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霍英聽在耳里,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冒了出來。落水后的陳嬌,不但性格變了,連言行舉止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的陳嬌見識淺薄說話粗白,現(xiàn)在的陳嬌,無論說什么都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輕輕柔柔的話語,令人如沐春風(fēng)。 “先去屋里看看?!被粲]有接她的話,先去開屋門了。 安頓好陳嬌母子,霍英趁天黑前回了霍家。 賀家族老們已經(jīng)走了,賀錦榮聽說霍英回來了,暫且按兵不動。 李叔、賀明珠、賀威一起來了霍英的院子。 “英哥,母親與三弟呢?”才看到霍英,賀威的眼淚就下來了,繼母被趕走時,他被族老們關(guān)在房間,什么都做不了。 霍英不想隱瞞賀威,如實道:“父親曾贈我一處宅子,陳家不肯接納太太與凜哥兒,我先將太太他們安頓了過去。威哥兒不用擔(dān)心,你只需記住,我與太太清清白白,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賀家之事。” “我信你!”賀威緊緊抱住了他,父親死后,這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英哥。 賀明珠卻恨鐵不成鋼地道:“她已經(jīng)把你連累成這樣了,你為何還要管她?” “她連累我什么了?”霍英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看著賀明珠,“二房陷害我與太太,沒有我,太太也不會蒙受不白之冤,談何我被她連累?” 賀明珠被他的氣勢嚇白了臉。 霍英指向門口,毫不留情地道:“我有事與李叔、威哥兒商量,請大小姐離開?!?/br> 賀明珠不肯走,眼中含淚道:“咱們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對我說的?” 霍英看向李叔。 李叔嘆氣,好說歹說地將賀明珠勸走了。 霍英將李叔、賀威帶到內(nèi)室,低聲說出了賀錦榮的陰謀。 言罷,霍英按住賀威肩膀,語重心長道:“威哥兒,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二爺?shù)臑槿?,但你要裝作不知道,出了門不準(zhǔn)再對任何人提及,包括大小姐。威哥兒,你還小,二爺有族老支持,你說什么做什么都沒有用,只有等你長大,等你接替父親成了賀家的新任獅王,你的話才會有份量,所以你要沉得住氣,知道嗎?” 賀威十二歲了,有些事他無能為力,但不代表他不懂。 “我知道,英哥你替我告訴母親,讓她等著,等我拿了獅王,就接她與三弟回來?!蹦ǖ粞蹨I,賀威紅著眼睛道。 霍英拍拍少年肩膀,沒說什么,然后對李叔道:“李叔,明日族老們大概就會趕我離開,賀家我只放心不下威哥兒,今后還請你替我護(hù)他周全,佑他長大?!?/br> 賀威又哭了,李叔沒那么多愁善感,憂心忡忡地道:“你有何打算?” 霍英垂眸道:“我一身力氣,總找得到活兒干。” 李叔閉上了眼睛。 霍英說的是一身力氣,也就是說,他不會改入任何一家舞獅行,不會用他從賀家學(xué)到的功夫,去替別家舞獅。 第二天,如霍英與李叔所料,賀錦榮果然請來諸位族老,要將霍英逐出家門,而且還要霍英發(fā)誓,不會投奔其他舞獅行。 霍英一身黑色長袍站在廳堂中央,痛快道:“我可以發(fā)誓,但我有個條件?!?/br> 說完,霍英轉(zhuǎn)向座位排末的賀錦榮,厲聲道:“我要二爺發(fā)誓,他會全心全力保護(hù)威哥兒,若威哥兒在他的庇佑下有任何不該有的閃失,二爺便自斷一臂?!?/br> “放肆,威哥兒是我親侄,照顧他本就是我這個二叔的責(zé)任,用你多言?”賀錦榮拍案而起,瞪著眼睛喝道。 霍英不再看他,等著族老們開口。 族老們互相看看,由賀太公道:“錦榮,霍英也是太過關(guān)心威哥兒,圖個心安而已,既然你會照顧好威哥兒,又何必?fù)?dān)心誓言應(yīng)驗?” 賀錦榮要斗外姓人,族老們幫他,但賀錦榮與威哥兒之間,族老們也擔(dān)心賀錦榮謀害親侄,獨(dú)掌大權(quán)。 眾目睽睽,賀錦榮騎虎難下,只得舉起手掌,發(fā)了一通毒誓。 霍英說到做到,跟著發(fā)了他的誓言。 “告辭?!背娙斯肮笆?,霍英面不改色地離去。 第60章 這些年,霍英一共攢了五十多兩積蓄,離開賀家時,他只帶了一張房契與這些銀子。 暮色四合,客棧都關(guān)門了。 馬上就要宵禁,霍英無處可去,不得不潛回了他借陳嬌的那處宅子。 上房一片漆黑,陳嬌哄了凜哥兒睡著后,她滿腹心事根本睡不著,默默躺著盤算今后。 霍英悄無聲息地從墻頭跳了下來,落地?zé)o聲。 宅子有前后兩進(jìn),霍英沒往里走,打開倒座一間房,溜了進(jìn)去。 當(dāng)初賀錦昌送宅子給養(yǎng)子時,屋里家具都置辦齊全了,但太久沒有住人,屋里一股子煙塵氣。倒座是給門房、下人住的,屋里除了衣柜桌椅,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木板床,光禿禿的一個床架子?;粲⒉慌屡K,但他心煩意亂不想睡覺,將錢袋子、房契放到桌子上,霍英重新回到院子,就著月色,蹲下去拔草。 他動作很輕,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夜涼如水,霍英不知疲倦地忙碌著,反而出了一身汗。 前院犄角旮旯所有雜草都除完了,堆成幾個大堆,霍英又去了后院。 雜草中藏了不知多少蛐蛐,蛐蛐受驚叫聲此起彼伏,霍英沒放在心上,前院屋里,剛睡著不久的陳嬌,被那叫聲擾醒了。失眠的人,躺著也是痛苦,陳嬌看眼熟睡的兒子,她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既然無心睡眠,不如看看月色。 陳嬌打開屋門,一抬頭,月色如水,照亮了院中的情形。滿院雜草不知被何人清理地干干凈凈,分成幾堆擺放在各個角落,空氣中混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 陳嬌呆呆地看著院子。 家里肯定來人了,賊人不會幫她除草,能干這活兒的,只有霍英。 后院的蛐蛐還在不停地叫著。 陳嬌不知哪來的膽子,她系好衣帶,鬼使神差地朝后院走去。繞過走廊,離出口近了,陳嬌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偷偷往院子里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草叢里站了起來,他抱著一堆雜草放到旁邊,然后又蹲了下去。 確實是霍英。 陳嬌看著忙碌的男人,滿眼疑惑。霍英是說會來除草,可也不用大半夜地過來吧? 陳嬌慢慢走了出去,這次,她沒有刻意掩飾腳步聲。 霍英聽到動靜,難以置信地回頭。 陳嬌眼中的霍英,歪著身子,一手還攥著剛拔出來的野草,就像一個莊稼漢。而霍英眼中的陳嬌,一身長裙從黑暗中緩步行來,晚風(fēng)輕輕吹拂起她柔順披散的長發(fā),她的面容白皙柔美,仿佛仙子降臨。 這是霍英第一次看見沒有梳頭的女子,長發(fā)垂落的陳嬌,比發(fā)髻齊整時更嬌更媚更柔。 霍英低下了頭。 陳嬌停在了他五步外,疑惑地問他:“你,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霍英早想好了借口,看著面前的野草道:“白日過來怕人看見,就晚上來了。” 陳嬌環(huán)視一圈,后院的野草還剩一大半,忍不住勸道:“先去睡吧,明早再弄,反正大門關(guān)著,你不開口沒人知道?!?/br> 霍英知道自己回房也睡不著,拒絕道:“算了,一口氣弄完吧,一早還得去新東家那里?!?/br> 陳嬌驚道:“你……” 霍英爽朗道:“是啊,我剛從賀家出來,新東家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我在那邊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有三兩工錢,舞獅奪魁另發(fā)酬金。收拾完這院子,我應(yīng)該不會再過來,我那還有五十兩銀子,留給凜哥兒吧,你們孤兒寡母,又要面對流言蜚語,不容易?!?/br> 陳嬌以后的日子注定會艱難無比,既然霍英有了著落,她就沒有客氣,再三道謝,并保證將來一定會加倍報答霍英的恩情。 霍英搖頭道:“都是為了凜哥兒,太太不必客氣。” 陳嬌不知道該說什么。 “外面寒涼,太太回去休息吧?!被粲⑥D(zhuǎn)過去,背對她道。 陳嬌只能離去。 第二天,陳嬌睡醒,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草堆都沒了,門前的臺階上放著一個錢袋子,陳嬌撿起來,里面是五十兩銀子,與一張房契。 日上三竿,霍英受陳嬌所托,派了一個人牙子過來。 人牙子不認(rèn)識陳嬌,領(lǐng)著十個丫鬟登門,讓陳嬌挑。 陳嬌買了三個身體結(jié)實有力的丫鬟,石榴負(fù)責(zé)外出采辦、做飯,桂圓負(fù)責(zé)洗衣打掃,吉祥既貼身服侍她與凜哥兒,也負(fù)責(zé)幫忙陳嬌跑腿。三個丫鬟一共花了陳嬌十五兩銀子。 人牙子走后,陳嬌讓凜哥兒在房里待著,她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與經(jīng)歷。 陳嬌挑的都是面相老實的丫鬟,三女果然也沒讓陳嬌失望,紛紛表示會效忠陳嬌。 外面閑言碎語正盛,陳嬌暫且沒有出門,安心地在家教導(dǎo)凜哥兒讀書。 半個月后,忽然有人敲門。 石榴跑過來,對陳嬌道:“姑娘,有個叫趙虎的人求見霍公子。” 趙虎是霍英的舞獅搭檔,陳嬌好奇他的來意,叫石榴請趙虎去堂屋。 “太太?!笨吹疥悑?,趙虎先是震驚,跟著馬上低下頭,語氣恭敬如初。 陳嬌沒有糾正他的稱呼,請他落座喝茶,奇道:“你要找霍英?” 趙虎是個憨厚樸實的舞獅漢子,他摸了摸后腦勺,再看眼陳嬌,甕聲甕氣地道:“我跟霍英一起進(jìn)的賀家,現(xiàn)在他走了,我留在那里也沒意思,便來找他,想跟他一起干。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我們倆自己開一個,憑我們的本事,不怕沒有生意?!?/br> 舞獅行現(xiàn)在由賀錦榮把持,賀錦榮故意不用他,趙虎非常憋屈,自己離開了。 陳嬌聞言,臉色大變,盯著趙虎問:“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 趙虎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是啊,霍英沒跟你說?他當(dāng)著賀家族老的面發(fā)誓,不會替別家獅行效力。” 男人灑脫俊朗的面容浮現(xiàn)腦海,陳嬌氣得攥緊了帕子。既然霍英沒有去別的獅行,他沒有地方住,沒有所謂的一個月三兩工錢,那他這半個月到底在哪里,過得又是什么日子?早知霍英如此君子,陳嬌絕不會借他的宅子,更不會收他的銀子。 “他早就走了?!标悑上蜈w虎解釋了一切。 趙虎與賀威一樣信任霍英,知道霍英不是那種人,現(xiàn)在得知霍英做出了這么義氣的事,趙虎又心酸又敬佩,起身道:“太太放心,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他,就算將江州城翻遍,我也要把他揪出來!” “等等?!?/br> 陳嬌叫住趙虎,恨聲叮囑道:“找到他后,你先別露面,回來告訴我,帶我一起去見他?!?/br> 趙虎仍然把她當(dāng)賀家太太,痛快地答應(yīng)了。 趙虎走后,陳嬌退回堂屋,不知不覺又想到了霍英來除草的那個晚上。 他是無處可去吧?明明是喪家之犬,還在她面前逞英雄。 陳嬌很氣,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趙虎很熟悉江城,沒有手藝的男人找活干,基本都是做苦力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