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斷章》

    馮蔚然和沈傳面面相覷：“就是說的你不喜歡啊，你怎么這么……誒誒，允哥去哪兒？現(xiàn)在才六點，公交都沒開。”

    陸允信掄了一下馮蔚然的肩膀。

    “回家?！?/br>
    這個時候的城市還沒醒。

    一片安靜中，有車輪軋在馬路上的“嘩嘩”，不怕冷的蛐蛐在灌木里哼哼，以及路燈下一盞遞進(jìn)的長影。

    步伐散落，像踩著情緒。

    ………

    南大給老教授和科研人員分配的房子是復(fù)式公寓，一層兩戶，總共五棟排在一起，圈出個小花園。

    出花園左走一百米，便是飽受贊譽(yù)的教職工食堂。

    陸允信經(jīng)過的時候，碰到了江甜……的外婆，程陳秀清。

    “程奶奶?！标懺市哦Y貌叫人。

    “哎喲，你這孩子怎么這個點才回家?！崩咸[眼看清人，朝他招招手。

    陸允信走過去。

    老太太把飯卡仔細(xì)地裝進(jìn)夾襖隔層，扭頭叫師傅多拿個紙袋子，分出兩個包子裝了遞過去：“你媽估計還沒起來，第二籠還要再等會兒，你先吃著墊墊肚子，別餓出胃病?！?/br>
    陸允信推辭：“沒事，幾步路到家?！?/br>
    “到家自己下個面也要時間啊，”老太太不容置疑地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我家小姑娘昨兒回來晚，估計起來都中午了，還不如你趁熱吃了?！?/br>
    說著，拍了拍陸允信的胳膊，“你呀，就是吃太少，正長個呢，結(jié)果寡瘦寡瘦的，男孩子還是要身上有點rou，結(jié)結(jié)實實才好，你看新聞聯(lián)播上那些主持人，王寧啊，羅京啊，誰不是方正硬朗，聲音洪亮……對了，”她想起來，“中午和爸爸mama一起過來啊，叫老頭給你燒排骨！”

    “太麻煩您……”陸允信見老太太彎腰，接了鑰匙幫忙打開自行車鎖。

    “你這孩子再見外奶奶可要生氣了，”老太太道了聲謝，靈活地抬了剎車坐上去，“我去買菜，中午記得來啊?！?/br>
    冷風(fēng)拂過，陸允信攏了攏衣領(lǐng)，從包里扯張紙擦了兩下手，慢條斯理打開熱氣騰騰的紙袋……

    ………

    江甜醒了下樓，留給她的只有一小碟咸菜。

    “這才八點，你怎么就起來了，”餐桌上的老太太放下報紙，“也不穿個外套的，冷不冷啊，廚房還有粥，包子被你外公吃完了我再出去買倆……”

    “不用不用，我喝點粥就好，”江甜嗅著空氣中殘留的rou汁香，吞了吞口水，“正好昨晚吃得多，這頓清清腸胃。”

    “也行。”老太太也沒注意，只是叮囑江甜端碗走樓梯小心點。

    待人進(jìn)了房間，她摘下老花眼鏡扭身喊：“老頭你把中央空調(diào)打開，電費能省多少，可別把小姑娘冷著了?！?/br>
    ………

    江甜窩在被子里并沒有感受到溫度變化。

    她一邊給毛線說話，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啜著粥，視線偶爾飄到江爸爸送的素銀鐲上：“我是真沒睡好，滿腦子都是我爸沒戴戒指，我以為他做菜取下來，結(jié)果吃飯，后來一直送我回這，都沒戴?！?/br>
    電話那頭：“可能是你想多了，本來那些事業(yè)有成的中老年就不喜歡戴啊，遑論你爸還挺……嗯，糙？”

    “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明明之前一起去烏鎮(zhèn)就戴了——”

    “說不定是出差啊、開會啊不方便，”毛線寬慰她，“說你常年虐狗的爹媽不如說說虐你那他……對吧。”

    “他有什么好說的……”

    江甜嘟囔一句，悶了口粥：“我本來想和他坐一起，結(jié)果班主任讓我和馮蔚然同桌，我想著他在我后面，就答應(yīng)了，你知道他有多惡劣嗎，我讓他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他竟然說沒有拉黑我……”

    “好吧，我看了他手機(jī)，確實沒拉黑，可沒拉黑是怎么掛的我?guī)资娫挵?！你不知道，我室友還給我說他別名叫什么陸五一，什么五個女生當(dāng)中就有一個喜歡他，他招惹那么多女生還不允許我叫叫？他還嘲我江一五，什么鬼的江一五，我比一米五高很多好嗎！”

    “甚至，他為了不存我號碼，還真的把蘭亭集序默寫完了，誰要他默寫完啊，這人真的是油鹽不進(jìn)刀槍不入，要不是我無敵可愛，我都沒法和他耗?！?/br>
    電話那頭“噗嗤”：“你說你沒什么好說的……”

    江甜：“……”

    “沒拉黑說明手動掛，幾十遍正常人都得記住你號碼，何況他是陸允信，”毛線笑，“我就不明白，你發(fā)條短信會怎樣，干嘛只打電話……好了好了我媽要回來了，祝你待會兒和肥頭大耳的痘哥見面愉快，江一五。”

    “你才一五你才一五！”江甜惱，“我明明一五一，一五一好嗎！換個稱呼！”

    毛線從善如流：“好的，江陳醋?！?/br>
    “……”

    ………

    “甜甜！你明阿姨來了，下來招呼客人，我和你外公還要看著鍋?！?/br>
    “馬上馬上?！?/br>
    江甜應(yīng)著，飛快抓順劉海，趿拉著骨頭形狀的棉拖鞋下樓，站定在老太太身邊。

    “這是你陸叔叔。”

    “陸叔叔好。”

    “這是你明阿姨?！?/br>
    “明阿姨好?！?/br>
    小姑娘穿著件薄外套，及肩發(fā)綁成個小馬尾，甜甜叫人時，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彎得像月牙。

    “真乖，”明瑛坐上沙發(fā)把人朝身旁攬，“我就想再生個這樣的閨女，可計劃生育一直阻撓，”說著，又想到什么，“對了，甜甜你在一中還習(xí)慣嗎，住讀可以適應(yīng)嗎……”

    “還好?！苯鹣胫@有酒窩的阿姨大概在哪兒見過，還沒展開回答，玄關(guān)傳來兩聲“汪汪”。

    老頭舉著菜刀從廚房出來：“允信來了啊，甜甜過來認(rèn)識一下?！?/br>
    明阿姨站起身：“陸允信，這兒。”

    “陸……”江甜跟著說了一個字，尚未回神，便見一人一狗出現(xiàn)在客廳。

    陸允信側(cè)身和老兩口打招呼。

    陸允信朝明阿姨點頭。

    陸允信走著走著繩子一落，一團(tuán)龐大的白色倏地朝沙發(fā)奔去。

    江甜“啊”地，踩彈簧一樣跳上沙發(fā)，魁梧的哥威斯犬立著前肢去探她。

    江甜苦著一張臉直往明瑛背后躲：“啊，我怕狗……明阿姨，明阿姨可以可以拴著嗎?！?/br>
    “面條看著兇，其實就是想和你鬧，嚇嚇你，不會真的咬?！泵麋鴦裰?，招呼面條，“面條蹲下，蹲下，別嚇著甜甜。”

    面條甩了甩耳朵，張嘴嗚咽哈氣。

    一呼一吸……

    江甜縮得聲音都在抖：“明阿姨明阿姨……嗚嗚明阿姨……它真的不會咬我嗎……明阿姨您拴一下吧……”

    明瑛張開雙臂幫江甜攔：“真的不會，不會啊，阿姨保證啊?！?/br>
    “你看看他嘴，再看看他牙，血盆大口，一口下去，嘖嘖嘖——”

    “陸允信！”明瑛一拍茶幾站起來。

    面條得了空當(dāng)，刷一下蹦到江甜身邊。

    然后，在江甜雙手舉頂，“啊”的二次尖叫中，蹲到她的腿旁，蹭著她骨頭拖鞋的模樣……尤為溫馴。

    聽到尖叫沖出來的江外公和江外婆松口氣，拎著鍋鏟盆子回廚房。

    明瑛“嘿”一聲，夸獎：“面條脾氣越來越好誒，現(xiàn)在都不嚇生人了?！?/br>
    陸允信不知什么時候走到沙發(fā)旁，輕咳一聲，撿起繩子：“手滑。”

    江甜哪兒聽得到他在說什么，捂著胸口大喘氣：“我……我……”

    陸允信抱起面條，捋毛的手暗加了幾分力道。

    面條眨巴著一雙黑漆漆大眼睛和陸允信委屈：干嘛吶，人家不過看鞋子可愛，有錯嗎……

    陸允信面無表情。

    ………

    大概因著面條心里有愧。

    中午餐桌上，明瑛一直把兒子喜歡的排骨舀到江甜碗里不說，問江甜“下午準(zhǔn)備做什么”，江甜說“寫作業(yè)”，明瑛還一個眼神把陸允信瞪上去：“幫人小姑娘看看?！?/br>
    江甜眉眼彎彎：“謝謝明阿姨?！?/br>
    陸允信不情不愿還是跟著上了樓。

    走到一個門口掛著風(fēng)鈴的房間，江甜停下，手扶住門把。

    陸允信也不催，插著兜安安靜靜站在她身后。

    “那個……最左邊是書房，你先過去吧，我馬上把作業(yè)拿過來。”江甜摳著門把尾的蕾絲邊。

    陸允信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點頭。

    江甜一臉淡定地進(jìn)臥室，關(guān)門，“咔噠”，越過大剌剌敞開的行李箱、扔在椅子上的臟背心、亂在地上的書包……

    猛地，把自己埋進(jìn)被子里。

    “天吶——！”

    見鬼的，痘哥。

    是她的，陸允信啊……

    在床上滾得臉頰都緋紅了，江甜才坐起來。

    然后，格外仔細(xì)地重扎了馬尾，洗了把臉，涂上霜，又挑了身自認(rèn)為最好看的衣服換上，這才把所有的作業(yè)抱懷里，一臉淡定地出去……

    老爺子書房很大。

    楠木系，有插花，午后陽光切著落地窗的輪廓落在兩人腳下。

    一張書桌，兩人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