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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quán)臣本紀(jì)在線閱讀 - 第130節(jié)

第130節(jié)

    “大公子當(dāng)真要報恩?”

    成去非反過來同她掌心摩挲著,微笑道:“想出什么來了?只要你不提那刁鉆古怪的, 我雖沒什么本事, 但應(yīng)承你還是能擔(dān)待起的?!辩幝犅労鰮溥晷Τ雎晛恚骸按蠊幼灾t至此,那我要請教大公子, 在大公子心中有本事者該是何種模樣?”成去非抽出枕下那只手,捏了捏她下顎:“知道你的夫君是在自謙便好, 也不臉紅么?”琬寧蹙眉疑惑:“我要臉紅什么?”成去非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她額頭, 嘆道:“自然是臉紅你自己, 你倒好好想想,是不是該再長進(jìn)些,好也配得上我?”琬寧雖知他是在調(diào)笑,卻還是倏地松了他的手,似被燙到,低聲回道:“其實不必大公子說,我也知自己是配不上大公子的,即便我真是阮家人,大公子也未必瞧得上,更何況我不過是從何處來的孤魂野鬼……”

    她語意里并無幽怨,只覺心酸,成去非則翻過身一把勾住她頸項,往懷中又深送幾分,兩人癡纏得極近,他在她耳畔苦笑:“我就說你臉皮薄,一點玩笑禁不起,本就是想逗弄你的閑話,何苦往心里去?我倒好奇,哪有這么愛哭的小怪小鬼?”他幽幽吐著氣,直往心尖里鉆,琬寧忍不住破涕為笑,隨即推了推他:“大公子這么沉,還沒報恩,可要把恩人壓死了……”聽她婉轉(zhuǎn)嬌嗔,成去非方放心略微松動幾下,抬眼便看見了窗子上浴在月光里頭的花,稍作思想,笑道:“園子里今年新移來這么些花,你哪里是孤魂野鬼,分明不過就是個楔精,替天上的神仙管理著百花罷了,我連名銜都為你想好了,曰‘萬斛愁’?!辩幒雎犓恢趺淳兔俺鲞@等黑言誑語來,又是納罕又覺可笑,“呼”地坐起身,仿佛不認(rèn)得他了一樣盯著他道:“大公子莫不是害了一場病,人也癡傻了?以往從不說這些的,這下可糟了,我要守著個傻人過了,”她不由伶俐起來,“就算是想哄我開懷,也當(dāng)說人家是花仙,緣何說是花精?聽著倒一點好話的意思也不剩了?!彼坏人f話,眼波一轉(zhuǎn),偏頭繼續(xù)笑道,“我明白了,這方是大公子本意呢,總要占口舌的便宜,是不是?看這一回要如何駁我?”琬寧掩著口葫蘆坐那兒直笑得身子發(fā)軟,嬌俏的笑聲在這靜寂的月夜里格外清脆,倒真有幾分黃鶯打啼的意味,成去非含笑搖首:“你糟什么,我原找了個有病的娘子,一會哭一會笑,明日得趕緊尋個大夫來瞧瞧?!?/br>
    兩人不覺間已離題萬里,從未這般酣暢說笑過,琬寧突然打了個笑嗝,猛地紅了臉,慌忙拿帕子遮了臉,這才思想自己可不是跟瘋癲了一樣,半點拘束都沒了,更覺羞赧,一時十分懊悔。成去非見她沒了聲音,抬起條腿踢她兩下,笑問:“怎么,笑岔氣了?”琬寧咬了咬帕子,慢慢重新躺到他身邊來,躲進(jìn)他懷間,聲音輕似夢:“大公子,我從未如此歡喜,”她睜著一雙天真清澈的眼睛稍稍抬目看向他,“那,大公子您……”成去非不提防她如此問,雖無下文卻知道她要問什么,遂略略一笑,似溪水從白石間沒過,難能為人所察,便是連他自己都覺莫名的一絲怠情忽地一閃而過——

    那是一道女蝸補(bǔ)天也填補(bǔ)不了的天裂。

    而他的小娘子,本一身如寄,情根一點,卻自是無生債,他倘能讓她多生些笑意歡欣,是否也算還她情債?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可天地仿佛轉(zhuǎn)瞬間便能將這一切徹底淹沒,他靜沉沉地望著懷中人,終低首吻在那雙情目之上:“我同你一樣?!?/br>
    懷中人靜了片刻,溫軟的身子方要動一動,成去非抵在她額間忽道:“琬寧,跟我說說你幼年時的事罷。”琬寧無聲一笑,手搭在他頸項處:“只是讀書習(xí)字做女紅,”她略有停頓,因聽見外頭那有一陣沒一陣的蟈蟈叫,笑道,“大公子聽見蟈蟈的叫聲了么?我幼時有個喜好,要將床移到窗子底下來,就等著夏秋聽這蟈蟈叫,府里的管事給我編了好些小籠子,要給我捉來養(yǎng)著,但我掂量著倘真是捉來了,蟈蟈豈不可憐?它定是喜歡草叢的,我那籠子再好,也拘束著它呀,我要聽草叢里蟈蟈歡歡喜喜唱歌,不要它在我籠子里難過。”琬寧興致正濃,不禁抬高了身子,伏到成去非胸前,認(rèn)真問道:“大公子可知詩三百,我最先會背的是哪一首?”成去非被她這一副純稚之態(tài)惹得發(fā)笑,伸手蹭蹭她鼻梁:“自然是螽斯了?!辩幬⑽⒁汇叮S即嘆道:“大公子為何總是能輕易猜中別人的事?我就不能?!背扇シ俏⑽⑿α诵Γ骸笆莻€傻子都要猜出了,你說了大半日的蟈蟈,至于你不能猜人家心思,那也只有一條可解,你是個笨人?!?/br>
    琬寧抿嘴又忍不住笑了,成去非摸著她臉道:“你原也就是個活潑潑的小女童,我問你,你幼時便很愛哭么?”琬寧微覺難為情,在他掌間垂下睫羽,一顫一顫的:“我也不知為何,眼淚生的比別人多,想必也是討人嫌的,府里一個jiejie便說,不知內(nèi)情的,當(dāng)全天下都欠著我呢?!背扇シ屈c了點頭:“尚有自知之明,看來還不算是段朽木,來,說給我聽聽,你以往在家里都要為什么事哭?”琬寧撐了半日的身子,覺得發(fā)酸,便將臉面貼在他胸口,笑道:“嗯,容我好好想一想,有一回,家里給我新做了裙子,讀書時我不小心睡著了,打翻了燈盞,恰巧落在裙子上,燒壞了一塊,我覺得自己做錯事,很是傷心,就躺在床上,看著窗前的月亮哭了許久,也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傷心,我很愛那裙子,總覺得即便再新做一條,也不是原來的了,總歸不一樣的?!?/br>
    外面月色漸漸暗淡下去,成去非聽得無意便朝窗子那看上兩眼,一時竟無以為對,又聞琬寧道:“后來姊姊們出閣,我聽著那喜樂,卻不覺歡喜,府里忙成一片,人人面上皆喜氣洋洋的,我卻想,姊姊們?yōu)楹我奕四??大家平日里都住園子里,一起讀書,一起習(xí)字,節(jié)日時還可以一起逛市集,一直都這樣不好么?為何要一個個都離開家呢?如今我自然是懂了,人常說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是真的,也是無從能避的?!彼曇羧詭е啄陼r的一層迷茫一層憂愁,眉宇間便不由微微蹙了起來,成去非看她停住,仿佛三疊陽關(guān)也唱不盡那點離愁,遂輕輕撫了撫她鬢角:“我說過,你的毛病就是總要想太多,女子出閣,男子娶親,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你如今不正在我這里?”他有心逗她,“還是你寧愿一輩子在家里聽蟈蟈叫,也不肯同我身在一處?”琬寧登時被他說的面紅耳赤,成去非便笑道:“在我這不好么?我這里也是有蟈蟈的,且還能陪著你一起聽,你上哪里找如此兩全的美事?”他見她越發(fā)羞怯,只往自己懷中鉆,仍打趣說:“這般花朝月夕的日子,敢問楔仙可得著了什么鸞音鶴信?說來讓我這凡人也開開眼界?!辩幬⑽⒙冻鲆浑p眼睛,小聲道:“原來大公子是個滿舌生花的……”成去非笑擰了她一把,“我當(dāng)你說到舌敝唇焦,看來還剩著力氣。”

    琬寧卻又“呼”地起了身,扶著床榻便是一陣猛咳,成去非只得從身后替她順了半日,琬寧直咳得面上作燒,渾身發(fā)熱,接過帕子的那一瞬,一股腥甜再也忍不住從喉間竄出,琬寧忙拿帕子堵住了唇口,頭上早布了層冷汗,一手勉強(qiáng)撐著身子,兀自顫個不住,另一手仍攥緊了帕子,成去非小心將她攬在懷中,拂去她面上亂發(fā),琬寧面色一時紅透,一時蒼白,卻虛虛朝他笑道:“想必是方才在窗子前受了涼,我無事的?!背扇シ前櫭嫉溃骸澳闾上?,我去請大夫來。”琬寧情急抓緊了他手臂,搖頭道:“每每入了秋,我總要咳上幾回,并不是大事,即便看大夫,也沒有半夜清擾的道理,明日再看也不遲的?!彼⒕瓮扇シ牵吐暤溃骸拔冶鞠肴讨?,沒能忍住,讓大公子費心了?!薄 ?nbsp;說罷噙淚偏過頭去,一時恨透了自己身子如此不爭氣,他難得肯同她 這般喁喁敘話,她偏要煞風(fēng)景,這正是她自己的疏忽過錯。成去非的心重重一跳,她的神情,她的言辭,皆牽扯得他心底深處隱隱生痛,她到底是如何以這柔弱之軀,毫無畏懼地來以身犯險?他扶了扶額頭,低低道:

    “我實在是……欠你太多……”齒間擠出的零星言語,一時難以為繼,他無聲攬過她,將她完完全全置于自己懷間,像是罩住了世間最無助也最可貴的珍寶,他的聲音柔和透亮:

    “睡吧,琬寧,明日我會請最好的太醫(yī)來給你調(diào)養(yǎng)身子,你會好的,便是為了我,你也要好起來……”他的天裂,許并非真正天裂,即便是真正的天裂,他也該奮力去補(bǔ),不為別的,也應(yīng)只為這懷中人。

    第248章

    鳳凰六年從夏至秋, 因驃騎將軍東堂喪儀而發(fā)端的所謂謀大逆,所謂清君側(cè),攪得朝局之亂唯幾載前鐘山一事可比,那唯一相同的主角也仍乃烏衣巷大公子, 只不過從大將軍到四姓故人, 其間到底如何輾轉(zhuǎn)至今日之結(jié)局,群臣百思不得其解。合抱之木,尚生于毫末,九層之臺,尚起于累土。然眾人無論怎樣仔細(xì)回想,似都無從得一二端倪,大公子雖自是舉世無雙的一時人杰,那仆射也自可算臺閣一眾人里的中流砥柱, 同大尚書兩人素被默認(rèn)作成去非左膀右臂, 大小之事,上下協(xié)心從未見未聞齟齬處,緣何忽就反顏相向, 于天子之殿橫發(fā)逆起, 讓天子百官同樣一驚非小,然仆射所得者, 常人之眼觀之,不過冷灰爆豆, 不過一扯喜忽悲辛。

    另有荊州一部竟不知何時順江而下盤踞于京畿肘腋, 方叫人事后細(xì)想宛如冷水澆背, 仆射所籌劃,所算計,于時人看來大可謂周密,那么其心到底所圖者為何,荊州又所圖者為何?亂臣賊子之相,自然是再也遮無可遮,至于仆射所呈驃騎將軍同并州往來書文,事后驃騎將軍隨即矢口否認(rèn),經(jīng)查證,竟也不過仆射依仗身善丹青筆墨所造偽書,不過于時人看來,仆射是否多加一兩條罪名,都已無礙他最終結(jié)局。而烏衣巷的大公子所行,亦不過極其類似于鐘山之事,恩師枉死,反倒不令其人悼心失圖,只靜不露機(jī)誘引敵手上樓去梯,遂仆射同荊州的同諮合謀,最終似乎也怨無可怨,純粹乃人謀不臧而已。

    至于對荊州的臨時處置,不可謂不寬厚,除卻主謀者姜弘、皮子休,驃騎將軍在收服一眾軍士其間,并未為難任何一個普通士卒,其時,荊州衛(wèi)寶在得知大勢后,業(yè)已迅速主動請罪,其表所言,慷慨激烈,意思惟一條耳:姜、皮二人受人挑撥,一時昏聵,欺瞞長官擅自發(fā)兵而下,是長官失察,一切但憑天子發(fā)落。

    衛(wèi)寶實乃狡兔,但既已乞罪,建康便無妄動干戈之理,除去那兩罪臣,仍命荊州兩名副將率部速返藩鎮(zhèn),不得再做逗留,果不其然,荊州軍隨即啟程逆流而上,再不見其蹤影。

    所剩者,要緊者,便是如何處置那公然私通藩鎮(zhèn),真正欲圖神器的罪臣。罪證不必再呈,本就乃群臣親身所歷,毫無枝節(jié)可生,毫無余地可回。天子在勉為其難召集群臣入朝的當(dāng)日,亦不過匆匆發(fā)下敕旨:此事既同驃騎將軍息息相關(guān),便自由他協(xié)同三司介入。而驃騎將軍于前后間不尋常處,讓人疑惑處,一時無人敢指摘,蓋因那徐州的府兵雖已打道過江,并州的一部虎狼卻仍眈眈駐扎于姑孰尚未有返歸邊塞的意思。理由自然冠冕堂皇:此案懸而未定,恐天子再受危難,以衛(wèi)天子也。

    仆射結(jié)局雖定,然要走的光明正大之司法流程,卻一樣必不可少。

    成去非再度親臨牢獄的這一日,是在歷經(jīng)多日的擬定預(yù)案、審案無上冗繁之后,一絲寒意悄然而至,其時已無月色可尋,連星光也無,似在不覺間又變了天。

    牢門傳來開鎖的陣陣聲響,罪人本團(tuán)坐于地上,他的模樣未曾多見狼狽,雖不再戴冠,雖錦繡公服化作赭衣裹身,但那臉面仍是干干凈凈,那眼角似仍勾帶著春風(fēng)和煦,不生血污,不留傷口,的確是那人能給他的最后體面。

    顧曙斂了斂衣裾,卻不起身,只看著故人淡淡一笑:“沒想到你還愿到此間來?!?/br>
    “怎么不愿意?”成去非微一揚眉,撩袍就坐在他對面,兩人仿若賓主,只不過一人身陷囹圄,道盡途窮,一個肅肅清舉,尊榮如昔,此情此景,雖顯荒誕,卻又如此和諧,成去非執(zhí)起酒壺,酒液注入青銅酒盞,泠然有聲,仿佛那少年時的旖旎時光仍貼映于窗,仿佛那人筆墨一撩,和著蕓草清香浸滿桃花虎皮,淋漓的尾鋒仍足顯風(fēng)流。慘綠少年,霞姿月韻,座上寒木春華,浮白載筆,彼時他們尚不曾玉簪珠履,紫綬金章,不過是個個翩翩少年郎,光陰尚未真正剪裁其魂。

    他們都未曾變,他們都已變了。

    只是一樣,他們恐都未能透過光陰輪轉(zhuǎn),看到當(dāng)下這一刻。

    “你看上去似乎還好?!背扇シ沁f過酒盞,顧曙接了過來,笑道:“既已失意,怎好再失態(tài)?”

    “好酒?!彼e杯仰面一飲而盡,是最鐘愛的桑落酒,“多謝你還費這個心?!鳖櫴镂⑽⒁粐@,神情如舊,仿佛他二人真不過在促膝把酒。

    成去非報之以同樣的微笑:“君不得不讓我費心。”

    顧曙點點頭:“能得大公子如此待之,曙無憾也?!?/br>
    成去非亦點點頭:“你當(dāng)無憾,經(jīng)營幾載,算來其間也自有得意處?!?/br>
    顧曙輕“唔”一聲:“看來大公子什么都知曉了。”他仍在笑,那眼中忽掠過一瞬光芒,不著痕跡,“的確,不過大公子可知我最得意處為何?”

    氣氛出乎意料地沉靜下來,成去非瞳孔緊緊一縮,望向顧曙的目光陡然冰冷漠然至極:“我不知你最得意處為何,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最大的錯為何,你刺殺許侃結(jié)交荊州,沉船構(gòu)陷顧未明,并州斷我糧草,逼死蔣北溟,如此種種,無須我一一羅列,你心中有數(shù),即便如此,你倘肯收手,我亦不肯公然為難你,只一點,你們將我老師牽涉進(jìn)來,讓我痛失恩師,我方明白,你們并無自新之路,唯有死路可走?!?/br>
    顧曙望著他漸漸發(fā)紅的雙眼,喟嘆道:“誰人相信大公子原是如此重情之人?正是,曙的最得意處就在于此,能讓大公子如挖心肝?!?/br>
    這一句,是真正如顧子昭般歹毒了。成去非冷笑兩聲:“阿灰難道不是這種人,倘不是因情起,你又如何會救下那佐酒官妓?昔日笑緒,盡作悲端,你可想過?”

    顧曙神情一滯,竟無話可對。

    成去非再為他置酒,緩緩?fù)屏诉^去:“倘不是她來我府中與內(nèi)子相會,湊巧認(rèn)出姜弘,我原也不知你同荊州有這般深厚情誼。”

    那“內(nèi)子”兩字毫無防備扎進(jìn)心頭,顧曙聽他竟說起這樁他從未知情的一件事來,一時心腸糾纏,神思飄得極遠(yuǎn),好半晌方道:“你以為我會后悔?我只知我救那女孩子時,全乃心甘情愿,即便你此刻這樣說了,我也當(dāng)是我的命而已,沒什么可悔恨的?!?/br>
    這聲音低沉刻骨,末了一句卻又顯冷,面上的微笑也警一枕涼風(fēng)。

    “的確是你的命,”成去非看著他不驚不懼的這張熟稔面孔,那上頭依然有最讓人折服的風(fēng)度,他無意摧毀,只是冷冷淡淡道出實情,“無論是你想要的女子,還是你欲得的權(quán)勢,你都輸了,阿灰。”

    顧曙并無否認(rèn)之意,頷首道:“的確,我不是沒有想過,一剎定生死,當(dāng)日我實在應(yīng)該掀開那殮布來,仔細(xì)把大公子瞧清楚的?!?/br>
    “你不必可惜,我大可告訴你,即便當(dāng)日你們真的急于一時,我也自有應(yīng)付的道理?!背扇シ遣粷獠坏?,語氣并無挖苦譏誚,顧曙低首笑笑,“大公子果然是大公子,看來我等如何籌謀,都無從逃遁的。”他很快抬起頭來,問道:

    “事已至此,看來你是打算好了的,只是我猜不出,你是否愿意給天子一個體面?我想你會的,畢竟世伯還在太廟供奉著,”他笑了一笑,“看來世伯必要永享太廟了?!?/br>
    于年輕的罪臣看來,同樣年輕的大公子,同樣無路可退。國朝的重兵,儼然成氏的私人,無天子調(diào)令,無圣主明旨,他卻自可揮斥方遒,一呼百應(yīng)。

    “大公子再立這一功,十命可受,卻也正是天命所歸,曙在此先賀大公子了。”顧曙當(dāng)真含笑作態(tài)揖禮,卻隨之嘆息搖首,“只是,即便大盜移國,你還是不肯與世家共治天下,難道要與黎庶共治?”他忽報之以憐憫的目光,“如有一日,沒了烏衣巷四姓,自會有新的四姓,大公子信不信?往來千里路常在,聚散十年人不同,可大公子的路,是行不通的,這一點,大公子又信不信?”

    成去非靜靜看著他道:“我信?!?/br>
    顧曙笑道:“大公子信,可有些事大公子還是要去做是不是?大公子,這江山已近在咫尺了?!?/br>
    尺寸囹圄,畫地為牢,年輕的貴胄子弟卻已在腦海中重現(xiàn)江南種種,燕飛斜陽,游魚戲蓮,從風(fēng)裊裊,映日離離,他同虞靜齋,同成伯淵,同許多人都一樣,仍是少年,金石絲竹,金樽清酒,未嘗就不是真正的快意人間。然這江南尚只是這錦繡河山一角,那些少年尚也只是少年,一切無從回頭,也無從再言可待,他忽就解嘲般地笑了笑。

    說出那些他再說無益,或許從來就了無益處的話語:

    “我倘在你的位子,未必就不如你,成伯淵,不是只有你獨具青云之志,也不是只有你獨具高世之才。”

    成去非輕聲一笑:“你到底是不甘,是,阿灰,論才干,我確有不如你之處,我尚且掙不來一句‘成武庫’,不過,你知道你錯在哪里么?我只說兩樣事,鳳凰二年澇災(zāi),你為一己私心欲要打擊子昭,便可將那救命的糧食悉數(shù)沉了船,鳳凰五年并州戰(zhàn)事,你因我之故,便敢遷延糧草,置前線將士性命于不顧,置國家安危于不顧,今時今日,你還不曾看清自己?你看不上子昭,其實,你二人并無本質(zhì)不同,皆是毫無底線可言之人,你以為你坐到我這個位子,就不再是你了?有些東西,根植于你骨子里,無從改變,以你的資質(zhì),本不該如此缺眼界,缺格局,可你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倘你真是平庸無奇之人,反倒不勞我費心,但這一回,我必須殺你,你在一天,便要攪一天的局,我為你惋惜,殿下的事情出來時,我曾同她說過一句話,此時送與你,也再恰當(dāng)不過:卿本佳人,奈何成賊?”

    顧曙默默聽他說完這些,良久沒有應(yīng)聲,繼而哂笑看著成去非:“不過成王敗寇,只是我好奇,到最后的最后,大公子會是何種結(jié)局?龍袍加身?還是事敗身死?我知你不是貪戀那權(quán)勢的人,可除卻我,除卻虞靜齋,還有誰知?”他停了一停,“說到靜齋,我也好奇,以你的秉性,絕不會放過虞世伯,那又要以何面目來見虞靜齋呢?大公子,你的道,果然不俗,獨行一人,當(dāng)真就不害怕,不寂寞?還有還有,”顧曙認(rèn)真地打量著他,品度著他,目中終流露一絲惑然:

    “你所求者,到底為何?你當(dāng)真如子昭所言,毫無半點私心?”他終也露出一絲嘲諷,“烏衣巷的大公子,只為了成圣嗎?非也,圣人之善,圣人之真,大公子還是不及也。我將是青史上的亂臣賊子,那大公子是否就真能贏得身后名?你要知道,人心,有時并無公道可論?!?/br>
    成去非望著眼前故人,腦中想到的也仍是故人,王公明的病體殘軀似還在肩頭留有一抹溫度,他仍記得那些女孩子唱著關(guān)于春日的歌聲,他也仍記得那場雨中,他真真切切自語“天喪予”時的失落心境,他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希冀再次見那年輕人一面,只是,王公明的的確確早已不在了,也許那孤傲清高的老夫人亦已悄無聲息離世,一切的一切,早風(fēng)流云散,而他此刻,仍避無可避地要送故人上路。

    “你我之間,本不該如此?!背扇シ俏丛卮鹚膯栴},只緩緩道出如此一句,昏暗的牢籠,清醇的桑落酒,他們?nèi)绱苏鎸嵉厣硖幃?dāng)下,同當(dāng)初少年歡聚舊事已隔了數(shù)不清的日升月落。他們同處無韭海的浮沉動蕩之間,同處烏衣巷烈火烹油的錦繡叢中,此刻也只能在彼此各含意味的目光里忘卻當(dāng)年。

    須臾之后,顧曙慢慢起身,將那最后一盞酒飲盡,沖成去非微微一笑道:“我只請求你一事?!?/br>
    成去非亦站起身來,點頭道:“你說。”

    “我想見賀姑娘最后一面?!彼匀绱朔Q呼那在他心中永遠(yuǎn)楚楚叫人心碎的女孩子,眼神也仍像往昔般溫柔和煦,那一顆心,在口齒間道出她名諱的瞬間,如此喜樂,如此滿足。

    成去非未去糾正他錯誤的稱謂,默然片刻,應(yīng)道:“好,我讓她來見你?!?/br>
    “請讓姑娘稍作裝扮,我想,她當(dāng)會更美。”幾近無禮的要求自罪臣口中從容吐出,成去非抬眸同他目光交鋒至一處,罪臣的神情沖淡平和至極,如水沒于水,于是在略一思考過后,終輕輕點了點頭,隨后轉(zhuǎn)身踏進(jìn)那幽暗狹長的甬道里,而身后的罪臣,只是垂下了頭顱,讓神情盤在那一團(tuán)光線不到的陰影之中,再無人能窺得一分。

    第249章

    天果真變了。

    先起了一陣風(fēng), 鼓袖獵獵,遠(yuǎn)近皆一片斑駁,有落葉墜地的聲音,真帶幾分秋相了呢!等到成去非甫一歸府, 雨便落了下來, 琬寧見他進(jìn)得閣內(nèi),忙把方才那些飄忽不定的心思撇干凈,起身迎他:

    “大公子,您回來了?!?/br>
    成去非略一點頭示意,一面盥洗換了衣裳,一面問她幾句閑話,不過飲食瑣事,琬寧笑道:“大公子每日都要問, 我又不是那三歲稚子, 要人哄著吃飯?!背扇シ且粫r沒有接話,頓了片刻方說:“天涼了,你注意些。”

    芭蕉上的雨聲淅淅瀝瀝入耳, 琬寧坐到窗下, 近身將燈罩取下,挑了芯子, 待室內(nèi)亮上幾分,又給重新罩上, 似是想起什么, 靦腆笑問一句:“大公子, 今年上元節(jié)如無事,您帶我去看燈好不好?”

    成去非這才想起這一事是早應(yīng)下的,只是因各種事絆住,竟遲遲未曾兌現(xiàn),遂道:“你還沒忘此事,倒確是我食言,”他回望著她溫馴安靜地坐在窗前,想了想方調(diào)轉(zhuǎn)話鋒,“眼下有一人想見你,我明日送你過去。”琬寧怔了怔,問道:“煙雨jiejie?”

    “不是,”成去非朝她走來,立于她眼前,琬寧被他毫無預(yù)兆地托起了下頜,不得不仰面同他對視,成去非默然看她半日,慢慢松開手,略作一笑:“是阿灰要見你?!?/br>
    琬寧自然詫異:“顧公子要見我?”她轉(zhuǎn)瞬間意識到似為不妥,眉梢微攏,不覺間又?jǐn)Q成一股愁緒,“大公子,顧公子為何要見我?”成去非卻道:“琬寧,你為何從不問我,這一回發(fā)生的到底是何事?我為何會死而復(fù)生?這些時日又在忙于何事?”

    “大公子回來就好了,其余事,我想,大公子向來有自己的分寸,我知與不知,并不要緊,”琬寧朝他微微一笑,“不過,倘大公子想說給我聽,我便認(rèn)真聽,倘是不想說,就不說?!?/br>
    成去非嘆氣,手指在幾上叩著:“你這么懂事,實在讓人挑不出什么?!?/br>
    只是這樣的懂事,莫名讓他忽覺一縷心酸,他撩衣坐了下來,輕輕撫著她臉頰:“當(dāng)日來刺殺我的,正是阿灰一手布置,我這些時日所忙碌者,也正是要解決當(dāng)斷未斷的一些事。”

    如此言語,道的突厄,琬寧驚怵地望著他,小臉登時煞白一片,全然不能回神,成去非神情如常:“這其中的事,一時半日說不清,這本是男人之間的事,不該你知道,但事到如今,他要見你一面,我替你應(yīng)下來,我想你也不會拒絕。”

    琬寧肩頭輕顫,雙手慢慢絞作一處,低首道:“既是大公子和顧公子之間的事,為何要見我呢?”她忽就想到方才他審視她的目光,又自聯(lián)想起先前那一回她為他束腰時,提及煙雨所送之墨,他便是這樣的眼神,還有,同樣的動作……彼時的一刻,她心底是不豫的,這恰也解釋了剛才的那一瞬中,她為何有種惘然似曾相識之感,琬寧這方品出些其他的意味來,復(fù)抬頭望著成去非,“大公子為何又要那樣看我?”她說罷眼眶便熱了,“大公子明知我心底……”琬寧一時凝噎,別過臉去,滿心涌痛。

    成去非捉住她一雙手,輕輕展開,低聲訴說:“并非如你所想,我承認(rèn)那一回是我的錯,只是這一回,我在想,我的小娘子當(dāng)被男子愛慕,也當(dāng)被人呵護(hù)如珍寶,他是有識之人,我卻不是?!?/br>
    琬寧聞言,心底慟倒,慢慢轉(zhuǎn)臉伸手覆在他唇上,含淚搖了搖頭:“大公子不要再說了,這世上真拿我當(dāng)珍寶的人,早已不在了……我無需人拿我當(dāng)珍寶,因我已有珍寶。”

    一番話刮得人臉面清泠泠地痛,成去非望著她的目光柔軟異常,卻也只是無聲點了兩下頭,將她攬在自己guntang的胸口間,外頭的雨聲緊了一霎——

    秋風(fēng)雜秋雨,夜涼添幾許。

    雨一夜未止,天色仍盤亙一團(tuán)烏黑,琬寧病秋成例,不知醒了多少回,又不敢妄自動彈恐?jǐn)_了成去非清眠,睜著一雙眼怔怔怯怯聽外頭隔一個時辰便隱約傳來的打更聲,自己倒仿佛大霧里迷了路一般在一片黑暗里沉沉浮浮,直到成去非起身了,她方得一點倦意,窩在枕間模糊睡去,待她宴起時,懶得去問時辰,由著婢子們侍候著梳洗、用飯,耗去許久,才拈起前幾日的女紅,想要做上幾針。

    “娘子,大公子回來了,他人就在門口,請娘子出來同他一起去見個人?!辈恢獛讜r,四兒拿了件秋氅進(jìn)來,琬寧心頭砰砰亂跳一陣,放下手中活計,撫了撫心口,穿好了氅衣,方隨四兒出得門來。

    外頭明顯比昨日又冷上幾分,檐下睡蓮缸中漾著水花,一枚還透著綠意的梧葉蕭然飄至肩頭,風(fēng)一過,又不知吹向何方了。

    成去非果在門口的馬車中等她,伸手將她扶上來,等她坐定,便把她雙手放入自己袖管中,問道:“冷么?”琬寧羞澀一笑:“不冷。”口中雖如此說,神色到底有些惶惶。成去非望了望她頭上搖曳的那支金釵,隨著車身的行駛,間或折射出灼灼的華彩,那正是他事先吩咐過下人的,此刻就在她鬢間兀自玉立著,他不覺騰出一只手來替她正了正這金釵,道:

    “你無須思慮過多,只當(dāng)送他一程,真計較起來,你是欠他一份人情的?!?/br>
    琬寧不覺抓緊他袖管,抿了抿唇,俯身將臉面埋向他膝間,任由他一路在自己頭頂摩挲著青絲,直到馬車停住,成去非先行下車,小心將她抱下,上下打量她兩眼,方緊了緊她那氅衣領(lǐng)口,道:“有人帶你進(jìn)去,我就在這里等你?!?/br>
    冷風(fēng)直灌,冷雨拂面,成去非朝早在此等候的獄卒打了個眼風(fēng),那人忙道:“娘子請隨我來?!辩幏叫袔撞?,知道他定在目送自己,又依依回首看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平靜如水,向她微微點了點頭,琬寧心頭沉甸甸的感覺便去了些,隨即跟著那獄卒踏入了她并不陌生的牢獄甬道之中。

    行走半晌,真的進(jìn)到牢獄深處,便同嘉平末年的記憶勾連至一處了,濕冷腐壞的空氣中,琬寧只覺每行一步都行的如此艱難,直到獄卒在前面止住了腳步。

    牢鎖的聲音再度傳來時,顧曙已聽到微不可聞的蓮步,就在他耳畔次第綻放,他整了整衣裳,在抬眼同琬寧對視的剎那,像尋常那般對她露出了一縷溫柔含蓄的笑意——

    猶如從未砥礪風(fēng)霜。

    他輕輕啟口:“賀姑娘,你來了?!?/br>
    琬寧怔怔望著他肖似兄長般柔和的神情,一時竟只覺心碎,緩緩委了委身子:“顧公子,我,我來看看您?!?/br>
    一豆昏黃燈火,忽曳了兩下,他那映于墻壁的身影便也隨之飄忽不定,扭曲了一陣,猶如皮影戲中的鬼魂剪形。琬寧不由仰面看了看后面高墻上那扇狹小的窗,一枝半綠的榆樹條子斜斜插進(jìn)少許來,正隨風(fēng)輕晃,顧曙順著的目光也望了過去,一笑道:

    “時令至秋,想必雞籠山上,草木已慢慢凋敗,”他略作回想,是了,再兼這風(fēng)風(fēng)雨雨,定是吹得一副凜凜冽冽光景。面上潲過隨風(fēng)入窗的幾點雨意,他方回神,“過去這些年,這樣的秋雨,我不知經(jīng)了多少,風(fēng)冷蒹葭,雨洗清秋,做什么都覺甚好,那時全然不見苦楚,如今不過零星落面,倒覺得寒冷得緊。”

    二十幾載光陰往來,可將河變路,將橋化崖,將芙蓉花變斷腸草,最后一次風(fēng)雨,足以將此生余韻浸沒,此刻便已是暮年。顧曙面上并無悲戚,眉頭且都是舒展的,嘴角噙的絲縷笑容,無比純粹,他的站姿也依然端正優(yōu)雅,這一切,并不負(fù)他身為四姓子弟的貴重身份,亦不負(fù)當(dāng)年那端莊清麗女子的諄諄教誨。琬寧卻聽得只覺心底某處被摧折了一下,低聲問道:

    “顧公子,您為何要如此?我本以為,你們之間都是很好很好的……”

    顧曙微微一笑,語氣還是那樣溫柔:“賀姑娘,這是我同他之間的事,沒什么可說的,竊國者諸侯,偷盜者孤囚,這也是極公正的事情,這件事的對與錯,不再重要,請姑娘不必多念。”

    琬寧默默點了點頭,靜靜望著他,努力莞爾:“顧公子,我很早前便看過您注釋的《老子》,很喜歡,有些句子尚都記在心里的?!彼臏I水再忍不住壓眶而出,撲簌簌直落,以致于視線朦朧間,她未看到他兩顆春夜般的眼眸中掠過的一線驚詫欣喜,他也許會明白,他曾施與于她而言可貴無價的溫暖,她無以為報,也斷然再無機(jī)會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