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屋里只有一張木榻,一張低矮的四方桌,以及兩側放著的蒲團。不過到處都打掃的很干凈,桌面上,甚至地上都纖塵不染。 崔季陵將腳上沾了泥的僧鞋脫下來整齊的放至一旁,在其中一張蒲團上跪坐下去。然后叫何景明:“坐?!?/br> 何景明便在他對面的一張蒲團上跪坐了下去。 何夫人在家的時候也禮佛,佛前也有蒲團。像他們家里的蒲團都是用很細很軟的草編成的,也被精心的修剪過,坐上去一些兒都不覺得粗糙。 但是現(xiàn)在的這兩只蒲團,一看就知道是用蒲草編的,也沒有處理過,很粗糙。何景明坐上去的時候手不小心碰到了蒲團,手掌心都差點兒被割出了一道口子。且即便隔著衣服,膝蓋那里仿似還能感覺得到這蒲團的毛糙。 不過看崔季陵卻是一臉平靜的跪坐在那里...... 這位可是靖寧侯爺,手握天下兵馬大權的大都督啊,但竟然會安心在寺廟里過這樣簡樸的苦日子。 崔季陵這時伸手拿了桌上放著的提梁壺,又拿了兩只茶碗擺開。 茶碗是那種暗色的粗瓷碗,何景明看見過家里的下人會用這種粗瓷碗喝茶。 看崔季陵倒在茶碗里的茶水,也是褐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茶。 但崔季陵好像甘之若素。 他倒好兩碗茶,一碗推到了何景明跟前,一碗拿起來自喝。 他手腕上套了一串佛珠,他拿起碗喝茶的時候,佛珠上面褐色的繩結就垂在他清瘦的手腕上。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將茶碗放到桌上,問何景明:“你過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想必應該還是要緊的事。若不然也不會專程到這里來找他。 明明剛剛還是一鼓作氣跑過來的,心中也想好了所有的說辭,但是現(xiàn)在被崔季陵這樣一問,何景明忽然就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他原本就是個靦腆的人。 但想著姜清婉清麗的笑容,他就覺得他肯定是要懇求崔季陵出面去永昌伯府代他求親的。 就壯士斷腕一般的端起了面前的茶碗,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里面的茶水。 若這碗里裝的是烈酒就最好了。他這會兒原就是想要喝點什么東西壯壯膽氣的。 不過很可惜碗里面裝的不是烈酒,而是茶。還是味道很不好的茶,喝在口中很苦澀,簡直難以下咽。 于是他面上決絕的表情就被這茶給苦的微微變了色。一張俊秀的臉看起來都有些扭曲了。 待壓下了口中的苦味,他就低下頭去,未語耳尖已先紅。 “不瞞義父,我此次來這里找您,其實是想要求您一件事?!?/br> “什么事?”崔季陵伸手拿起茶碗,面上神情平靜,“但說無妨。” 這是他故交友人的兒子,也是他的義子,他肯定是要多照拂一些的。而且這孩子雖然認了他做義父,自小也很少有事情麻煩他,更不用說求他了??磥磉@肯定是件很要緊的事。 何景明的頭垂的更低了:“兒子慚愧。但我自見過永昌伯府的三姑娘一面之后,就,就很心悅她,想要求娶她為妻。母親也數(shù)次去過永昌伯府提起此事,但永昌伯府態(tài)度曖昧,并不肯給一個準話。昨日母親又去永昌伯府拜訪,她回來說,說永昌伯府好像不同意這門親事。我知道我家世比不上永昌伯府,為人也木訥,往后難有大作為,永昌伯府肯定看不上我。但我,我是真的心悅姜姑娘,想要求娶她為妻。所以我這才厚著臉皮來求義父,想請您出面來做這個保媒人,去永昌伯府提親?!?/br> 崔季陵拿著茶碗的手一頓。 永昌伯府的三姑娘...... 就是那位同他的婉婉有著同樣名姓的小姑娘吧?他的義子,現(xiàn)在竟然過來懇求他出面,去求娶那位小姑娘。 哪怕那不是他的婉婉,只是跟她有著同樣名姓的一位小姑娘,可是現(xiàn)在讓他去求親,還是代另外一個男子去跟她求親,他還是覺得心里很不自在。 眉眼間不由的就冷凝了起來。 何景明察覺到。雖然心中很害怕的抖顫了一下,但最后他還是鼓起勇氣,抬頭看他,堅定的說道:“懇請義父成全?!?/br> 崔季陵不說話,只目光淡淡的望著他。 崔季陵雖然身形削瘦,但這般跪坐著的時候腰背依然挺的筆直。加上他這數(shù)年來在戰(zhàn)場上打磨出來的冷靜銳利,所以即便只是目光淡淡的望著一個人時,也會自然而然的就帶了一絲威壓之意,讓人心生恐懼。 更何況現(xiàn)在還是在他面容冷冽的情況下。 所以即便已經(jīng)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但是在崔季陵這般極具威壓的目光下何景明還是沒能堅持多久。很不自然的移開目光,看著旁側墻壁上的一絲裂縫。 他不敢再同崔季陵對視。 崔季陵望著何景明,腦中就想起自己的那位故友在臨終時,讓何景明拜他為義父,隱隱囑托他往后要多照拂何景明的事。 于是沉默了一會兒,他便平靜的開口:“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這門親事,既然你是真心的心悅那位姜姑娘,你放心,我肯定會給你促成。” 何景明聞言大喜,立刻就對著他拜了下去,喜道:“多謝義父成全?!?/br> 崔季陵對他點了點頭:“你現(xiàn)在回去準備提親一應要準備的禮品,明日我便帶著禮品去永昌伯府為你求親?!?/br> 有他出面,永昌伯府眾人肯定不敢拒絕。 不過那個小姑娘...... 崔季陵低頭自嘲一笑。 再如何有同樣的名姓,同樣習慣性的小動作,但到底不是他的婉婉,他又何須覺得心里不自在。 吩咐一名侍衛(wèi)將何景明送出寺院后,崔季陵慢慢的喝完碗里剩下的苦澀茶水,叫陳平進來,吩咐他備車,然后就起身穿鞋往屋外走。 云林禪寺從前至后有五座大殿,兩旁都是很多配殿和閣樓羅漢堂之類。崔季陵現(xiàn)在去的就是其中的一間配殿。 很幽靜的一間配殿,離他現(xiàn)在住的廂房很近。門外是青松綠柏,有鳥雀站在枝頭鳴叫。 崔季陵推開門走進去,又反手關上門。 還是上午時分,門外日光明亮,所以就算關上了門,但屋內光線依然很好。 就見正面放了一張平頭長案,上面一只汝窯梅子青色瓷瓶,里面插了滿滿一瓶子菊花。正中放了一只四四方方,黑漆嵌螺鈿的紫檀木匣子和一張牌位。旁邊還放了香筒,香爐,燭臺之類。 而長案后面的墻上,掛了一幅畫。畫上少女站在一株桃花樹下,眉眼嬌俏,淺笑盈盈。 崔季陵走上前,從香筒里拿了三支線香點燃插在香爐里面,然后跪坐在長案上的一只蒲團上,抬頭望著畫上的少女。目光充滿柔和眷戀。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心中真正的安寧平和下來。闔上雙目,仿似都能聽到屋外輕風卷過樹梢的聲音。 待香爐中的三支線香燃盡,崔季陵才起身站起來。重又從香筒里拿了三支線香點燃插到香爐里面。 隨后他目光望著畫上的人,聲音輕柔的說話。仿似畫上的人正在沉睡,他擔心聲音稍微大一些便會吵醒她一般。 “婉婉,剛剛景明那孩子過來求我,讓我出面去代他求親。當年你我還在甘州的時候,景明這孩子才十歲,但是一晃眼他就到了要娶親的年紀。我記得當年你還笑著跟何夫人說過,明哥兒是個靦腆溫柔的好孩子,往后肯定會是個好丈夫。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氣會嫁給他?,F(xiàn)在他要求娶的是永昌伯府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跟你有同樣的名姓,她也熟悉花木,甚至有些習慣性的小動作跟你也是一樣的。我有時都會忍不住的想,她其實會不會就是你轉世而來?但是年紀又對不上。若世間真有輪回,你已轉世,記得一定要托個夢告訴我。千里萬里,天涯海角,我一定會去尋你。等尋到了,你若心中還恨著我,打我也好,罵我也好,都由得你。只求你能留我一命,讓我能伴你左右。” 說到這里,他低頭苦笑:“你若轉生,現(xiàn)年最多也不過六歲。等你長成窈窕少女,我已年華老去,兩鬢霜白。你如何還會看得上我這個半老頭子?我又如何能私心的將你困在我身邊?但若讓我看著你嫁與旁人,與旁人恩愛相處,我,我......” 說到這里,他雙手撐在案上,十根手指緊蜷成拳。 這是他深愛的人啊。愛的幾近癡狂。即便是她的轉世,哪怕她再也不記得他了,但他也沒有法子看著她嫁給其他人。 他幾近偏執(zhí)的想著,哪怕婉婉再恨他,但生生世世,她都不能嫁給任何人,只能嫁給他。 甚至,她的心中也不能有其他任何男人,只能有他一個人。 若她心中有了其他的男人,不論是誰,他想,他都容不得對方活在這世上吧? 腦中有了這樣殘忍的念頭,雙目就漸漸的泛紅起來。連氣息也急促暴躁起來。 他壓根沒有法子忍受婉婉心中會有其他任何男人。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不能接受。 深呼吸幾下,竭力的將心里那股子嫉妒若狂平息下去,他才復又抬頭,看著面前墻上畫像中的人。 “婉婉,”他輕聲的叫著畫上的人,“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我想下去陪你,但又擔心人就只有這一輩子,死后一切不知。我還是想多記得你一些日子再下去陪你。但我也擔心人死之后果真有冥界,有輪回,你一生與人為善,想必此時已入輪回,轉世為人。我,我很想去找你,不想再與你錯過。婉婉,你為何從來就不肯托夢給我?若你托夢給我,告知我要如何做,無論是生是死,僅憑你一句話。但你總不來找我。你心中果真這般的恨我入骨,連見我一面都不想么?” 目光癡癡的望了好一會兒畫像里的人,他才苦笑著繼續(xù)說道:“雖然自你走后,我看到旁的夫妻之間彼此恩愛心中就會覺得嫉妒,但景明這孩子你以前也是喜歡的。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現(xiàn)在他求到了我的跟前來,我怎么能不答應呢?我現(xiàn)在要離開這云林寺一天,不過你放心,明日待事情一了我就會回來立刻陪你?!?/br> 又戀戀不舍的看了畫中的人一會兒,這才轉過身拉開門走出屋。出去之后又輕柔的帶上了屋門。 陳平就站在外面侯著,一見他出來,便垂頭恭敬的說道:“大都督,馬車已經(jīng)備好。正在寺院門口等候。” 崔季陵點了點頭,抬腳往寺院門口走。 ☆、第116章 熟悉懷抱 姜清婉被迫聽了薛明誠的一番表白之語,無論其后她如何的委婉或直白的勸說那極可能只是一時沖動,并非真的心悅她,但薛明誠卻是個油鹽不進的,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甚至還一直眉眼帶笑的望著她,目光溫柔。 姜清婉很有一種雞同鴨講的感覺,最后唯有沉默。 薛明誠原本還讓廚房精心準備了午膳,想要邀她一同用膳,但姜清婉如何會留下?便想了各種托辭。 可無論是何托辭,薛明誠都微笑以對,只不答應。 他實在是想同她在一起多待一會兒。哪怕兩個人什么話都不說,只這般看著她,心中也覺溫軟甜蜜。 最后還是姜清婉的惱意漸漸上來了,薛明誠唯恐她真的惱了他,如何還敢再強留?便親自一路送她至大門口,看著她坐上馬車。 眼見車簾子被放下,阻隔住了那張清麗容顏,他心中頓生不舍。竟是不由自主的就走過去伸手掀開車簾,對端坐在里面的姜清婉微笑。然后溫聲的說道:“我現(xiàn)在就讓人去準備禮品。明日我就親自上門提親?!?/br> 姜清婉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攥了起來。 這一刻她有一種很無奈,也很無力的感覺。 明明她是一點兒都不想嫁給薛明誠,但是一方面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十分希望促成這門親事,而另外一方面,薛明誠對她所有的拒絕和托辭都沒有聽進去,只是一意孤行。 她還能怎么樣呢?明明是她自己的終身大事,但是誰都不會在意她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就輕嘆一聲,闔上了雙眼,不想再看薛明誠。 薛明誠是個聰明的人,能感覺到她此刻的無奈和無力。但是沒有法子,他不想放開她。只想要立刻就將她娶回家,然后捧在手掌心里嬌寵著。 但看到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想想她才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顯得就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一樣。雖然他也明知道自己確實是在逼迫她...... 薛明誠心中就也很不好受起來。情不自禁的就傾身過去,伸手輕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雙手。 她的雙手雖然柔軟,但也冰涼。薛明誠很想幫她暖一暖,但總擔心姜清婉會惱他。 就只是握著,沒有動。一面又放柔聲音的說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覺得我這個人輕浮,也固執(zhí),才見了幾次面,就不顧你的意愿這樣的觸碰你,還一廂情愿的一定要立刻就上門提親。但是婉婉,我活了這二十四年,從來沒有對什么東西上過心,也從來沒有對一件事這樣的急迫過。我也不知道為何,看到你的時候就會覺得心里很柔軟,就想要跟你說說話,逗逗你,想要跟你多待一會兒。甚至想要抱抱你,親親你。你不要覺得害怕。我這輩子都會好好的護著你,寵著你。所以,你能不能放心的將你自己交給我?” 這番表白可以說是很驚世駭俗了。饒是姜清婉剛剛闔上了雙眼,這會兒也震驚的睜開雙眼看他。 薛明誠望著她的目光誠摯,也極具穿透力。似是就想這么望進她的內心深處去,看清她心中所思所想。 見姜清婉不回答,他就輕輕的握了她的手一下,又柔聲的問了一遍:“婉婉,你愿不愿意將你自己交給我?” 這就算是在詢問她自己對這門親事的意見了。 姜清婉雙唇微抿,沒有回答。 她心中明白,薛明誠雖然現(xiàn)在面上在問她愿不愿意,但他想聽的答案肯定只有愿意。 便是她回答不愿意,薛明誠也肯定不會答應的。他這樣強勢的人,只會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