢了!”隔壁的女犯道:“天殺的劊子手喲,這書生要造反啦?!?/br> 對面那個拍著大腿道:“閉上你的臭嘴,他劫了牢,咱不是正好一起出去?” 康維楨越來越急,搡了一把覺得木門檻似乎能搖得動,隨即便狠命搡了起來。 渭河縣所有的女無賴,大約全關(guān)這兒了,一監(jiān)的女犯們一看這人果真是像個要破牢的,全都嗷嗷亂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牢役帶著個五短身材,腳步沉沉的男子進來了。 這男子下了樓梯,在走廊上便是一聲喝:“想坐老虎凳還是木驢,或者苦頭沒吃夠,要抽筋扒皮下油鍋?” 這男人身材雖說不高,跟那短腿狗兒似的,聲音極為洪亮,一聲暴喝震的地牢里房梁上的灰絮都撲簌簌往下落著。 女犯,若非殺夫,與人通jian,便是拐賣人家的孩子,或者虐待婆婆,十惡不赦的那種人。更何況,她們皆是生養(yǎng)過孩子的,一般的男人唬不住他們。 但騾駒一聲吼,還真就把這些女無賴們給震住了。 他手中持著一張印有朱戳的官府公文,步履帶風,身后還帶了兩個秦州府衙的衙役,行至葛牙妹的牢房面前,將公文往柱子上一拍,道:“就是這位,謀殺親夫,品行極其惡劣,州府王大人親手發(fā)函,要把她提到州府去審,快些開門?!?/br> 他所帶的人,全是州府衙役們的衣著,人模狗樣兒的,一路從縣太爺唬到牢役,只待牢役將門拉開,在眾女犯的尖叫聲中,康維楨的推搡之中,一把拎上葛牙妹便走。 鬼哭狼嚎般的練獄。 康維楨只恨自己當初選錯了行當,此時不能撥劍而起,跟這些牢役們拼一場,一路追出縣衙,眼瞧著一身素服,嬌弱弱的葛牙妹回頭望著他,叫人拖著扔上馬,打馬便走。 直追出了兩條街,忽而不知何處冒出一人來,大手一拎,就把康維楨險些給拎了起來:“岳丈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br> 康維楨猶還愣著,陳淮安道:“天都快黑了,給我老丈母娘找個去處,換身衣裳,讓她好好兒洗個澡,吃一碗飯,案子翻過來前,不要帶她出世就好?!?/br> 黑道白道,孔圣人說的都是君子之道。 所以康維楨死活瞧不起陳淮安這種黑白兩道皆走,說善不善,說惡不惡的人。 但是到了這種時候,他才體會過來,世間唯一不吃虧的,還真就是陳淮安這種人。 “既我都叫了你一聲岳丈,岳丈大人,把葛青章也放到唐海旺的班吧,多一個學生又能怎樣?”陳淮安又道。 想他兩輩子吊兒郎當,但葛青章的君子之風,反襯著他的卑鄙形樣兒,陳淮安雖說贏了,勝之不武,于是起了,跟葛青章同班而學,從此再比的雄心。 他總得于書院中,憑真材實學勝了葛青章,才好叫錦棠知道,誰才是她的丈夫不是。 此時夜幕已至,他假傳州府的公函劫了獄,還得去照料錦棠。 她爹死了,跟他養(yǎng)母脫不了干系,而究其原因,還是陳淮安太過縱容齊梅的緣故。這一回,連陳淮安都覺得錦棠原諒不了他。 先回陳家。 不期半路上竟遇上齊高高。 “今兒你死到哪里去了?”陳淮安上前便問。 齊高高指著不遠處的陳家:“大姑娘讓我到陳家門上,打問打問我大姑想買羅家宅院的事兒?!?/br> 果然,錦棠已經(jīng)查到齊梅了。 陳淮安道:“高高,我是你啥人?” “二大爺,你是我親人。” “羅錦棠呢?”陳淮安又反問:“是你娘吧,她的話就比我的還管用?” 齊高高頗賴皮的笑著:“比我娘還親,我娘活著的時候,我可沒聽過她一句話?!?/br> “滾!”一腳踢過去,齊高高就跑了。 夜幕初降,灰蒙蒙的,陳家也是一派冷寂。 陳淮安腳步故意放的輕,陳嘉利和陳嘉雨兩個在書房里讀書呢,劉翠娥一人在廚房里忙碌著,皆沒有看到他。到了正房的窗側(cè),陳淮安便聽見齊梅說:“我給兩千兩已經(jīng)夠意思了。酒窖他們留著,一家子的蠢貨,能變成錢嗎? 倒不如拿著銀子買些地回來,躺著做大地主,不是挺好?你就這么跟羅根發(fā)說去,我只出兩千兩,多的一分沒有?!?/br> 卻原來,羅根發(fā)覺得兩千兩一座酒肆價格太低,眼看拿到手,通過何媽,跟齊梅倆個抬價格呢。 陳淮安不期自己那天夜里哪般掏心掏肺之后,齊梅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為了要酒肆,連錦棠老爹都給弄沒了。 他親娘陸寶娟是個連只螞蟻都不敢捏的婦人,求名,但不求利,當然,也從來不干下手害人命的事兒。 陳淮安覺得自己一半的黑心,大約就來自于齊梅。畢竟他是吃她的奶長大的。 于窗戶外面輕輕咳了一聲,齊梅蹭的一把打開了窗戶,何媽也像作賊一般,悄沒聲息兒的就溜出來了。 陳淮安輕輕喚了一聲娘,齊梅立刻攀著窗子湊了上來,笑瞇瞇問道:“我的乖兒,甚事兒?” 一只修長力勁的大手撫上齊梅的臉,陳淮安道:“我已經(jīng)沒爹了,不想連娘都失去,您就不能收手嗎?” 齊梅雖還笑著,卻也臉簌簌的:“你這話是甚意思,娘難道待你不好,便羅家的酒肆,咱們經(jīng)營著,不還是錦棠的,我就買間酒肆而已,這樣做又有什么錯?” 陳淮安斷然道:“陸寶娟的二妹陸寶妧眼看受封皇貴妃,從今往后,她在京城的際遇就要好起來了,因為她meimei的身份,她將被陳澈迎娶為正室夫人,屆時,就不是她求著你,而是你求著她,你如此肆意的玩弄她兒子,就不怕陳澈夫妻有一日東山在起時,報復你?” 齊梅嗖的一下抬起頭來,牙不停的上下磕打著。 她以為自己瞞的好著呢,沒想到陳淮安居然知道自己不是她親生的了。這倒不算甚,他不愛她了,這才是最可怕的。 “淮安……”她一只戴滿了戒指的手抓了出來,想要抓住陳淮安的胳膊。 陳淮安攬過齊梅,額頭抵著齊梅的額頭許久,柔聲道:“娘,聽兒子一句勸,收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