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節(jié)
而高宗已經皺眉問道:“你叫我如何安穩(wěn)的下來?難道你沒聽說這件事么?” 武后道:“我正是聽說了才來見陛下的?!彼鲎「咦谑直?,叫他仍舊落座,“我讓陛下稍安勿躁,是因為方才我已經傳命讓負責此案的袁恕己進宮,好歹聽他講明白當時的情形再作打算。” 高宗道:“傳他干什么?為什么不傳阿弦?” 武后道:“陛下,雖然真相撲朔迷離,但如今阿弦正是眾矢之的,這個時候你傳她進宮,只怕謠言更要甚囂塵上了。對她絲毫好處都沒有?!?/br> 高宗聽她如此說,的確有幾分道理,含憂帶愁:“我怕那孩子受了委屈?!?/br> 武后道:“正因為這樣,才要快些查明真相,須知道這個關頭上,要做的不是安撫她,找到真兇,一切就迎刃而解?!?/br> 武后來之前早就命人去傳袁恕己,這會兒帝后才說到此,外間已報說袁少卿進見,當下忙宣召入內。 袁恕己把近來所查、以及當日所見所聞一一同二圣說了。 高宗自始至終都緊鎖眉頭,手緊緊地按在膝頭,幾次想要打斷他,都給武后悄然攔住。 總算聽袁恕己說完,高宗先問:“現在阿弦在哪里?” 袁恕己道:“暫時被崔天官帶了回去?!?/br> 高宗道:“她、她可傷著了?受了驚嚇么?” 袁恕己道:“據臣所看,并沒有受傷,驚嚇么,是有一些的。” 高宗長長地嘆了口氣,只恨不得立刻把阿弦叫來,或者到她的身邊看看她好不好。 武后在旁卻道:“女官去大理寺是為了找你的?” 袁恕己答是,武后道:“在高建被害一案中,女官指認了周利貞,倘若她存心要報復,去大理寺的話本正該繞開你,怎么反而去找你?” 袁恕己聽了這一句話,心里著實佩服武后心細如發(fā),她竟從這很不起眼的一節(jié)之中看出了事情的關鍵所在。 但是袁恕己卻不敢據實相告。 該怎么說?說阿弦知道周利貞以后將不利于自己,所以第一時間要去確認他安然無礙?這種證詞對為阿弦脫罪毫無用處不說,反而更加重了她的嫌疑。 于是袁恕己道:“大概是因為大理寺釋放了周利貞,女官去找我詢問因由,偏我不在?!?/br> 這個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武后擰眉,不動聲色地又問:“那你去了哪里?” 袁恕己道:“當時臣去了刑部一趟?!?/br> 袁恕己先前去殮房查看高建的尸身,走到半路,突然刑部來人,有關于連環(huán)殺手案的最新發(fā)現。 他著急心切,便從側門離開抄近路前往刑部,是以前門的侍衛(wèi)跟底下的人竟不知情。 武后又問是何新發(fā)現,袁恕己道:“刑部的驗官找到了殺人的兇器。” “這么說,周利貞死的時候現場遺留的就不是兇器了?”武后眼中微亮。 袁恕己面露苦色:“不巧,正是刑部推斷的那一種,剔骨薄刃刀?!?/br> “你說什么?!”高宗按捺不住,語帶怒氣。 袁恕己道:“陛下息怒,這件事臣已經詳細審問過,這所謂的兇器,是大理寺的驗官們拿來做試驗的。” 高宗不懂這話。 原來,刑部驗官來請袁恕己的時候,大理寺這邊兒,驗官們也自緊鑼密鼓地找尋殺人兇手用的是何種兇器,他們各種刀槍劍刺鉤等都準備了一些。 偏偏當時周利貞手中拿著的,是刑部確認了的那一種:剔骨尖刀。 經過袁恕己解釋,高宗總算明白過來,因說道:“這個當然也算不得數!只是巧合罷了!又或者,既然阿弦認為周利貞就是兇手,那此物當然就是他所有了?!?/br> 武后咳嗽了聲,低低對高宗道:“陛下,不要忘了周利貞也死在這把刀底下,而且死狀……跟先前幾名遇害之人是一樣的?!?/br> 高宗憤憤無語。 袁恕己道:“陛下不必憂慮,等女官稍事調整,能夠作證后,一定可以水落石出?!?/br> 武后則溫聲道:“愛卿是個能干之人,一定可以不負陛下所托。” 說到這里,武后對高宗道:“陛下,事情已經問明白了,您還是先歇息,保重龍體要緊,有袁卿在,一定很快就會有進展。” 高宗被喂了顆定心丸,只還有一件事掛心:“我有些不放心那孩子……” 武后微笑道:“這有什么不放心的,方才袁卿說了,是崔愛卿帶了去的,難道您不信天官會照顧好她?” 高宗了然,笑說:“這倒是?!?/br> 武后扶著他回去歇了,叫宦官來伺候,自己出外,同袁恕己離開高宗寢殿,一路往含元殿而回。 進了殿內,武后落座:“好了,現在陛下不在,愛卿心里有什么話對我說么?” 袁恕己不知她指的是什么,武后道:“先前我問你,女官怎么一去就找你,你回答的時候臉色有異,你的答復雖無懈可擊,但卻并不是真正的答案,是不是?” 袁恕己心頭一跳,瞬間心思微亂,若武后逼問起來,該如何回答? 她連自己最細微的神色都能察覺,只怕說謊的話也難以瞞過。 武后端詳著他,突然說道:“你不必為難,人人都有秘密,女官跟你之間若有秘密,我也不會逼你告知。我只要你一句真心的話?!?/br> 袁恕己屏息,抬頭看著眼前的皇后。武后鳳眼微微瞇起,沉聲問道:“你認為,殺死周利貞的是誰?” 袁恕己喉頭一動:“臣方才……” 武后不等他說完便抬手制止:“我不想聽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只想聽一句實話,周利貞被殺案子里,你覺著,動手的是誰?” 她并沒有用“兇手”來形容此事,袁恕己聽出來了。 他隱隱地猜到武后的用意,但卻無法揣測她的心意,因此不敢把自己真正的擔憂說出口,生怕對阿弦不利。 在武后的注視下,袁恕己謹慎說道:“雖然外頭有很多不實傳言,但查案并不是靠流言蜚語,案子尚有許多疑點?!?/br> “你指的是,有流言說女官是兇手?”武后直言不諱地問。 袁恕己道:“是有些居心叵測的人這樣說。” “居心叵測?”武后似饒有興趣地,“愛卿為何用這個詞?” 袁恕己略一遲疑,終于說道:“周利貞被殺之時我跟崔天官幾乎第一時間到場,我即刻封鎖消息,不許人走漏出去,誰知太子殿下從外而來,卻在門口侍衛(wèi)口中得知了此事,我只覺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就算是殮房有人早一步跑了出去,這消息一時半會卻也不至于就傳到門上去,所以我覺著這件事著實蹊蹺,竟像是有人事先預知,提早散布一樣……” 袁恕己斗膽把自己的懷疑說了,武后頻頻點頭:“不錯。這像是有人要置女官于死地了。如果真的有這種人暗中cao縱,那么周利貞被殺……甚至長安先前發(fā)生的三件連環(huán)血案,只怕都是這人背后搞鬼?!?/br> 袁恕己精神一振:“娘娘所言極是!” 武后道:“愛卿果敢精明,方才陛下所說你也知道了,這案子就全賴愛卿費心了,希望你及早找到真兇,不要讓居心叵測者陰謀得逞,讓無辜者反受其罪。” 袁恕己拱手行禮,領命退出。 出了寢殿后,袁恕己長長地吁了口氣,雖然案情迷離而艱難,但是他終于知道了武后的心意。 以武后的精明,以及從她方才的問話看來,她分明也知道周利貞一案之中,阿弦的嫌疑最大,但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要追究這點的意思,反而引袁恕己去查背后之人。 對袁恕己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 袁恕己審訊過大理寺殮房的其他仵作,雜役以及驗官們。 前兩次殺人事件案發(fā)之時,雖然隔著時間有些長讓人記得不太清楚,可是高建被害一案里,眾人卻是記憶猶新。 袁恕己很不死心,反復地詢問了數次,那些驗官跟雜役們都給他問的怕了。 據雜役們交代:周利貞總是殮房里最膽大的一個,也不怕臟累,可是殮房的人接觸的都是死尸,形形色色的,雖然比平常人要“習慣”些,可到底心內抵觸。 都不像是周利貞,他仿佛天生就是做這一行的,用“敬業(yè)”兩字都不足以形容他這種精神,幾乎是有些“樂在其中”了。 這在他人看來,一來有個同僚奮不顧身地“工作”,大大減輕自己的負擔,自然是好事,可另一方面,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 而且處置尸首的過程尤其驚悚可怖,所以每次周利貞動手的時候,沒有人愿意在跟前兒,往往只留他一個人在屋里而已。 那天也是同樣,因為天暗的早,且處理尸首又需要光亮,早早地房內就點燃了燈火。 兩名雜役站在門口,閑話等候,時不時地會看見門內周利貞走動,且在他們議論的時候,屋內還傳出過笑聲,足以證明周利貞自始至終都在房中,不可能竄出去殺人。 袁恕己頭疼不已,親到殮房原地勘查。 他也不顧晦氣,忍著殮房里那股刺鼻的味道,仔細打量是否哪里有蛛絲馬跡。 正在專注之時,門口有人道:“少卿?” 袁恕己抬頭,卻見是御史狄仁杰,忙走出來相見:“你怎么得空來了?” 狄仁杰道:“這種棘手的案子在少卿手里,如今已經是滿城風雨,我自然是過來看看進展如何了?!?/br> 袁恕己道:“辜負你特意跑來一趟的心意,這案子像是進了個死胡同?!?/br> 狄仁杰道:“原本我已非大理寺的人,不該插手,可是畢竟跟十八弟相交一場,實在無法袖手旁觀……若信得過我,少卿不如把案情同我簡略說知?看我是否也能幫著參詳參詳?!?/br> 袁恕己道:“你這也是有情有義了?!彼钪诓槔韺彴钢希胰式艿囊娊膺h勝自己,當即傾囊相告。 狄仁杰聽罷:“怪道你在這里徘徊,是想查明那周利貞不在案發(fā)現場之謎嗎?” 袁恕己點頭:“我深信阿弦的話,她既然說周利貞是兇手,那他一定是兇手。”在認定了這一點后,剩下唯一要印證的自然就是周利貞是如何制造不在場證據的。 狄仁杰微笑道:“十八弟有你這位知己,也是幸運?!?/br> 袁恕己卻苦笑:“我看倒是她的不幸,我的幸運?!碑吘惯@一次周利貞之事,阿弦是為他才墜入這漫天的流言蜚語漩渦中央的。 狄仁杰一笑,走到殮房中,上下左右仔細看過,忽地問道:“這里的布置,可是按照高建遇害那天一模一樣的么?” 袁恕己道:“不錯,原本已有所改變,是我叫他們又恢復原先一樣的?!?/br> 狄仁杰道:“門口的人畢竟并未走近細看,那會不會是有第二人冒充假扮周利貞,而他卻借機跑出去行兇?” “幫兇?”袁恕己搖頭:“這不可能。那兩名雜役在門口,旁邊屋內又有驗官,這殮房只有一個出口沒有后門,不管是周利貞還是幫兇,若從前門走都會被人看見?!?/br> 正因為有不少于一個的目擊者信誓旦旦看見周利貞在房內,同時也沒看見他出去,所以阿弦的指認才告無效。 “果然是鐵證啊,怪道先前放了周利貞,”狄仁杰嘆了聲,“也難怪你這樣頭疼。” 袁恕己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你我都看不破的。” 狄仁杰道:“其實……我有個奇怪的想法,說出來你不要見怪?!?/br> 袁恕己忙問詳細,狄仁杰道:“你我都知道小弦子的本事的,一旦是她所插手的事,多半跟神神怪怪逃不脫干系,所以我有個大膽的揣測,既然按照現下的推理已經無處可破,那……能不能以鬼神揣測?” “這……這是什么意思?”袁恕己雖認同狄仁杰所說,一旦跟阿弦有關的便多半牽扯鬼神,但卻仍不懂他所指。 狄仁杰細心解釋,道:“你想,高建被害的時候周利貞并未出去,那么我們就暫時認定周利貞真的在這間屋子里,可是另一方面,小弦子卻又指認他殺了人,那么我們再暫時認定周利貞殺人。那么問題是——周利貞怎么才能身子在這間屋子里,卻又在外頭殺了人呢?” 袁恕己聽了這一番看似“不通”的話,又聯想狄仁杰方才所說“鬼神之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zhàn):“我知道了,你是說……殺人的是周利貞的鬼魂?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