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命犯桃花與劍、星際之?dāng)☆?/a>、我就喜歡你作死的樣子、[綜]本丸養(yǎng)貓手記、帶著神筆闖末世、你的深情,讓我覆水難收、她唇角微甜[娛樂圈]、王妃不好惹、重生末世之送餐小隊、我可能不會愛你
說著不等阿寶推辭拒絕,折身大步去了,徒留阿寶愣在原地,捏著那塊美玉,再次嚶嚶哭泣了起來。 成去非回到烏衣巷時,虞府下的帖子剛到,高僧支林赴虞家之宴,大司徒這是請他過去與會。大司徒曾多次赴廬山拜會支林,如今支林應(yīng)其所邀算是禮尚往來,支林已于宮中講學(xué)三日,天子、太后及后宮女眷,無一不參會聆聽高僧講道,這接下來,便輪到各大世家了。 屋里已點(diǎn)了燈,成去非立在屏風(fēng)后邊換衣裳邊吩咐趙器: “我不回帖子了,你去虞府知會一聲,說我馬上就到?!?/br> 趙器知他并無此種喜好,不知這回為何答應(yīng)得如此爽利,正欲領(lǐng)命而去,成去非又喊住他:“找個婢子問問殿下的意思,帖子上請了殿下?!?/br> 虞府既請到高僧,他府上本就喜談玄說易,常高朋滿座,今晚定更是賓客如織,既如此,殿下雖是金枝玉葉,但終歸是女子,此等場合,殿下要如何出席呢?趙器搖首嘆氣,匆匆去了。 第191章 殿下的精神十分好。 殿下的神情卻依然冰冷如常,她此時裝扮絕非符合帝國長公主的身份, 亦不符烏衣巷成府女主人的身份。殿下看起來, 更像是個比丘尼, 成去非不無怪異地想到此,他于是仍以君臣之禮上前拜道: “殿下,是要與我同行么?” 明芷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br> 有一瞬的靜默,成去非伸出手挽她上車:“殿下,請?!泵鬈扑坪趼月猿粤艘惑@, 卻并未言說, 只借助他的臂力,其間感覺到那猶如生鐵一般的強(qiáng)硬來, 這正恰如他本人, 那么這樣的一個人,怎會是真心在自己面前伏低做?。棵鬈频拿奸g,有輕微諷刺的味道,一閃而逝。 不算寬裕的空間中,夫妻二人相對而坐,彼此維持著于各自來說皆未逾禮的姿態(tài)。他的君主, 所行已漸次讓他麻木, 盡管會有那么一瞬引起他情緒上的不悅;她的臣子, 雙頰不似往日一般有神采,盡管他的神采不過一層冷霜而已,明芷心底忽涌起一絲憐憫:她的臣子,她的夫君, 戴星而出,載月而歸,夜而忘寐,晝而忘食。所求不可得,所念不可見,一顆心拖泥帶水,不過亦是蕓蕓眾生中掙扎的可憐人罷了,那么,此刻,他八風(fēng)不動的神態(tài),終究惹得明芷微微一哂,前所未有地先開了口: “大公子平日里間不容瞬,此番前往,是祛衣受業(yè)?還是只為發(fā)難?” 成去非未有絲毫遲疑,立即答道:“發(fā)難的不是我,而是殿下。” 明芷竟不否認(rèn):“我的發(fā)難,不過一時無聊揣度,而大公子的發(fā)難,則定是有備而來。” “難得殿下亦有無聊時刻,”成去非看著那雙美麗的冰洞,唇角勾出一個模糊的弧度,他似笑非笑,“臣也是一時課語訛言,還請殿下寬恕。” 明芷不置可否,她回敬一絲同樣若有似無的笑意:“大公子如今功成名遂,如日中天,不敢不寬恕,癡鼠拖姜,吾不行矣?!?/br> “殿下不必泄氣,臣只是個俗人,而殿下,已然成佛。”成去非道,明芷錯了錯目,待車駕緩緩而停,才點(diǎn)頭道:“大公子恭維起人,讓人害怕,昨日我閑來翻書,恰讀到孟子所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只是不知今晚得道者是誰,失道者又是誰?大公子不好奇么?” 明芷不等他攙扶,自己下了車,腦中再回想起那句“殿下不必泄氣”,側(cè)身看了看他,夜色中眸光閃爍,“方才那些話,你放肆太過了,你既還稱我一聲‘殿下’,便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你這個人,說話做事不向來不矜不盈的么?繩愆糾繆不是你一向的準(zhǔn)則么?”說罷也不理會成去非是何神情,正欲拾階而上,忽又扭頭補(bǔ)道: “險些忘記了,你如今有回天之勢,是故如此出言無狀。不過火盡灰冷,亦是常情?!?/br> 突襲一般的詰責(zé),殿下原有如此辯口利辭,成去非默默目送她身影遠(yuǎn)去,才撩袍舉步進(jìn)了虞府。 月與燭光,熒熒點(diǎn)點(diǎn),稱的是良宵。 宴會設(shè)在府上楠木樓中,待成去非到時,眾人已把殿下迎到上坐,見他現(xiàn)身,彼此寒暄一番,主賓仍依慣例入座。 支林大師本河南陳留人,先帝年間渡江而來,修佛二十五載,亦精通老莊,常與士人交游,談玄論道,其人端正嚴(yán)肅,內(nèi)通佛理,外善群書,是大族們的座上賓,天家亦深愛之。 至于成去非上一回聽他講佛法,已是身在會稽數(shù)十載前的舊事了。大師這些年于廬山,背山臨流,營造佛龕,又請畫工圖繪天竺佛影,撰寫五篇銘文,供人禮拜,亦是無量功業(yè)。 易體玄遠(yuǎn),正是名士們開口的最佳辯題。大師亦能由此發(fā)端,很快融入其中,成去非凝視大師之余,瞥見殿下,猶如老僧入定般,兩眼說不出的空茫無物,殿下在想什么,關(guān)心什么,他是難以探測的,就好比方才那一陣咄咄逼人的辭鋒,從天而降,前無兆,后無果,起合遽然,好在四周傳來的爭議打斷了成去非的思緒: “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shè)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然總有未形之理,存乎象卦卜筮之外。唯有推而行之,加以通徹了悟,方可極天下之賾。” 循聲望過去,是韋家子弟,成去非欠了欠身子,忽就想起了韋少連,他凌然呵斥年輕人的場景歷歷在目,年輕人每每欲反駁卻終落在下風(fēng)的喪氣樣也猶在眼前,年輕人留在了風(fēng)沙侵人的邊關(guān),自然同眼前華宴再無瓜葛。 “倒不如化而裁之,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至于象外之意,固非人所能及,強(qiáng)力而致,究有何益?”原是顧曙已在笑駁韋行霈,說得眾人一怔,阿灰果清談佳手,象卦之外的未形之理,幾語被他就此點(diǎn)破。 韋行霈一時難以反駁,便沉心細(xì)細(xì)揣摩,旁人三兩低首竊竊私議著,大司徒見爭執(zhí)有了定論,唯恐冷落支林,遂把話題漸漸引向佛理,眾人皆重支林修行,顧曙含笑率先開口相問: “吾輩曾就形神之別激辯,愿聽大師高論,以解心中之惑?!?/br> “形在神在,形滅則神滅,不正是你我在此及時行樂的緣由么?”有少年子弟悠然笑道,“夫稟氣極于一生,生盡則消液而同無,神雖妙物,故是陰陽之所化耳,既化而為生,又化而為死,既聚而為始,又散而為終。如同薪火,木在則燃,木盡則灰滅?!蔽惨纛H重,顧曙名諱正在其間,少年人順帶打趣了年輕的顧尚書。 顧曙只是笑,而坐上支林則目光深邃,從容應(yīng)對起來: “神也者,圓應(yīng)無生,妙盡無名,感物而動,假數(shù)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滅。假數(shù)而非數(shù),故數(shù)盡而不窮。” 眾人頓時聽出柳暗花明又一感來,只聽支林繼續(xù)道:“公子既以薪火喻,便說薪火?;鹬畟饔谛剑q神之傳于形?;鹬畟鳟愋姜q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后薪,則知指窮之術(shù)妙。前形非后形,則悟情數(shù)之感深?!?/br> 話至此,眾人一陣喟嘆,直言大師此番妙論實(shí)在讓人茅塞頓開。支林面上淡然,滿面慈悲相,只含笑不語。 “檻內(nèi)人有話想請教大師?!背扇シ求E然發(fā)聲,引得眾人矚目不已,這種場合他素來寡言,眾人皆知他不喜清議,此刻竟有話要說,不過大公子并非不精于此道,當(dāng)日亦是奪戴憑席的人物,便都存了好奇看向他這邊。 “沙門抗禮至尊,正是情不所容,一代大事,宜共論盡之?!?/br> 語調(diào)不疾不徐,眾人一片嘩然,本朝有沙門不敬王者故事,支林大師在宮中見天子是無須行君臣之禮的。虞歸塵亦稍有訝異,成伯淵此言太過直白,果真,殿下冷冷的目光已掃將過來。 沙門是否需敬王者,早在宗皇帝年間便有一次爭執(zhí),后不了了之,仍依舊例,沙門無須敬白衣同王者。眼下成去非忽又重提舊事,眾人心底一時揣測種種,未免以為大公子于此地發(fā)此難,猶如松下喝道,對花啜茶,卻聽支林已道: “出家乃方外之賓,跡絕于物,愿協(xié)助帝王,教化百姓,故于內(nèi)雖不重自然親情,而不違背孝道,于外雖不跪帝王,而不失敬意?!?/br> 如此一番滴水不露的話,深得諸人贊賞,虞仲素笑著把話接過去:“良以道在則貴,不以人為輕重,大師正解?!?/br> 成去非揚(yáng)眉一笑:“大司徒既言以道為貴,不如就說這以道為貴?!?/br> 席間寂寂,眾人皆聚精會神準(zhǔn)備一聽大公子如何反駁,他肯跟人辯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江左無人不知大公子向來喜歡身體力行,口舌之利,不屑爭矣。虞仲素等人亦想趁此窺探成去非如今學(xué)識,有意引話,支林則只是側(cè)耳傾聽神情,昔日少年人,今日權(quán)重者,烏衣巷的大公子既有心要牽扯佛家與世俗倫理之爭,亦不得不小心周旋,以保佛家清譽(yù)。 “圣人之道,道之極也。君臣之敬,愈墩于禮,如此,沙門不敬,豈得以道在為貴?”成去非輕描淡寫二三語,一時竟無人能接話,支林面色平和望著他,目光則幽邃如潭: “常以為道法與名教,如來與堯孔發(fā)致雖殊,潛相影響。出處誠異,終期則同。”此語一出,眾人皆察覺出不同尋常來,有人高聲應(yīng)道:“愿聞大師詳解?!?/br> “尋道,一則有先相全而后相離,譬如史載諸多有志于建功立業(yè)者,成事方式并不盡相同。二則先相離而后相合,起點(diǎn)雖不同,但目的卻仍是一樣,兩者歸宿終究一樣。世人只見相異,而不睹其后之相同,如是也?!敝Я只貞?yīng)巧妙,言之在理,眾人感嘆之余不免又暗自思想:道理已如此通透,大公子該如何應(yīng)對? 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成去非只是沉靜笑道:“大師高妙,去非不能再駁一二?!彼鼍湍罴扮巵?,他的小娘子,蘭姿蕙質(zhì),她倘是在,定會比他說的精彩,駁的有力,然而他亦深知的是,她過于羞怯的性情卻亦注定她只能是他的伴侶,而非同袍。 在座嘉賓不能不驚詫,因這算來是烏衣巷大公子第一次如此放刁把濫,又是第一次如此輕易不經(jīng)心地拜倒轅門,這陣嘩然風(fēng)起波蕩漫過人群,熱忱的看客們,多少有些失望,烏衣巷的大公子,實(shí)不該草草兩個回合就此作罷,雖然這其間的三言兩語,亦足夠引得眾人言三語四,細(xì)細(xì)品味。 他的才辯不止于此,而才辯背后,所隱藏的,是剛得錄尚書事大權(quán)的年輕人,在看清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塵之義,父子之情的三寶弟子們,絕不會因一次口舌之會,便肯改弦更張。 成去非不再多發(fā)一言,坐上的殿下,仍未發(fā)一言,這對世間尊榮的夫婦,座位間的距離相隔并不遠(yuǎn),而中間隔著的卻是無我相無人相的佛面佛心,一切墻壁瓦石,隔斷了成去非同她,同坐中賓客的絲縷關(guān)聯(lián)。 不過這并不要緊,他所戀慕的人,會在家中等他歸來,會在他醞釀風(fēng)暴之際的當(dāng)下與未來,一直等待、陪伴。 是故,眾人很快發(fā)覺烏衣巷的大公子依然如昔地沉默下去,那專注的神情,竟也像是真的在認(rèn)真聆聽著、領(lǐng)受著,來自于佛法的高深無際。 第192章 離席后成去非本欲問及幾年前并州戰(zhàn)事的善后之責(zé),然彼時大將軍尚在, 臺閣諸事怠惰因循, 這筆賬算來不能推到阿灰身上, 游移半晌,還是同阿灰商議了此事。阿灰聽言,心底苦笑,這一事倘認(rèn)真查究起來,并不容易。大將軍身死, 當(dāng)是國朝朝局分水嶺, 前情后事,不宜并為一談, 但并州仍是國朝的并州, 兵士仍是國朝的兵士,如此參差錯落,交橫綢繆,說到底,要緊處不過在于錢財。 不過大公子既是二仙傳道的姿態(tài),阿灰不能不應(yīng)下此事, 一切繁瑣, 從頭來過。細(xì)節(jié)間并無隱情, 只因這隱情眾所周知,忠骨埋他鄉(xiāng),連帶著活人一同埋葬,那些老弱婦孺在失去了她們所能倚靠的兒子、父親后, 便等于失去了一切。成去非堅持翻出爛賬,這罪愆既來自中樞,那么中樞責(zé)無旁貸。 是故百官仍在佛事上浸yin余韻之際,臺閣所忙碌者,不外乎搬出那些記錄不清不明的檔案,重新整納,重新統(tǒng)籌,惟有一個準(zhǔn)則:寧可發(fā)放復(fù)疊,不可漏去一人。 繁忙之余,臺閣諸曹郎小心翼翼窺測者,也不外乎懸懸而望尚書令一職的最終歸屬。國朝不成文之規(guī)定,尚書令者一般并無錄尚書事大權(quán),二者不可兼于一人。是以成去非既錄尚書事,此職是由原副長官遞補(bǔ)而上?亦或者是另擇人選?眾人的猜測尚無定論之際,成去非的遞上去的折子卻出其不意言表的已是另一種態(tài)度: 尚書臺既有令、仆,然錄尚書事與其同編于一省,職掌相同,如此疊床架屋,以致行事效率低下,耗費(fèi)人才,頗為累贅,不宜同設(shè)。 如此言論,自引人驚駭,朝堂七言八語之下,天子卻無異議。錄尚書事既職無不總,為實(shí)際宰輔,那么暫且懸置的唯有尚書令一職。如此一來,閑言細(xì)語順勢而出,或云最有資格任尚書令的顧曙終不能得償所愿,然也無關(guān)緊要,無臺閣之首,他尚書仆射副職便是尚書臺名義上的最高長官。或云成去非本意怕是在于撤銷錄尚書事這一加官,眼下升遷,反倒不好布置,但是不管如何,成去非的便宜處十分明了,雖四錄并置,但在臺閣諸事上,少受虛廢詞說之尷尬處境,才是第一要務(wù)。 成去非雖自動卸尚書令一職,但仍同往昔,于臺閣中辦公。是日,漢中郡的文書從大西南輾轉(zhuǎn)而至臺閣時,成去非心底不禁跳了兩下。他總歸清楚,無論從何而來的,似乎罕有喜訊,果不其然,那位以雷霆之風(fēng)執(zhí)行土斷之計的前山陰縣縣令石啟,在兜轉(zhuǎn)任職漢中太守后,不過數(shù)載,已對諸多事宜表達(dá)了自己十分的不滿。 他讀過先是靜坐了半晌,待虞歸塵過來需他簽字時,方把那文書一丟至幾案,一笑道:“你看看這人,無論讓他去哪兒總要尋出一堆毛病來?!?/br> 虞歸塵拿起文書,掃了一眼具名,點(diǎn)頭笑道:“去年才到的漢中吧?”成去非一面落筆,一面回道:“一年一換,御史臺總是能收到彈劾他的折子,怕是再過不久益州刺史也得彈劾他?!?/br> “無礙,他已經(jīng)向你先行彈劾刺史大人了。”虞歸塵一目十行,閱畢后道,成去非面色沉了沉,“益州做的太過了,于當(dāng)?shù)匕傩?,苛捐雜稅,于入蜀商隊,盤剝敲詐,不怪石啟管的寬,回頭還是讓石啟將此事直奏御前,看益州給個什么說法,天子命其管理一方,如此之法,倒是民變可待?!?/br> “這糧食的問題呢?”虞歸塵皺眉問道,供應(yīng)西南邊陲將士的糧食,按舊制,運(yùn)贍黎、嶲州的糧食,從嘉州、眉州起運(yùn),經(jīng)陽山江,到達(dá)大度,再由此分發(fā)給戍邊的將士。時間上,則是在盛夏進(jìn)行。此路坎坷崎嶇,多瘴毒,是故,運(yùn)送糧食的挑夫們常死于道上。 “此事只能交由石啟實(shí)地考量,”成去非哼笑,“要我坐臺閣里給他想法子么?是他人在西南,他這個人,說不定心里早有籌謀了,不過等我給他首肯?!?/br> 虞歸塵笑道:“想必是了,否則也不會提日后給你進(jìn)獻(xiàn)西南輿圖之事?!?/br> “他人呆西南也好,瘴氣熏一熏,更耐得住苦,”成去非頓了頓,方道,“之前會稽郡那邊查出的人口土地,虎頭蛇尾,石啟人一走,雖談不上人亡政息,也相差無幾了。”他后續(xù)并未再說,那邊李濤走過來,仍是請他簽字而已: “錄公,請過目?!崩顫粨Q了如此不乏尊敬卻又如此老氣橫秋的稱呼,聽得環(huán)視眾人一圈,揚(yáng)了揚(yáng)聲調(diào)笑道:“諸位聽聽,李大人一聲‘錄公’將我喊老了幾十歲?!崩顫晕⒉蛔栽谛α诵Γ酝鶎ι袝畲笕?,臺閣諸人于外人前提起,向來稱呼“成令君”,年輕的烏衣巷子弟,配如此風(fēng)雅之名,雖未能留香,但足以讓人口齒生香。 向來不茍言笑,莊重嚴(yán)肅的大公子,偶一為之的唇齒之戲,總會引得眾人會心一笑,于是,如此氛圍之下,臺閣中亦得歡聲笑顏。 出司馬門之際,諸人同成去非一一見禮道別后,他才問虞歸塵:“阿灰今日不在,聽聞顧世伯不太好?” “繼子昭事后,世伯精神就不太濟(jì),我昨日去探望,正起著高熱,阿灰衣不解帶已伺候了幾日,前天便告假了。”虞歸塵解釋道,成去非點(diǎn)點(diǎn)頭,“回頭我讓璨兒去一趟。” 京師的天氣這幾日陡然涼了起來,四下木葉微脫,已現(xiàn)秋之?dāng)∠?,街市攤鋪也已擺滿了應(yīng)季瓜果蔬菜一類,成去非換以步行,自十全街穿過,沒走幾步,鼻間嗅得一陣炒栗子的香氣,便吩咐趙器:“買上幾份,回到家中給殿下二夫人送去,剩下的拿去給福伯杳娘分了。” 趙器摸了摸腰間錢袋,正要上前,成去非又道:“給我留上一袋?!闭f著不管趙器,自己只朝那賣各樣鮮花的攤鋪旁走去,挑了幾枝月桂、木芙蓉,一并束好,待趙器回來付好錢,才往家中去了。 回到府中一刻,正迎上芳寒自杳娘那里來,是以芳寒見過禮后,成去非教芳寒把那栗子拿了:“這是給殿下的。”芳寒忙收好稱謝,并道:“大公子,明日是殿下生辰,亦是殿下生母先貴妃之祭辰?!狈己f罷便后悔失言,如此提醒,多此一舉,殿下必是不喜的,然芳寒只覺他們的殿下,實(shí)在是寂寞,少女孤冷的面容下,雖亦是一顆孤冷的心,許在感情上已干涸到無法給予,同樣不肯索取的地步,然而小小的婢女卻依然固執(zhí)地認(rèn)為,身而為人,畢竟不是生來就享受這份孤冷的。 “我有什么可為殿下效勞的?”成去非淡淡問,芳寒大窘,捏緊了那紙袋,猶豫片刻,才道:“殿下明日會去鐘山東南的開善寺。” “知道了。”成去非的回答,芳寒并不能體會個中意味,訥訥行了禮折身去了。 木葉閣里頭,幾個丫鬟閑來斗草,并未發(fā)覺他進(jìn)來,直到他剛掀了簾子,稍微弄出些動靜,忙各自散了,唯四兒幾步上前輕語道:“姑娘還在歇息,昨夜似是沒睡好?!?/br> 琬寧病秋,夜里聽風(fēng)聲如濤,翻衾倒枕的,等到天亮,才得一點(diǎn)朦朧睡意,直到用完飯,身子依舊憊懶乏力,索性仍回床榻沉沉入夢。成去非先命四兒把花插瓶,復(fù)又掂了掂手中板栗,此物趁熱吃才得其風(fēng)味,不過她既好不易入眠,為一口吃的,得不償失,遂把那板栗丟給其中一婢子,讓其分了去。一干人又驚又喜,忙都行禮紛紛道:“謝大公子?!?/br> 四兒見眾人歡喜心底很是不屑,又頗覺遺憾,試探問道:“大公子可還要進(jìn)屋?”成去非擺擺手,不著一言,就此仍回自己書房。 翌日,成去非無朝會,換了件常服,便往樵風(fēng)園來,明芷已親自收拾好一具包裹出來。成去非一面見禮,一面瞥到那包裹上繡的正是折枝蓮,上頭托以“□□、法螺、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腸結(jié)”號稱“八吉祥”的圖樣,至于內(nèi)里裝置何物不得而知。 明芷并無詫異處,只道:“喬龍畫虎,這種事大公子也做的來?”成去非面不改色:“殿下還是當(dāng)我打勤獻(xiàn)趣好了?!狈己谝粋?cè)雖聽不太懂,看兩人神色,卻暗自叫苦,片刻功夫,這對夫妻出了府門,車馬俱已備齊。兩人再度共乘一車,前后不過隔了三五日,仔細(xì)清算,從未如此頻繁過。 除卻趙器駕車,再無他人,駛出長干里三四里地,閭里街巷的熱鬧便透過簾子也可知其一二,明芷不為所動,只闔目養(yǎng)神,外面的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俗世的熙熙攘攘,絲毫不礙她筑起一方屬于自己的清涼世界。然而冷雋超然的少女并非樂道遺榮,相反,她需要金堆玉積,化作觀音手中凈瓶之水,來供奉她枯寂的青春之軀。 車駕遷延到開善寺前,成去非先行下車,這一回,明芷并未拒絕他出自本心的攙扶,親自抱著那包袱,朝寺門前走去。兩人裝扮皆無顯眼處,由外人看來,不過一雙年輕夫婦來參拜而已。 而進(jìn)了山門,信眾往來如常,成去非略覺不妥,不過明芷神色如常,待兩人行至過雨道,便再也不見一個信眾,一眾僧徒似早在恭候,為首的主持,披發(fā)赤足,身攜一枚古鏡,看上去十分怪異,一眾人只默默躬身行禮,明芷遂合什還禮:“神僧近日安否?”主持不答,反問道:“殿下安否?” 說罷引他二人前行,過一三絕碑處,上面清晰刻有“凈土指南”四字,方想起之前所聽聞的殿下親賜字一事,想必就是此處了。他無心聽二人打機(jī)鋒一般的對答,只隨意觀賞兩側(cè),古樹參天,枝干虬勁,而那重檐九脊琉璃瓦,熠熠生輝,殿前露臺寬敞異常,前面便是無量殿了。 見明芷一路禮佛,期間凈手?jǐn)?shù)次,直到她要入無量殿拜法師坐像,先于殿前便匍匐而跪,高舉雙手與額頂持平,躬身敬拜不止,成去非見此情狀,不知她到里面要做出何等更甚于此的舉動來,心底微微煩悶,遂止步駐足,道:“臣在外相候,請殿下自行奉養(yǎng)?!?/br> 他對瞻仰寶相,行諸樣禮,并無興致,退將出來后,卻見一眾僧徒三兩人一組,抬著碩大木箱魚貫而行,其中一三寶弟子無意同他對視一眼,似是錯愕,隨即轉(zhuǎn)臉閃避開來,這些人皆為青壯男子,成去非留意到眾人是往觀音閣后殿方向去的,正有些不解,又見一行子弟,抬有一桶清水往寺門前走去,并未多想,只目送著人遠(yuǎn)去,他仍繼續(xù)游走于各處間,開善寺的佛像除卻銅鑄,更有皇族世家捐金造像,至于祭祀用品,亦雜以金、銀、銅所制,僅此一寺,耗費(fèi)便如此巨大。 頌揚(yáng)佛號的聲音,不絕如縷,一入法門,本該清凈莊嚴(yán),成去非置身于此,并不覺十丈軟紅離有多遠(yuǎn),遂也只是輕輕掃過那寶相一眼,面無表情退了出來。 第193章 明芷從殿中退出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后, 等兩人一同來到寺門口, 眼前隊伍猶如長龍, 人聲鼎沸,成去非略略掃了幾眼,老病婦孺雜立其間,更有杖藜面容悲苦者,而最前方, 則有三寶弟子幾人, 一人舀水,一人收錢, 一人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成去非不由回想起方才一幕,似有了悟,只隨意問一懷抱幼童婦人: “請問這位大嫂,諸位前來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