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湊過去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王慎比去年冬天瘦了一點點。

    “大人肯娶妻就好了，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飯也能多吃點?！痹履锸莻€溫婉賢惠的小女人，她與陳繼孝夫妻和睦，便覺得王慎娶妻后，生活肯定也會大有不同，現(xiàn)在王慎形單影只，屋里安靜地針落可聞，月娘很同情呢。

    陳嬌坐回自己的位置，穿針引線。

    王慎不是不能娶妻，是他自己有顧忌不愿娶，她倒是想嫁個如意夫君，奈何這世她只是個管事的女兒，嫁過人，還有可能生不出孩子，怕是遇不到如意夫君了。雖然前幾世絕望時陳嬌曾冒出找個老實人隨隨便便過一輩子的念頭，可內(nèi)心深處，陳嬌還是希望嫁個有才有貌有德之人。

    算了，不急，菩薩每次都會給她幾年的時間，她一邊享受現(xiàn)在的輕松一邊慢慢挑選，說不定緣分就自動上門了。

    王慎生活樸素，穿衣也不喜繁復(fù)花哨的繡紋，所以給他做衣裳還是很快的，三月底，兩件夏袍就都做好了。

    “嬌嬌送過去吧，我就不去了。”月娘笑著道，她有點腰酸，想躺會兒。

    陳嬌欣然應(yīng)允，托著兩件夏袍去了正院。

    今日恰逢王慎休沐，人在書房。

    陳嬌站在院子里，看著長福進(jìn)了書房，很快就出來了，笑著對她道：“進(jìn)去吧?！?/br>
    有個管事父親，陳嬌在尚書府一干下人眼中，也算是小姐般的人物了。

    陳嬌朝長福笑了笑，輕步跨進(jìn)了書房。

    王慎的書房格外寬闊，一排排書架堆滿了書，書桌臨窗而設(shè)，王慎此時就坐在桌旁寫著什么。

    陳嬌站在門口，低聲道：“大人，夏袍做好了，您現(xiàn)在要試穿嗎？”

    王慎頭也不抬地應(yīng)了聲，又寫了幾行字，才放下筆站了起來。

    陳嬌先將兩件袍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展開一件，要服侍他穿。

    “我自己來?！蓖跎鹘舆^袍子，看也沒看陳嬌，直接去屏風(fēng)后換衣了。

    他在避嫌，陳嬌便也轉(zhuǎn)身，情不自禁地看向王慎剛剛寫的內(nèi)容?？戳藥仔?，陳嬌明白了，王慎在寫案宗，這頁描述的正是驗尸部分。陳嬌想象那情形，有點毛骨悚然，偏偏害怕的同時，還生出了強(qiáng)烈的好奇心。

    陳嬌做國公府小姐時就喜讀書，過去的五世里，韓岳養(yǎng)豬，家里沒有藏書，虞敬堯收藏的多是經(jīng)商傳奇，陳嬌無聊時看了很多?；粲⑹詹亓艘恍┪瑾{相關(guān)的書，陳嬌也看了，陸煜、李牧的藏書與國公府的多有重合，但陳嬌也發(fā)現(xiàn)了很多從未讀過的。

    讀了那么多書，陳嬌卻從未看過刑部卷宗或破案相關(guān)內(nèi)容。

    腳步聲響，陳嬌回頭，就見王慎穿著她新做好的石青色圓領(lǐng)長袍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男人身材頎長，寬肩窄腰，腰帶一系，只看身段不看他威嚴(yán)的臉，竟有股翩翩公子的風(fēng)流瀟灑韻味。

    陳嬌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自覺很合身，然后回到王慎面前，笑著問道：“大人感覺如何？哪里需要改嗎？”

    王慎看眼身上，道：“不必，你嫂子做的向來合身?！?/br>
    陳嬌抿唇一笑，解釋道：“這兩件都是我做的?！?/br>
    王慎又看到了她那明媚的笑，今日笑得格外輕佻。

    他移開視線，看著另一套道：“既然如此，那件也不用試了，下去吧。”

    陳嬌掃眼滿書房的藏書，有點舍不得走，想到王慎賞她的兩匹蜀繡，陳嬌看看他，試著道：“大人，其實我有一事不明，一直都想問大人，不知大人能不能為我解惑？”

    王慎剛剛落座，都準(zhǔn)備伸手拿筆了，聞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何事？”

    陳嬌認(rèn)真問：“我與方家的案子，聽哥哥說，大人夜審江湖郎中，江湖郎中就都招供了，我想知道大人是用什么辦法令他說出實情的。”

    她是案中人，好奇這個很正常，王慎垂眸，提起筆一邊繼續(xù)寫案宗一邊解釋道：“假設(shè)你的口供一切屬實，你沒有買砒霜，江湖郎中卻稱他賣了你，他便有陷害你的嫌疑。江湖郎中無法在元宵夜去你的房間投毒，說明方府有他的同謀。人心易變，親兄弟之間都會有猜疑，我觀江湖郎中不似心性堅定之人，便在他的茶水中下了砒霜，詐稱有人要殺人滅口，他一時氣憤，如實供出了同謀?！?/br>
    陳嬌恍然大悟，真心贊道：“大人英明！”

    王慎神色如常：“若江湖郎中信任同謀，此法便無用。”

    陳嬌已經(jīng)著迷了，繼續(xù)問：“真若那般，大人會怎么做？”

    王慎邊寫邊道：“派人調(diào)查江湖郎中與方家眾人可有關(guān)系，尤其是萬姨娘，此法耗費時間?；蚴菍芍幸约爱?dāng)晚進(jìn)過你房間之人用刑，此法最快，但可能傷及無辜，包括你?！?/br>
    說到這里，王慎警告地看了陳嬌一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后莫再輕信什么江湖術(shù)士，給人可乘之機(jī)?！?/br>
    陳嬌本來就跟聽故事的，心中只有對王慎的敬佩，沒想到最后挨了頓教訓(xùn)，不由訕訕。

    “下去吧。”王慎再次逐客。

    陳嬌咬咬唇，反正已經(jīng)挨了一次訓(xùn)，再來一次也不怕，低著頭問：“大人，您這里的書，我可以借閱嗎？”

    王慎神色稍緩，讀書是好習(xí)慣，她有這個心，他愿意支持。

    王慎抬頭，指著離他較遠(yuǎn)的兩排書架道：“去那邊找找，或許有你喜歡的?！?/br>
    “多謝大人?！彼谜f話，陳嬌松了口氣，高興地去找書了。

    王慎低頭，繼續(xù)忙自己的。

    陳嬌來到他介紹的兩排書架前，逛了逛，發(fā)現(xiàn)都是些講述女德的書，要么就是各地游記，純粹用來打發(fā)時間的。

    看著那些女德、烈女傳之類的，陳嬌有點郁悶，是不是在王慎眼里，女人就只配看這些？

    陳嬌回頭，見王慎正專心地寫著案宗，她便躡手躡腳地去其他書架前轉(zhuǎn)了起來，這一轉(zhuǎn)，便發(fā)現(xiàn)王慎收藏了很多案件相關(guān)的書籍，各朝各代的都有，當(dāng)然也有律法等法令條文，遍及古今。陳嬌對律法沒有興趣，連續(xù)挑了三本厚厚的奇案懸案，反手抱著藏到身后，緊張地挪到了王慎桌邊。

    “大人，我挑好了，您繼續(xù)忙，我先走了，看完馬上送回來。”陳嬌近乎諂媚地道。

    王慎淡淡地“嗯”了聲，并未抬頭。

    陳嬌立即轉(zhuǎn)身，再迅速將書抱到了前面。

    就在她快要跨出書房的時候，王慎寫完完整的一句話，可以分心了，突然回頭叫她：“過來?！?/br>
    陳嬌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將書藏到后面，側(cè)身，盡量鎮(zhèn)定地問：“大人有何吩咐？”

    王慎又不是瞎子，看到她心虛的動作，他索性起身，朝她走來：“借了哪些？”

    陳嬌躲無可躲，低著腦袋，乖乖將書挪到了前面。

    王慎面色一沉，連著將摞起來能擋住她臉的三本書奪回自己手中，訓(xùn)斥道：“這些不是你該看的。”女子出嫁后相夫教子，該學(xué)的是三從四德、廚藝女紅，看這些毫無意義。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似從前穩(wěn)重了，再看這些，只會越來越背離女德。

    陳嬌不服，仰頭問道：“大人若不愿借我書，我不看就是，但既然大人舍得將藏書借我翻閱，為何又限定我能看哪些不能看哪些？”

    她眼眸明亮，這還是王慎第一次被她這般頂嘴、質(zhì)疑。

    “女子無才便是德?！蓖跎骼渎暤?。

    陳嬌讀書明理后，最不喜的就是這句，忍不住面露譏諷：“大人斷案入神，沒想到骨子里也如此迂腐，就像剛剛，大人教我防人之心不可無，可女德勸告女子要善良賢惠，不可輕易猜忌，我不懷疑江湖郎中，就是因為信了女德，倘若大人早早教我這些，或是允我看書房其他藏書，我學(xué)了書中人的前車之鑒，未必會傻傻地中了別人圈套?！?/br>
    王慎動了動嘴唇，沒等他開口，陳嬌又道：“何況古人也有云，女子若通文識字，明曉大義，亦為賢德，只是這樣的女子不可多得，因擔(dān)心女子讀錯書誤入歧途才說出女子無才便是德。大人不許我看這些，是這些書會領(lǐng)我誤入歧途，還是您覺得我資質(zhì)愚鈍，看了您的藏書也領(lǐng)會不到其中大義？”

    她氣鼓鼓的，一口氣說了那么多，小臉都泛起了桃花般的緋色。

    王慎審過無數(shù)案子，論唇舌之爭，他不懼任何人，唯獨此刻，竟被她問得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他的書肯定不會帶人走上歪路，可，他能說他覺得她資質(zhì)愚鈍嗎？

    他只是不許她看這些書，她便氣成這樣了，真說她愚笨，她還不哭了。

    王慎有些頭疼，這丫頭在方家過了三年，性情大變，一點都不似出閣前恭順。

    他抿唇不語，還皺了眉頭，陳嬌終于記起自己的身份，書是他的，他不借，甭管什么理由，她都無可奈何，要怪就怪她這輩子身份低微，自家沒有大書房。

    “陳嬌失禮，請大人恕罪?！笔諗颗瓪?，陳嬌欠身行禮，轉(zhuǎn)身走了。

    王慎看著她離開，看著門簾重新落下來，再看看手里的三本書，莫名心煩。

    給她看，不妥，不給，她生氣了。

    若是普通的下人之女，生不生氣他都不在意，料她們也不敢，偏偏是這丫頭。

    罷了，回頭讓陳管事去給她講道理。

    王慎暫且放下了這事。

    寫了一上午卷宗，王慎獨自出府，朝書坊走去，書坊定期會進(jìn)新書，或許能挑到入眼的。

    但王慎沒想到，他剛跨進(jìn)書坊，就在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書客當(dāng)中認(rèn)出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自然是陳嬌兄妹，陳嬌借不到書，干脆拉著兄長陪她來買。

    書坊的書五花八門，陳嬌挑了半天才看中兩本，正要去結(jié)賬，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面前多了個人。

    陳嬌抬頭。

    王慎看眼她手里的書，搶過來，又放了回去。

    “想看什么，去我書房拿?！?/br>
    怎么都是看，何必浪費錢。

    第119章

    陳嬌沒想到自己去了一趟書坊，就得到了自由去王慎書房借書的機(jī)會，而且這次王慎還不限制她借書的種類了。

    陳嬌很開心，當(dāng)然也很感激王慎，只是一時想不到該如何表示自己的感謝。

    繡房沒什么活兒，陳嬌大多時間都捧著書看。

    “嬌嬌，園子里的牡丹花開了，咱們?nèi)デ魄?？”天氣晴朗，月娘笑著邀請小姑子?/br>
    姑嫂倆關(guān)系很好，月娘有心賞花，陳嬌樂得作陪。

    王慎去刑部了，尚書府的下人們各行其是，忙完都可以稍微放松下。陳嬌姑嫂倆來到花園，就見牡丹叢畔已經(jīng)站了二人，穿深色衣裳、年近四旬的婦人是廚娘柳氏，她身旁十五六歲的粉裙姑娘叫巧蓮，乃柳氏尚未出嫁的小女兒，也在廚房幫忙。

    “哎，你們姑嫂倆來的正好，我剛剛還說要去找你們呢。”柳氏熱情地招呼道。

    陳嬌與柳氏只見過幾面，不算熟悉，隨著嫂子走了過去。

    “嬸兒找我們何事？”月娘好奇地問。

    柳氏瞄眼陳嬌，笑道：“是這樣，我們鎮(zhèn)上有位秀才郎，姓田，家境殷實，去年他家那口子沒了，留下倆孩子，哥哥八歲，弟弟三歲，今年秀才郎準(zhǔn)備娶個續(xù)弦，我聽到消息就想到了嬌嬌，怎么樣，嬌嬌覺得如何？”

    陳嬌垂眸不語。

    月娘當(dāng)小姑子害羞了，柔聲道：“嬌嬌、巧蓮你們先去賞花吧。”

    陳嬌點點頭，看眼同樣不怎么熟的巧蓮，兩個年輕的姑娘先去賞牡丹了。

    月娘這才同柳氏打聽道：“田秀才今年多大年歲了？家里都有什么人？”

    柳氏掃眼陳嬌的背影，低聲道：“田秀才二十八歲，家里父母健在，還有兩個哥哥，都成親了，不瞞你說，田家人都很好相處，只是田秀才長得普通了些，我就擔(dān)心嬌嬌看不上，可話又說回來，嬌嬌的身子……田秀才已經(jīng)有倆兒子了，看到嬌嬌的好相貌，應(yīng)該不會介意子嗣問題?！?/br>
    這話不太中聽，偏偏又是大實話，月娘瞅瞅牡丹叢中仙子似的陳嬌，心情也是十分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