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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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領(lǐng)會,心下似是想明白了, 圣旨大將軍接, 可何時動身, 那還是大將軍說了算,不過一想到那姓朱的名士居然要來都督并州軍事,撿現(xiàn)成的便宜,將士們自是義憤填膺。眼下,尚不是置氣的時候, 祁軍上下只希望那朱預(yù)最好永遠(yuǎn)到不了并州才好。 那邊軍令既下, 從三軍中挑出善于攀爬的部眾已備好刀器,前頭以皮盾護(hù)首的先鋒部隊, 也已集合完畢, 領(lǐng)頭者有邵逵將軍選出的幾名悍將,以及青州鐵騎的一部。成去非先行遣出一小股佯裝攻城,果然引得頭上箭如煙雨,這一股人皮盾緊挨,絕不讓盾陣出現(xiàn)缺口,冷箭如風(fēng)貫來, 這些人到底是訓(xùn)練有素, 擦面而過的兇險之下, 并無人閃避,無人畏懼,行進(jìn)速度雖慢卻穩(wěn)。 直到后頭將領(lǐng)們覺得眼前一清,終等到敵寇箭枝稀疏, 明顯不夠射殺的時候,方果斷推進(jìn)速度,眾人抬著云梯,直沖過去,紛紛搭上城頭,此刻,換上的是善攀一部,皆口中銜刀,雙足穩(wěn)穩(wěn)落在梯上,猶如猿猱,從成去非這個角度看過去,竟好似扶搖直上,女墻上的守兵隨即拉弓放箭,那本銜在口中的刀也立刻轉(zhuǎn)到祁軍手間,上下翻卷擋箭,一眾人身手極佳,亂箭從其兩側(cè)零落墜地,后頭經(jīng)驗稍欠火候的兵士們趁此緊隨其后,不過敵寇占據(jù)城頭,居高臨下,眼見著最為敏捷的幾人就要躍上墻頭,不想一陣密集箭雨忽又落下,幾人手忙腳亂中只顧擋箭,云梯被敵寇合幾人之力趁勢拿叉竿一掀,搖搖欲仰間,成去非這邊幾位將領(lǐng)看得心頭一晃,不由低呼兩聲,城墻底下扶梯的祁軍死命壓住,那幾人才算略略躲過這一險情,等那幾人再度攀殺上去,終接近堞上敵寇,奮力一跳,便在城墻上和人交起手來,一時長槍如舞龍蛇,刀光卷雪濺冰,縱橫間鮮血如花。云梯后續(xù)跟上的卻沒這般好運(yùn),敵寇箭矢殆盡,很快換上大小不一的石塊,狠狠砸向意欲登頂?shù)钠钴?,亂叫哀嚎聲頓起,不多時便倒下幾架云梯。 先行廝殺上來的這幾人寡不敵眾,雖勇于拼殺,卻終難以真正立足,瞅準(zhǔn)時機(jī),復(fù)又折回云梯,小心退下,一氣奔向陣外觀戰(zhàn)指揮的成去非眼前,喘著粗氣望著他: “大將軍,收兵嗎?” 成去非點點頭,一面打了個手勢吩咐:“鳴鼓收兵,揀點損傷?!币幻娲蛄恐@些人,問道:“你等可曾受傷?傷勢如何?”這些人上摸下摸一陣,好在都是些輕傷,并無大礙。 “就照著今日這節(jié)奏來攻城,”成去非執(zhí)鞭遙指城墻,長史參軍虎威將軍一眾人圍在他身邊認(rèn)真聆聽著,“攻個兩三日,那邊壕溝也挖的差不多了,勢必把那城墻往塌里挖,除此之外,床弩這兩日就能用上,今日損耗敵寇不少箭矢,對了,你幾人上了城墻,可留意到什么沒有?” 其中一人回話道:“那倒不曾留意,不過方才大將軍提及挖壕溝,屬下以為還應(yīng)提防著敵寇‘地聽’。” 成去非不由贊他一句:“你這提醒得好,司將軍,你要留心他方才所說,我軍糧草夠耗他幾日,”說著看向了劉謙,“你趁這兩日,尋出一隊會卷葉吹胡笳的兵士,青州鐵騎里應(yīng)該有人會,待三日后入夜,敵寇也被折騰得疲乏勞累之際,這邊軍中便可齊吹《胡笳五曲》,怎么凄涼怎么來。”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不知大將軍這是作何,唯有劉謙思忖有時,笑道:“大將軍欲效‘四面楚歌’,人心都是rou長的?!?/br> “姑且一試?!背扇シ翘壮h(yuǎn)處看了看,遂先回中軍大帳,同邵逵等眾將又細(xì)細(xì)部署了接下來幾日事宜,安排妥當(dāng)后,遣散眾人,方讓劉野彘幾人進(jìn)來,囑咐道: “我馬上啟程趕回徐州,落日鐵騎我?guī)ё呱侔?,其余人,劉野彘你帶好他們,聽邵將軍的調(diào)度,勿要擅自亂來?!?/br> 眾人先是一怔,不由心頭發(fā)寒,劉野彘上前問道:“大將軍還是要回徐州?末將聽那詔書,說的并不清楚,何為意欲謀反?可見徐州尚未亂,不過是朝廷的猜測罷了,末將說句僭越的話,朝廷這是想……” “你住口!”成去非當(dāng)即打斷了他,“中樞的事,還輪不到你們妄議,你們只管做好自己該做的,其他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劉野彘低頭不再做聲,成去非緩了緩口氣方道:“徐州離諸位家鄉(xiāng),也是我的家鄉(xiāng),近在眉睫,倘真生二心,揚(yáng)州必要罹禍,鄉(xiāng)親父老還在等著你們凱旋,不管此時那邊是何情勢,我都義不容辭該去查探,我先帶一隊人過去,司其將軍率部隨后跟上。你們在前線舍生忘死,江東如出了事,將士們也自會無心戀戰(zhàn),想必諸位都不想看到這種局面,你們所擔(dān)憂的,我明白,也多謝你們,我走后,并州就勞煩諸位了。”說罷成去非朝眾人抱拳示意,眾人眼眶一熱,動情齊喚道:“大將軍!” 成去非擺擺手,嘆氣道:“先各自回營吧!”說完丟個劉野彘一個眼神,劉野彘便多留片刻,目光閃爍,望著成去非:“大將軍還有何吩咐?” “等戰(zhàn)事一完,清點虜獲,打掃戰(zhàn)場你留心下即可,真正需要你做的是,把那有戰(zhàn)功,宜頒賞的將士名冊,以及傷亡名單,協(xié)同劉參軍擬出來,不要有遺漏了?!?/br> 劉野彘點頭:“那戰(zhàn)俘怎么辦?” 成去非略一思忖,道:“你看著辦吧,另外還有一事,待新都督一到,面子上要過得去,千萬不可輕視,至于,他倘是插手胡亂指揮,一意孤行,”成去非調(diào)轉(zhuǎn)了目光,“你也看著辦吧!” 劉野彘眼波一動,拱手道:“末將明白!末將謹(jǐn)遵大將軍鈞令!也請大將軍放心!” 等成去非把這善后諸事也一并交待清楚,已是日頭西斜,劉野彘則給他點好五百親兵,又挑出幾名功高副將隨行,高立阿大等人皆在列,這些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武藝高強(qiáng),歷練豐富。老六等則仍留并州,見成去非歇息一夜,不等再觀戰(zhàn)攻城便要出發(fā),幾人前往送行,不禁挽留: “大將軍,不如再等個三五日,攻了城,與敵寇最后決戰(zhàn)時,您再走。” 成去非掃視一眼列陣整齊的三軍,道:“圣人說,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知道是何意嗎?”言罷卻并不解釋,只是騎馬原地又踏步幾圈,往來歲月深,初到此地,春意尚淺,如今七月流火,眼前雖草木蔥蘢,然盛極始伏衰矣,霜威出塞早,他知道不足數(shù)月之后,此地便可見秋像。鶴唳華亭月,馬嘶榆塞風(fēng),他看來是等不到邊塞雁飛,落日胡天了。 “臨行前,我有些話,想問諸位,倘得勝后,就此把諸位留在并州,為天子守國門,諸位可愿意?”成去非移目到眼前幾人身上,眾人頗為茫然地回望著他,似是一時還不能解他話中意味,劉野彘已朗聲應(yīng)道:“末將只聽大將軍差遣!倘是為大將軍守國門,末將們義不容辭!” 成去非面色一沉,無復(fù)多言,只道:“這話你也有膽子說?給我爛在肚子里,我去后,見機(jī)行事,機(jī)靈些,但也不要太過妄為,務(wù)必盡心盡力,我在建康等著為諸位接風(fēng)洗塵!”說罷不等眾人反應(yīng),叱喝一聲燕山雪,就此絕塵而去。 待成去非這隊人馬駛出并州地界時,他終再一次勒停了燕山雪,回眸相望時,表里河山,殘陽如血,而絕嶺聳翠,仰之彌高,他忽生一縷不舍,川容如畫,弓刀似水,他卻并無親眼目睹牛羊日暖山田美的機(jī)會,王業(yè)實艱,幾時能到承平了?如此思想,腳下便不能不躑躅,余暉漸消,朝朝暮暮,塞北風(fēng)沙,他是到告別的時刻了。 眾人無法知曉他們的主帥,平日里甚少感慨多情的烏衣巷大公子,在領(lǐng)略了如此壯麗山河之后,胸臆是何等開闊而又摻雜著一股無法言明的深悵悲涼。他愛惜這江山,寸土不忍不能棄。他愛惜那百姓,望翁媼稚子皆有依傍,然而青山獨不語,日月獨不語,幾度興亡,幾度離合,他的同袍依然留在這片土地,為如畫江山而戰(zhàn),為百姓黎民而戰(zhàn),既如此,那么他就不該如此感慨,他應(yīng)記起她的話,華夏教化終會如春風(fēng)一般,渡得了邊塞,雖晚一些,然而終究會至。 大公子不相信么?她的聲音溫柔而篤定。 春風(fēng)來不遠(yuǎn),他腦中第一回掠過如此念頭:倘有那一日,他定要帶她穿過杏花江南,煙雨江南,借著噠噠的馬蹄,來看這雁飛汾水,來看這鳥道長空,江北江南,風(fēng)嘹月唳,他不信這世間的一切只能并付一丘土,這萬里的河山,還在等著他與她并肩相至的那一刻。 他亦第一次察覺到,即便是萬里離鄉(xiāng),即便是兵戈馬上,只要想到她,便能牽動柔情如許,讓人并不覺得寂寞,這是她賦予他的安慰,這亦是女子賦予男子的安慰,盡管在過往種種光陰里,他從未察覺此點。 帶長劍攜彎弓的將士們簇?fù)碇麄兊拇髮④?,在新一輪落日將墜欲墜之際,終策馬飛馳到了北徐州大地。 夜色下來,緊閉的城門似乎已經(jīng)在昭示著什么,成去非立于馬上,仰面看了看城頭那些高舉火把的兵士,全都嚴(yán)裝以待,這邊探馬已得信而回,近身報道:“大將軍,蔡大人之子蔡元,被底下人推選為新刺史,一眾人都在刺史府里頭,不知什么情況,屬下沒能進(jìn)去?!?/br> “大將軍,末將懷疑這里頭怕正是起著內(nèi)訌,還沒拿定主意,要不然,您看徐州,并無動靜。”一旁副將若有所思道。 成去非四下觀望有時,明白不見得就真能亂起來,不過中樞的旨意一下,說不定反倒刺激了人心,中樞看似愚蠢的選擇,不過是針對他而已,令他齒冷的是,倘真的逼反了徐州,只為削他戰(zhàn)功,卻讓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三軍將士白白陷入新的戰(zhàn)事,命賤如草芥。百姓黎庶橫遭戰(zhàn)亂,一樣的命賤如草芥。東堂之上的rou食者們,在國朝邊境未平,在熱血尚未干涸之時,便迫不及待要烹犬藏弓?rou食者鄙,未能遠(yuǎn)謀,并不盡然,rou食者,總是在為自己籌謀的,至于國祚,至于黎民,不在rou食者的謀中,成去非冷冷望著那團(tuán)團(tuán)火焰,雖鎧甲之下,汗已濕透,然而心卻和眼目是一樣的冷。 徐州刺史府內(nèi)的人心,同樣是難以平靜,激蕩起伏的。 “長史教唆公子,換來這種死局,可還滿意?”原蔡豹大人的裨將率先發(fā)難,蔡元此刻卻勇于承擔(dān)道: “不是長史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裨將冷笑不止:“那公子這會可曾看清了中樞的意圖?公子是太年輕,書生意氣,長史你一把歲數(shù)了,何至于如此糊涂?!” “因為我不想死,不想諸位同僚死,更不想徐州百姓死?!遍L史平靜地看著他,長史的家眷,一切不愿與中樞抗衡官員的家眷,皆已被羈押在刺史宅邸的后院之中。而長史本人以及一眾官員,身后亦抵著把把利刃。 “事情不在于徐州會不會反,而在于建康覺得徐州會不會反,如今,旨意已下,我等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公子到底還在等什么?等成去非從西北回來絞殺徐州嗎?”裨將突然怒吼一聲,便引得一陣sao動,那利刃似乎又欺近兩步,蔡元只覺后頸處寒意頓起,肌膚之上起了無數(shù)顆粒。 “公子下令吧,我等立即起兵渡江,中樞兵力大都調(diào)往西北,城內(nèi)空虛,荊州軍亦散做兩團(tuán),指不定見我等起兵,荊州趁此順江而下……”裨將一語未了,長史不變聲氣,打斷了他,“將軍有幾成勝算?又怎會知荊州許侃心思?即使打贏了建康,將軍是打算做皇帝?” 這一席話說得后頭眾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眾人混沌,并不是很清楚最后計劃為何,只知眼下似該起兵,可起兵到底為了什么,得勝之后又要如何,是誰也未曾深想過的。 長史嘆了口氣:“此時回頭,不為晚,歷來欲起兵謀逆者,倘想獲勝,定要快刀斬亂麻,如今,人心不定,思慮惶惶,連將軍你都對將來之事毫無籌劃,此舉不過自投死路罷了!” 長嘆聲尚未消散,外頭忽奔進(jìn)一慌張至極的小兵,面色煞白,連滾帶爬奔到眼前,方哆嗦道: “城門,城門開了,進(jìn)來一隊人馬,說,說是征北大將軍,要,要見諸位大人!” “什么?!”這裨將凜然大驚,一把拽起小兵衣領(lǐng),“成去非如何進(jìn)的城?” 小兵被他勒得幾乎昏厥過去,睜大了眼費(fèi)力道:“他在城下喊話,說,他是奉王命而來,收拾叛者的,他知道有異心的不過寥寥數(shù)人,其余人等,自,自不用受牽連,可要是此時不開門,待大軍攻門,則格殺勿論!守城的見他煙壓壓全是人,亂了陣腳,有要開的,有不愿開的,結(jié)果那不肯開門的竟被殺了,迎,迎那大將軍進(jìn)了城!” “蠢貨!昨日探子方報并州正打在興頭上,大軍是飛來的?成去非定只是帶了一隊輕騎先跑來試探,就爾等愚不可及會上這個當(dāng)!”裨將氣急敗壞,一腳踹開了小兵,煩躁不安地來回踱起了步子,其他將領(lǐng)見狀紛紛交頭接耳,說著說著忍不住開始彼此埋怨,吵嚷起來。 “盤盂相敲,同室cao戈,諸位何必至此?”廳外驟然響起一脈聲音,引得眾人一驚,不由掉頭把目光都投向了那乍現(xiàn)的一襲身影之上。 第184章 “尚書令!”人群中當(dāng)初參加鳳凰五年元日朝會的使者,一眼便認(rèn)出了身著戎裝的成去非, 眾人順著使者的目光當(dāng)即明白過來, 說話的這位便是那烏衣巷成家的大公子成去非! 而成去非的身后, 則是持劍而立的一眾武將,他們身上并無半點血腥,然而徐州大地暑氣未散,蒸騰著的熱浪依然混合著銅銹一般的血腥之味撲面而來,這種氣息不是一日鑄就, 難能一日鑄就, 恰恰是因為眼前這些人,將將從血流成河中的并州殺回來, 所帶的, 便不止是血腥,更是無形的殺氣。 廳內(nèi)的人尚未及反應(yīng),尚未及動作,成去非身后的幾頁門,已戛然合攏,猶如徐州這座城一般緊閉, 于是, 更為悶熱的肅殺之氣, 實實在在地把所有人都裹挾住了。 毫無退路。 那為首的裨將驚怒至極,反倒笑出來:“征北大將軍的封號,太委屈成大公子了,該叫兵不血刃大將軍才是!” 成去非面色如常, 施施然越過眾人,朝中央走去,一時人皆自覺往兩邊撤去,給他留出路來,目送他走至最前方,竟撩了兩邊戰(zhàn)甲,就此坐下。 “諸位大人、將軍,還是坐下議事吧!” 眾人詫異,不由伸手欲摸佩劍,一切動作盡落成去非眼中,他一一掃將過去,并不為所動:“爾等真欲造反?” “大將軍奉旨來此,不就是平反的嗎?我等就是不反,也得反了!”有人忽高叫起來,立即得了八方呼應(yīng),成去非任由這陣聲浪起起伏伏,利劍出鞘聲,武將們的呵斥聲,百聲交集,卻又終成不了風(fēng)浪。遂抬了右腳,戰(zhàn)靴踩在案幾之上,手中烏煙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案沿,直到聲音漸消,方抬眸在眾人身上一掠,哼笑說: “看來,謀反一事,諸位也不是人人都交了投名狀。” 眾人見他這個模樣,又是一怔,烏衣巷的大公子當(dāng)真是氣定神閑,仿佛他是來做客的一般。那長史便出來說話: “回大將軍,屬下是刺史大人的長史,徐州無人要反,只是蔡大人一死,人心稍有浮動,中樞是不是誤聽了什么,竟使大將軍自邊地勞苦而返?!?/br> 其他人不意那方才還被刀架著脖子的長史竟如此言語,一時心思活絡(luò)起來,不過誰也沒有應(yīng)答,成去非收了鞭子,漫聲反問一句: “是長史大人所說的這樣么?” 有靈醒的,利害相權(quán)下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徐州并無人謀反。怎敢勞駕王師興兵動眾?”本就心思飄搖墻頭草的,此刻也一一繳了械,跟著把長史的話又重復(fù)幾遍。 “一群廢物!豎子不足與謀!”那裨將大吼一聲,打了個眼神,身側(cè)幾人拔劍正欲上前,成去非左右一出手便擒住了這些人,卻止不住他破口大罵,高立聽他罵得歡,隨手從幾上撈了塊抹布,把嘴給堵上了。 “我且問一句,蔡大人生前待諸位如何?”成去非踱步下來,眾人警覺往后一退,仍是無人答話,卻見蔡元忽而兩道淚下,成去非走到他面前,已大略猜出其身份,拍了拍他的肩頭,鞭指了圈道: “這些文武佐吏,皆是令堂故舊。” 寥寥數(shù)語,竟徒增人傷感,目光不由都聚集在年輕的蔡元身上,不想蔡元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一時應(yīng)聲痛哭,哀動左右,燭影幢幢動搖中,眾人雖各懷心思,可氣氛已然蒙上一層凄傷,出鎮(zhèn)的一方大吏,在情感上,似乎總要比遙遠(yuǎn)的天子來得真實可感。 “蔡大人匡主寧民,上對得起天子,下對得起黎民,恐怕也對得起在座諸位,而諸位卻要在他尸骨未寒之際,便把惡名污水統(tǒng)統(tǒng)加之于身,你們的公子就在于此,素來信任你們的百姓就在這刺史府四方,諸位何去何從,”成去非展目環(huán)視著眾人,“當(dāng)三思而行?!?/br> 門霍然重開,一眾重甲裝扮的兵士提刃而入,為首的一個徑直走到成去非面前,拱手報道:“后院家眷已悉數(shù)放出,反賊也已全部處置,共計百余人?!?/br> 如此簡明,如此利落,這一切太過迅速,迅速到猶如平地風(fēng)波,令人措手不及,但這樣的消息,卻無疑讓大部分人重重放下一口氣,如夢方醒一般,蔡元同長史相視幾眼后,果斷上前一步,行禮道: “我父一生忠君體國,愛民恤物,孜孜夙夜,仰酬國恩,我徐州百姓亦安守故常,絕非不羈之民,今日有人一時昏聵,釀出禍端,還望大將軍裁斷。” 成去非默默點頭,深深望向眾人:“諸位一定清楚,我是從何而來,并州也曾物阜民安,那里同樣有我百姓無數(shù),眼下卻是白骨露野,流血浮丘,王師會凱旋,將士們會回朝受賞,然而留給并州百姓的不過滿目瘡痍耳,諸位大都乃土生土長徐州人,斷不至于忍心拖黎民入修羅地獄,無故引風(fēng)塵之變?!?/br> 他并非全然只為這技巧性的辭令,這其間,亦不乏真情實意,雖然于這充滿無數(shù)算計、野心、屠戮的世界之中,真情實意有時看上去非但了無用處,更會顯存此情意之人的天真可笑。然而這世間事,亦并非全然如此,成去非輕輕一嘆: “薤送哀聲事已空,蔡大人雖不在,諸位就不替徐州著想半分嗎?倘諸位真的不肯改變心意,那么中樞也只有伐罪吊民了?!?/br> “大將軍!”長史已出列跪倒,“我徐州乃天子之土,我徐州百姓乃天子之民,絕不敢輕動干戈,還望大將軍明鑒?!?/br> 那少年人隨之跟著跪了下去,其余人等也紛紛跪倒,成去非再度走向那被封口的裨將,冷冷道:“汝今日可識得兵不血刃?” 隨即向左右下令道:“將罪臣押解入京!”說罷看了看蔡元同長史,“我回京后自當(dāng)向天子稟明實情,還望諸位仍各自努力,經(jīng)營好徐州,將蔡大人余澤惠及百代?!?/br> 兩日后,征北大將軍不費(fèi)一兵一卒平徐州將起未起一場風(fēng)暴的消息已達(dá)建康,而也正是這兩日間,并州亦傳來振奮人心的捷報,劉野彘的書函遞到成去非手上時,他正欲啟程離開北徐州。 借著如豆燈火,成去非在思量好措辭之后,很快回好書信,命人仍送回并州去。眾將士在得知他們無需重返并州,心底既快慰又失落,快慰者終當(dāng)榮歸故里,失落者不能與同袍再灑熱血。 敕使于初五抵赴徐州,其時成去非一行人已被蔡元等文武官員送出外城,天子的敕令中并未催其趕路,只道征北大將軍帶大軍開拔不必急于一時,既已得勝績,不忍大將軍及眾將士再日夜兼程疲于趕路,路上可適當(dāng)于驛站休息補(bǔ)給。眾人雖接了敕令謝恩,卻也沒有就此放緩了腳步,依舊人不落鐙,馬不下鞍,直到進(jìn)入揚(yáng)州境內(nèi),成去非才決定略作停歇,順便等一等司其先行帶回的一部。而成去非在行路其間已給天子上表奏清事實:平徐州之際,大軍尚未全到,既解了徐州之危,那后續(xù)的部眾便留在并州繼續(xù)殺敵。而即便全勝之后,天子仍需下敕書命一部留守駐扎,新的并州刺史人選也當(dāng)及時走馬上任,主持恢復(fù)生產(chǎn),安撫百姓之事。如此林林總總,事無巨細(xì),皆考慮周全,而大將軍的如此權(quán)變,則同樣不能讓人挑出毛病。 一水迢迢,別來無恙。 秀麗的揚(yáng)州,熟悉的故土,翹首的父母妻兒,在將士們踏上這片土地時,心境到底絕非前日可比,中元節(jié)已過,河燈上的心愿,有人成真,有人落空,即便王師凱旋,而總有江左兒郎永遠(yuǎn)長眠于邊塞那片陌生的土地之上,再也不得見老父慈母,再也不得見嬌妻稚子,眾人于唏噓中慶幸,于感慨中悲嘆。 眼前,菱藕初肥,水邊人家,皆撐小舟,入湖取之,待到夕陽西下,無不鮮物滿載,間雜魚蝦,成去非則仍立于馬上,立于岸邊,默然想道,大約他的理想,也就是此間情狀了,腦中想象著這些小民晚歸茅舍,煮酒燈前,而頭頂則是殘月如鉤,銀河倒泄,歡笑聲自人間而出,國朝子民,當(dāng)如此生活,當(dāng)如此愜意。至于荒草連天,秋原馬肥,蒼涼落照中的并州大地,百姓當(dāng)如何盼得下一年春始,稼穡如常,歡笑如常,則任重而道遠(yuǎn),成去非極目遠(yuǎn)眺時,眉頭不覺又蹙到了一處。 蒼茫四顧,誰是解人? 在離建康所剩不足百里時,路上遇大雨,前后皆無驛站,遂只能就近往這片最出名的東林寺借住,成去非命敕使先行入京稟奏天子,部下則同寺院主持商議妥當(dāng),人馬皆于此處歇腳。 成去非本擔(dān)憂寺院是否能承受供養(yǎng)他這五百多人飲食,卻見來往僧尼不斷,多為年輕力壯男子,等到用飯之時,寺院早將一切就緒,為首的僧人過來招呼眾人,眾人訝異寺院行事之快,紛紛稱贊起來,因是在佛法重地,人似也更得幾分莊重。成去非草草用畢,外頭雨勢已小了許多,他是第一回來這聞名遐邇的東林寺,先要了把油紙傘,天色雖昏黃黯淡,卻大致還能看的清寺院規(guī)格布置,遂獨自一人徘徊起來。 東林寺乃皇族捐建,亦不乏世家支持,成去非這才想起,這其間,亦是有殿下之功的,不由一哂。正巧路過一小沙彌,十六七歲模樣,頗為清秀文靜,成去非喊住了他: “勞煩為我解說解說這東林寺浮圖?!?/br> 七級浮屠,立于中央,高有三百余尺,確實壯觀,小沙彌知他是今日貴客,遂帶笑上前,先施禮,方道: “我寺浮圖有七級,建康城里最高的是永寧寺,有九極,不過我東林寺在江左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了。施主您看,這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二十余鐸;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合有五千四百枚。倘是有風(fēng),寶鐸和鳴,就是這數(shù)十里人家皆可聽聞,”說著把成去非往佛殿方向引去,“這殿中則有金像,繡珠像,織成像,還請施主參拜。” 成去非仰面瞧上幾眼,寶相莊嚴(yán),金光閃閃,他只略一駐足,便繼續(xù)問:“我看東林寺規(guī)模不小,僧房樓觀大致有多少間?” 小沙彌面上露出一抹自得之色,指著四下道:“大約七百余間,僅次于永寧寺的一千間?!?/br> “東林寺僧人似乎也不在少數(shù),又有多少人?”成去非正問著,果真一陣風(fēng)過,聽得那金鐸叮當(dāng)作響,雖在雨中,亦格外清脆。 “約有兩千余人,我寺雖比不上永寧寺人數(shù)眾多,可印經(jīng)部數(shù),卻是江左之首,江左共印經(jīng)二百余部,我寺便占了將近一半之多?!?/br> 那小沙彌還欲領(lǐng)成去非去觀經(jīng)典,成去非婉拒道謝,抬腳出了佛殿,反而拾級而上浮圖塔,于高處站定,涼風(fēng)習(xí)習(xí),裹挾著濕意,多少樓臺就在這煙雨蒙蒙之中若隱若現(xiàn),正兀自沉思,底下一陣sao動,原是幾名僧人說笑間竟打鬧起來,這幾人面上并無多少恭謹(jǐn)之色,反倒略顯輕浮,只聽一人走上前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