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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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甲的軍士很快便把守住了各個路口,領(lǐng)頭的將士卻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強(qiáng)硬,抱拳與眾人說了什么,而后親自去與陳伯衍說話。 孟七七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銀甲上折射出的耀目日光刺得他眼痛。他收回視線隱入陰影中,隨手捏起一塊小石子,打在沈青崖的窗戶上。 不一會兒,愁眉苦臉的蔡東家挎著菜籃子從客棧里出來。天姥山大弟子沈青崖為他開道,溫和有禮地對眾人道:“請各位讓讓,東家買菜?!?/br> 眾人遲疑著讓開一條道來,猶如眾星拱月般目送著蔡東家離去。 蔡東家腿肚打顫,挎著籃子走得極快,并發(fā)誓待會兒再也不從前門走了。 過了大約二刻光景,東家回來了,還帶了一個送菜的菜農(nóng)。兩人這次從后門進(jìn),眾修士總不可能去幫他搬菜,即便瞧見了,也很快移開視線。 只是他們都沒有看到的是,菜農(nóng)進(jìn)入客棧后立刻把帽子一掀,撕下人皮面具丟給了迎面走來的沈青崖,問道:“鬼羅羅呢?回去了?” 沈青崖一邊慢條斯理地戴上面具,穿上菜農(nóng)的衣服,一邊答道:“跑了,不過剛才外面有好幾個人在暗中窺伺,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不過以鬼羅羅的性格,十有八九會折回來?!?/br> 孟七七點(diǎn)頭,道:“你出去的時候小心點(diǎn)兒,寧愿事情辦不成,也不要暴露了身份。剛才在四海堂我就感覺不大妙,神京這地方臥虎藏龍,比我們想象得還要難搞?!?/br>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說罷,沈青崖整了整衣領(lǐng),這便出去了。 孟七七換回自己的衣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呆愣在原地假裝自己是一顆大青菜的蔡東家,道:“東家辛苦了,去歇會兒吧?!?/br> 蔡東家不辛苦,他一想到剛才在眾多修士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偷龍轉(zhuǎn)鳳,就覺得身體里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夠他從神京一路逃到關(guān)外。 孟七七無奈,他也沒辦法啊,誰叫客棧里就他們幾個人呢?于是他朝東家眨眨眼,道:“放心吧東家,天塌下來有我孟秀撐著呢。” 蔡東家不禁莞爾,擺擺手很是嫌棄:“去去去,忙你的去?!?/br> 孟七七無辜地聳聳肩,轉(zhuǎn)身找大師侄去。 大師侄正在門口與禁軍的林校尉說話,林校尉是來詢問詳情的,他得確保神京不會在禁軍眼皮子底下出亂子。 校尉雖官階不高,可大夏重武,禁軍直屬皇帝,權(quán)利極高。而且禁軍之中不乏修士的存在,如眼前這位林校尉,也是一位二境的修士。 林校尉半只腳踏在仙門中,對陳伯衍自然恭敬有加。禁軍在他的指揮下散開,只分布在幾個重要的位置靜靜戍衛(wèi),并不干擾吉祥客棧前發(fā)生的一切。 但是,似孤山小師叔這樣的大人物出現(xiàn)在神京,是需要逐級上報的。林校尉安排好一切便要離開,誰知客棧里卻忽然傳出一聲慵懶抱怨,讓他又忍不住回頭。 “大師侄,是誰在外面吵鬧?” 眾人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朝里面看,卻什么都看不到。陳伯衍轉(zhuǎn)身朝屋內(nèi)頷首致禮,道:“是禁軍的林校尉來了,還有許多仙門道友,希望見小師叔一面?!?/br> 孟七七便答:“在下說了今日不見客,又無甚大事,何苦堵我的門,擾我清修。都散了吧,大好時光不思修煉,我區(qū)區(qū)一個孟秀有什么好見的?” 話音落下,眾人連忙解釋并非刻意堵門,許多來湊熱鬧的便都散了。林校尉也再次告辭,卻又被孟七七點(diǎn)名叫住。 “禁軍的校尉大人,趙將軍如今可好?”孟七七問。 趙將軍是前任禁軍統(tǒng)領(lǐng),官拜驃騎大將軍,顯赫一時。十年前元武之爭后隱退,據(jù)說是舊疾復(fù)發(fā),一直未曾再回到軍中。林校尉入伍時,趙將軍早已退了,對他了解得甚少,于是只能答道:“回孟仙君,趙將軍目下正于京中靜養(yǎng)?!?/br> 林校尉有些好奇,據(jù)說這孟秀也年輕得很,甚至比他年紀(jì)還要小,怎么會忽然問起趙將軍? 孟七七卻再未多言,寒暄了一句便讓他走了。 片刻后,吉祥客棧門口的人終于散得差不多了,仍有幾位想要遞拜帖的,便被孟七七一句話打發(fā)了。 “明日午時,百花樓?!?/br> 得到準(zhǔn)信的人樂呵呵地走了,包括鬼羅羅留下的那位公主府的下人。大師侄的臉色卻似乎比剛才更冷了些,他拂袖收了劍籬,巨劍崩裂,片片如冰晶般閃耀奪目,如同下了場碎光般的雨。 孟七七便從樓上探出頭來,見此情形,道:“大師侄,東家快被你嚇?biāo)懒?。?/br> 恰好從孟七七門外走過的蔡東家:“……” 陳伯衍回了二樓,孟七七正盤腿坐在床上比對著一大一小兩塊血晶石,神情專注。 陳伯衍站在他面前,問:“小師叔明日要在百花樓設(shè)宴?” 孟七七頭也未抬,反問:“不是你說要請我去百花樓吃飯?” “師侄只請了小師叔一人。”陳伯衍道。 “得了吧?!泵掀咂咧е掳涂此溃骸澳阌譀]恢復(fù)記憶,就我們師侄二人在百花樓,互相看著打坐修煉嗎?” “若我想起來了,那該如何?”陳伯衍問。 “那得等你想起來了再說,小師叔很忙的,沒時間陪你玩兒?!泵掀咂呖刹簧纤漠?dāng),隨手把指甲蓋大一小塊血晶石拋過去,道:“噥,從四海堂偷出來的,你看看?!?/br> 陳伯衍無奈,是真無奈,他體會到了自出生以來最大的無奈。他捏著血晶石仔細(xì)看了看,道:“這是真的?!?/br> “真的?”孟七七若有所思。 “假不了?!标惒芎芎V定。 孟七七又問:“那魂草又是什么?” 陳伯衍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忽然沉默下來。他的沉默,必定代表著什么不能說的隱秘,而當(dāng)孟七七以為他會再次拒絕回答時,陳伯衍卻問:“小師叔當(dāng)真不知道我在陰山鎮(zhèn)守的是什么東西嗎?” 孟七七略顯狐疑,問:“難道我應(yīng)該知道嗎?” 陳伯衍道:“這是每一代孤山小師叔都應(yīng)該知道的事情,即便閣主不知道,你也應(yīng)該知道。之前我一直懷疑你是否在試探我,可直至此時我才確定,周自橫可能真的沒有告訴你?!?/br> 孟七七挑眉,忽然很想罵娘,但正事要緊,他忍著這股沖動,皮笑rou不笑地問:“我究竟應(yīng)該知道什么?” 陳伯衍坐下來,大有長談的架勢。他沒直接說答案,而是問:“小師叔知道這天下共有幾處秘境嗎?” “十八處。四處大的,分別在王家、天姥山、蒼庭和我孤山劍閣手中,還有十四處小的,分散各處?!边@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孟七七回答得很快。 陳伯衍卻搖頭,道:“錯?!?/br> “嗯?”孟七七挑眉。 “十八處,四處大的,十四處小的,小師叔不覺得這幾個數(shù)字很奇怪嗎?” 孟七七蹙眉,忽然靈光乍現(xiàn),驚道:“五山十四洲!” 陳伯衍道:“五加上十四,應(yīng)該是十九,這最后一處被忽略的秘境,就在陰山。但是陰山的這一處秘境,從一開始就一直是處于開啟狀態(tài),無法閉合?!?/br> 聞言,孟七七不禁覺得頭皮發(fā)麻,“你是說……秘境無法閉合,那里面的妖獸豈不是就……” 傾巢而出。 孟七七的腦海里閃過這個詞,他也忽然明白為何陳家那么特殊,族中竟設(shè)立了軍制。 “陰山之秘事關(guān)重大,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向外泄露。但誰都無法保證陳家能永遠(yuǎn)鎮(zhèn)住陰山,所以其余十八個仙門世家中必定有知此隱秘的知情人,以便在緊急時刻能夠伸出援手。而在孤山劍閣中傳承這個秘密的,就是每一代的小師叔?!标惒艿?。 聞言,孟七七眉頭緊蹙,抿唇不語。這么大的秘密,周自橫真的沒有告訴過他,或者說——他還沒來得及說,便失蹤了。 “我能告訴你的,僅有這些。魂草也與妖獸有關(guān),但更深的淵源,我至今也無法全然知曉。”陳伯衍望著孟七七的眼,沉聲道:“關(guān)于王家秘境之事我已修書回稟我娘,只是家中還未回復(fù)。之前在張家時我便說過,當(dāng)年我被人追殺,這其后恐怕隱藏著一樁事關(guān)陰山的大事。如果采石場的那只妖獸來自陰山,你覺得事情的走向會變得如何?” 孟七七的心海泛起狂瀾,無數(shù)疑惑在籠罩著迷霧的海中翻涌,忽然,一點(diǎn)白光在海上顯現(xiàn)。孟七七朝那兒看去,沉聲道:“六年前天姥山秘境,有一只妖獸也跑了出來。” 第82章 發(fā)乎情 陰山、秘境、妖獸, 無數(shù)的疑惑在孟七七心頭交織, 就像一張細(xì)密的蛛網(wǎng)。他越想越覺得這些事都太過蹊蹺,下床找了紙筆開始涂抹。他把所有的事情按照時間順序羅列, 企圖發(fā)現(xiàn)什么。 “八年前, 一只妖獸出現(xiàn)在張家采石場。七年前, 大師侄你也出現(xiàn)在這里,被人追殺, 此事極有可能牽扯到陰山。六年前, 一只妖獸跑出了天姥山秘境,被當(dāng)場擊殺……我在想, 再往前或往后推, 還有沒有可能有別的妖獸, 也跑出來了?” “可我并未聽到任何傳聞。”陳伯衍道。孟七七說的不無可能,但那樣的話,情況就太糟糕了?;蛘哒f,他沒聽到任何傳聞才是最糟糕的是, 因?yàn)闃O有可能有人像張家一樣, 把妖獸藏了起來。 可張家是為了血晶石, 別人又為了什么呢? 孟七七又道:“別忘了我們在王家秘境中發(fā)現(xiàn)的事,妖獸已經(jīng)開始誕生靈智,它們在不斷變化,這一點(diǎn)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你覺得一只能像人一樣思考的妖獸,它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 “此題無解。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标惒艿?。 “是啊,不能控制, 但如果想借此攪風(fēng)攪雨,卻是可行的。”孟七七雙眼微瞇,再度看了一眼紙上的字,把它團(tuán)成一團(tuán)燒掉,道:“你們陰山的魂草每年都有產(chǎn)出么?賣給了海茶商會?” “此事原先是我經(jīng)手的,所有從陰山出去的東西,必須得有我的章。但是我離開陳家以后,這件事就交到了芳信手上?!标惒芪⑽Ⅴ久迹盟葡氲搅耸裁床缓玫氖虑?。 “你弟弟?”孟七七問。 陳伯衍點(diǎn)頭,道:“對,而且之前與我合作的并非海茶商會,而是另一家。只是海茶不斷壯大,于三年前把那一家吞并了。” 孟七七低眸沉思,看來這魂草落入海茶商會手中,純屬巧合??墒敲掀咂咴趺淳透杏X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呢?他隱隱有些擔(dān)心,這種擔(dān)心更多的是一種直覺,無法言說,卻又揮之不去。 “小師叔仍有疑慮?”陳伯衍問。 孟七七負(fù)手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慢悠悠地從這頭走到另外一頭,而后掀起衣擺又一屁股坐到床上,盤腿望著陳伯衍,忽然說道:“你說,周自橫是不是因?yàn)橹懒耸裁?,所以被滅口了??dāng)年他就一直在追查有關(guān)秘境的事,他失蹤前給我留了一張地圖,指引我到達(dá)了秘境的深處,那兒留有周自橫的字跡。紙條上是他與另外一個人的對話,他約那個人在日落之時相見。后來,我就在那里遇見了一個同樣能使一百零八劍蓮華的人。我不相信那是周自橫,或許,他的蓮華被人奪走了,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br> 孟七七雖然總罵周自橫“老匹夫”,可沒有周自橫,他或許就只是丟了情郎的小瘋狗,躺在爛泥地里化成一堆腐rou,等不到沈青崖回來找他,他就死了。 他們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亦父子,這么多年孟七七從未放棄過尋找。他根本不相信周自橫就這樣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尸骨無存。 可這件事牽扯的人越多、事態(tài)越嚴(yán)重,周自橫還活著的可能性就越低。 “小師叔?”陳伯衍喚回了稍有些走神的孟七七,可孟七七仍控制不住地開始焦慮。他緊簇著眉,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卻又無能為力。 忽然,他的肩頭被人握住。他轉(zhuǎn)頭,視線順著肩上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路往上,陷進(jìn)陳伯衍深邃如夜的眸子。 “別擔(dān)心,周自橫乃千年來第一劍修,他不會那么容易有事的?!标惒艿穆曇舻统林袔е唤z別樣的柔和,仍是冷,卻冷得恰到好處。 孟七七在心中深吸一口氣,良久,他平靜說道:“大師侄你知道嗎?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之一。” “之一?”陳伯衍的聲音更低,也更輕了。 倏然,孟七七感覺握著他肩頭的那只手稍稍收緊了些。他眨眨眼,道:“是啊,千年第一劍修,小師叔的風(fēng)采無人能敵。當(dāng)年他不僅救了我,還領(lǐng)我踏上了修仙路,所以……” “所以?”陳伯衍直直地看著孟七七,神情平靜得可怕。 孟七七覺得他要把自己給拆了,微笑道:“大師侄,發(fā)乎情止乎禮,不要忘了你是個君子?!?/br> 陳伯衍眸光微暗,卻聽話地放了。他覺得此刻的自己有點(diǎn)……失態(tài),他不該這樣。可他篤定孟七七是故意的,他的這個小師叔心思蔫壞,總是隔三差五就要來氣他一氣。偏偏他還沒有恢復(fù)記憶,對孟七七本能的占有欲卻此消彼長,強(qiáng)硬得毫無緣由。 看看此時孟七七那狡黠的眼神,他一定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果然,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孟七七又?jǐn)[起了小師叔的架子,支使陳伯衍去倒茶。拿到了茶,他捧著茶杯喝了一口,道:“借你吉言,老匹夫確實(shí)厲害,不是那么容易死的?!?/br> 話音落下,孟七七又無奈嘆氣,話鋒一轉(zhuǎn),道:“可是你小師叔我可差得遠(yuǎn)了,方才你那樣抓著我,我肩上肯定都青了。大師侄,你要負(fù)責(zé)啊。” 若是無厭道人在這里,一定氣得活過來。 陳伯衍不答話,目光灼灼地盯著孟七七,那平靜的深潭里忽然迸出一點(diǎn)火星。 孟七七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見他不回答,便道:“怎么,不相信我,你要我脫掉衣服讓你檢查一下嗎?” “小師叔。”陳伯衍實(shí)在是……無奈至極。 “你現(xiàn)在想起來我是你小師叔了?”孟七七挑眉,道:“方才抓著我的時候怎么不記得我是你小師叔,動手動腳、目無尊長,芳君啊,你這樣一點(diǎn)都不乖?!?/br> “師侄知錯了,但憑小師叔懲處?!标惒艿皖^。 孟七七勾起嘴角,立刻從須彌戒中掏出一個小玉瓶來,“那你過來幫我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