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節(jié)
“哦?”崔老夫人望著她笑道:“你怎么知道?” 謝氏一頓,這才說道:“先前我跟老爺親眼看過,曄兒帶著……女官回來了。” 崔老夫人一震, 盧氏卻忙問道:“當真的?” 謝氏道:“千真萬確?!?/br> 盧氏又問崔曄可好,以及阿弦如何,謝氏都答了。 崔老夫人在旁,見她今日主動來府里又有意提起這件事,便道:“說起來……我又想到,先前那賜婚的旨意傳出來,我很覺詫異,一來覺著曄兒跟阿弦兩個……畢竟似差了輩分,二來,煙年才去,這也有些太過倉促了……” 謝氏聽到最后一句,眨了眨眼,眼圈微紅,低頭訥訥道:“不不,老太太千萬別這么說?!?/br> 崔老夫人道:“咱們畢竟是親家,有些話我也不瞞你,本來若是放在先前,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才好,但是……曄兒的情形只怕你也知道,他又老大不小的,還沒個子嗣,我又是這般半身在棺材里的年紀了,總要看見崔家有個后才肯瞑目,女婿也是半個兒,我想你們看待曄兒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意吧?” 謝氏含著淚道:“您說的句句都是真言,恨只恨煙年那個沒福氣的……”本要狠罵幾句,卻又不忍出口。 崔老夫人道:“孩子都走了,何必只管說這些,只多念著她的好就罷了,但也不要過于思念,要知道兒女都是債?!?/br> 謝氏觸動心事,墜下淚來,忙掏了帕子拭淚。 盧氏見她傷情,不免又有些自責起來:“煙年是我從小兒看到大的,著實是沒得挑的,好端端地來到崔府,也是我的大意失責,竟讓她年紀輕輕地就……” “快別說這話,可折壞我們了,”謝氏止住哭泣,面有慚色,卻不敢再說,只道:“其實我今日來府里,還另有一件事要告訴老太太跟夫人?!?/br> 兩個人側耳傾聽,謝氏當即就把想認阿弦為“義女”的想法說明,乃道:“我們原本就敬佩女官的能耐,又憐惜她的身世。在知道了賜婚府內的旨意后,不由地就動了心思,想女官乃是孤兒出身,無依無靠的,我們又沒了煙年,何不就把女官認作干女兒,讓她在京內好歹也有個娘家,而我們……我們兩家就仍是……” 崔老夫人沉吟:“義女?” 盧氏也詫異的很,遲疑著說道:“這想法乍聽有些……可是細想,倒也是極不錯的。要知道這一次的賜婚,是阿弦跟曄兒,倘若不是賜給了曄兒的親事,是給長安城別的什么府里的,我還也有這個念頭呢,阿弦那個孩子的確是可人疼的,雖說她自己未必在意,但我們做長輩的看著也是心疼,恨不得給她一些仰仗……” 盧氏生恐說錯,試探問老太太:“您說呢?” 謝氏也正看向老夫人,崔老夫人點頭道:“好的很,一來阿弦有了一重倚靠,而來,咱們兩家更是親上加親。” 兩位夫人見老太太這般說,才都釋然心頭大石,露出笑容。 女眷們在內宅說話,外間兒,忙壞了崔升二爺。 先是袁恕己跟桓彥范兩個來到,才說不到幾句話,許圉師許侍郎也趕了來。 許圉師看見袁桓兩人,便道:“你們一定跟我一樣,也聽說風聲了?!?/br> 崔曄出長安是何等大事,然而他是奉旨秘密出京,并不曾大肆宣揚自己要去哪里是何差事,就連崔升也并未告訴,可就算如此,對于袁恕己這種局內人,桓彥范這種鬼靈精,又怎會不知此中內情? 本來袁恕己一心認定阿弦是往豳州去了,滿腹盤算想著要休假去尋,然而越想那夜崔曄的舉止反應越覺著有異,還是桓彥范一句話點破。 那天桓彥范來尋他吃酒,當然不可避免地說起了阿弦,如今桓彥范儼然是袁恕己的“知己”,因此便將自己要去找阿弦的心意說明。 桓彥范聽了搖頭:“我勸你不要徒勞無功。” 袁恕己便問緣故。桓彥范道:“你說小弦子最喜豳州,當然沒有錯,如果現(xiàn)在她仍是來長安之時的孤介一人,她一定是要回去故鄉(xiāng)的了。可是如今這種復雜情勢,她自然知道這一去會有很多人找她,但凡找她的人,首要一定是要去豳州的,試問她怎么肯乖乖地回去等被人捉到?” 袁恕己吃了口酒,很是煩悶:“我也想過這點,但是除了那里,我想不到她還能去哪,所以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總比呆在這里什么也不做的好?!?/br> “我怕你一定要呆在這里,什么也不做?!?/br> 桓彥范輕輕一嘆,略一沉默,終于傾身道:“現(xiàn)在著急要找她的人,不止你一個,也比你有能力找到人……而且他們一定會傾盡全力,我勸你在這時候不要輕舉妄動,別把自己兜進漩渦里去?!?/br> 袁恕己聽他話里有話:“最著急找她的人……” 手一抖,袁恕己想到了一個人,卻又有些不敢去信。 ——當初阿弦是曾告訴過他的,高宗已經(jīng)知道了她是安定公主,所以才三番兩次召她進宮,可見高宗甚是喜歡阿弦,如今阿弦貿然去了,若說天底下最著急找她且最有能耐找到她的…… 袁恕己一念至此,卻絕不敢開口去問桓彥范。 桓彥范似笑非笑,接著他未曾說下去的話頭道:“在想什么呢?最著急找到小弦子的——當然是崔天官了。” 袁恕己微怔,桓彥范道:“新娘子不見了,最著急的不應該是新郎官么?難道是你我這些坐著等吃酒席的人嗎?” 這一句半開玩笑的話,就像是一桶水,足足地澆落下來。 袁恕己覺得從頭到腳都“嗤啦”地一聲,身上本沒有火,這一聲似火滅煙消而響動的,卻不知是何物。 及至崔曄領命,神秘而快速地出了長安,袁恕己便知道此事一定跟阿弦脫不了干系了,可既然有崔曄親自出馬,當然也大不必他插手,想來他的確只該乖乖坐等吃酒席而已。 今日袁恕己大理寺當差,忽然狄仁杰從外回來,道:“先前我見崔天官匆匆進了宮門,大概是差事已經(jīng)妥當,回來的才如此之快?!?/br> 袁恕己忙問:“看到別人了沒有?” 狄仁杰何等聰明,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并沒看見?!?/br> 袁恕己本來滿懷期望,聽了這句,期望就像是被剪斷了線的紙鳶,飄飄蕩蕩地消失的不見蹤影。 當即便忙奔出衙門,正想去大明宮外等一等,遇見崔曄好問個明白。 不料才翻身上馬,就見桓彥范騎馬而來,原來他消息靈通,早也得知了。 桓彥范道:“何必去宮門口招搖吃風,又不知道他幾時出來,不如去崔府里等候?!?/br> 袁恕己恍然,又喜道:“說的對,若小弦子隨他回來,當然也是要回崔府的,去那里反而便宜些?!?/br> 桓彥范暗中挑了挑眉,卻并沒有說別的,只是同他一塊兒來到了崔府。 如今見許圉師也趕來,四個人落座,把各自所知都說了明白,他們四個并沒多少隔閡,交談說話也容易些,不必拐彎抹角。 許圉師道:“之前天官出京,我就猜一定跟女官有關,今日回來,只怕是有好消息?!?/br> 袁恕己道:“他好歹也送個信回府里,怎么就這般忙碌?” 崔升這才得空道:“有。之前跟隨哥哥的兩名侍從回來報了平安,說一切俱都妥當?!?/br> 袁恕己道:“這一句敷衍的話,有何意思?” 桓彥范拍掌笑道:“‘俱’都妥當還不夠,你還想怎么樣,難道天官會跟你一樣直來直去的么?總之你放心就是了,何況按照天官的性子,這一去若是空手,自也不會這么快就回來,我們就不必在這里牽腸掛肚了?!?/br> 許圉師拍手稱贊。 堂中的氣氛這才松懈下來,就在這會兒,沛王李賢跟英王李顯來到,崔升忙先去迎接,其他三人也站了起來。 袁恕己不禁疑惑:“怎么兩位王爺在這時候來了?” 許圉師不明所以,因此不接口。 桓彥范卻道:“據(jù)我所知,這段日子兩位殿下來的頗為勤快?!?/br> 袁恕己道:“雖然崔天官是王府教習,但如今人不在府里,沛王殿下也不必這樣守禮吧?” 桓彥范笑得別有一番意味:“你怎么聽岔了我的話,我說的是兩位殿下?!?/br> “沛王殿下跟英王殿下,又怎么樣?”袁恕己掃了一眼桓彥范,剎那間心頭一轉,“等等,你的話里像是有弦外之音?!?/br> 桓彥范笑。 說話間崔升接了兩位殿下進來,三人見禮,袁恕己掃一眼沛王李賢,卻見他相貌俊美,氣質高貴,開口也是彬彬有禮,顯得溫良謙恭。 而英王李顯,臉略方,不似李賢般出色,大概是年紀小,有些訥訥寡言,顯得略內向。 幾個人敘話落座,許圉師道:“兩位殿下可是來崔府有事?” 英王李顯神情局促,竟看向李賢,李賢則落落大方,汗笑道:“我同英王明日就要離開長安,方才各自回府的時候,聽說先生回來了,所以特意趕來見一面?!?/br> 崔升忙道:“殿下,兄長并未回來,聽說是去了宮中了?!?/br> 李賢詫異道:“原來進宮了?”回頭看一眼李顯,李顯才說:“我才跟二哥從宮中出來,沒想到正好跟崔天官錯過了?” 許圉師道:“既然如此,不如且等一等,天官事罷后一定會回來的。” 可想而知,在崔曄帶著阿弦回府,又得知府中有這許多人等候之時,阿弦何等地心頭竄動。 之前在宮中那一場相認,讓阿弦大有心力交瘁之感,馬車上跟崔曄說罷,便攬著他的腰,幾乎就想如此這般沉沉睡去了事。 然而從大明宮到崔府并不算太遠,阿弦才有一絲困睡之感,便已經(jīng)到了,驀地又聽說里頭許多人等著,頓時生了怯意。 如果是在平日里,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跟袁恕己等人相見,但是今天這種情形實在是“不宜見客”,不必說她精疲力竭心神不支,就說跟他們照面,她這樣雙眼紅腫的樣子一看就是才大哭過,瞞不住人,若被問起來又如何回答。 崔曄道:“不妨事,我叫人帶你先回我的房里去。殿下跟少卿他們那里我會交代?!?/br> 阿弦正有此意,當下便隨他進府。 正迎面崔升來到,本緊緊盯著崔曄驚喜滿面,又看阿弦在旁,那雙腿幾乎風車似的飛起來,呼啦啦到了跟前。 崔曄不等他見禮,便扶住了,低低叮囑道:“你先悄悄地陪著阿弦去我房里……叫人備沐浴的熱水,別告訴其他人,讓她好生歇息。” 崔升忙答應了,當即兵分兩路,崔升陪阿弦入內,崔曄自進堂下跟眾人寒暄。 原先崔升出來迎接,那邊袁恕己按捺不住,早跟桓彥范也出了堂下,站在臺階上昂首看了會兒,又走到中庭。 就在心急火燎等待之時,果然見崔曄一個人從前面游廊下出現(xiàn),袁恕己提心,再也顧不得,忙拔腿迎過去:“小弦子呢?” 崔曄答道:“連日趕路她累了,叫人帶去歇息?!?/br> 袁恕己道:“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他拔腿要走,崔曄在他腰間略略攔?。骸吧偾洹!?/br> 目光相對,袁恕己對上他幽沉的雙眼,忽然醒悟:“是了,畢竟有賜婚的圣旨,以后阿弦嫁了過來,就是你的人了,要見她自然也是難得?!?/br> 崔曄略一蹙眉:“少卿,我并非此意?!?/br> “那又怎么樣?”袁恕己心中無端涌起一股怒意。 幸而桓彥范見此處情形不對,便走了過來:“少卿是關心則亂了。天官這樣說,必然是因為小弦子身子撐不住,何況她好端端回來已是大幸,何必急于一時。” 袁恕己望著崔曄的雙眼,點頭道:“你說的是,其實有他在,我們不過是空掛念罷了?!?/br> 他說完之后,拱手道:“告辭。”一拂袖,竟頭也不回地同崔曄擦身而過。 桓彥范一愣,叫了聲,袁恕己充耳不聞。 桓彥范忙對崔曄道:“天官勿怪,我去看看少卿?!彼麑⒆咧畷r又問:“小弦子當真無礙么?” 崔曄道:“請放心,等她休養(yǎng)好了,明日讓她自去相見?!?/br> “那敢情好,”桓彥范笑了笑,“既如此,我們就等著……了?!?/br> 兩人去后,崔曄便仍到堂下,許圉師立在門口,李賢也早站起來,但李顯卻不知何時消失在了堂下。 彼此見禮后,許圉師問起他出京之后是否平安順利等話,李賢卻不想再兜圈子,只問道:“先生出京,可是因為阿弦嗎?” 崔曄道:“給殿下說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