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口干心亂：“我、我本來想著趁著大節(jié)，回長安……請罪，誰知道……”

    阿弦道：“原來你想趁機回長安拍馬，好讓皇后調(diào)你回來。”

    武三思呆了呆，總算反應(yīng)過來：“十八子……你、你沒死！你也是被他們捉住了？”

    “什么十八子！”護院們不耐煩，踹了武三思的房中一腳：“閉嘴?！?/br>
    武三思眼珠轉(zhuǎn)動，忽然叫道：“你們不知道她是十八子？你們、你們不是想找跟皇后有關(guān)的人么？快去找你們莊主來，我有要緊事告訴！”

    阿弦有些意外，聽到武三思高聲叫嚷，即刻也明白他的用意。

    然而在這種情形下，武三思仍能一如既往的這樣可惡卑劣，這種一條道兒走到黑的性格倒也是讓人欽佩。

    阿弦不由失笑出聲：“好啊，你去告密吧，告訴他們我是誰，然后他們就可以放了你了，梁侯，你覺著可能嗎？”

    武三思因駭怕到極至，幾乎狂亂失去理智，自然不能放過這救命稻草，當(dāng)即跳起來拍門：“快開門，我要見莊主！”

    一名護院聽他們旁若無人地對答，又見武三思鬧騰，便將他牢門打開，不由分說當(dāng)面一拳，又踹翻在地，拳打腳踢痛打了一頓。

    另一個因在烤火，此刻便抽出插在其中的鏟子，鏟子的一頭已經(jīng)燒得通紅，他道：“何必跟他多費力氣，用這個便宜而省力?！?/br>
    武三思渾身哆嗦，不知從哪里來了一股力氣，猛地撞翻那人，沖了出來，但那些護院們武功一等，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將武三思攔住，掀翻摁住。

    先前那人擎著鏟子走近。

    牢房中的阿弦只聽見武三思嚎叫的聲音，不多時，“嗤啦”一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焦臭，而武三思的嚎叫也戛然而至了。

    護院道：“這個莊主是留著有大用處的，別弄死他?！?/br>
    重物曳過地面的聲響，然后“噗通”一聲扔了進(jìn)去，牢房門重又關(guān)上。

    這牢房內(nèi)環(huán)境本就極為惡劣，武三思一番鬧騰之后，子時已過，里外鴉雀無聲，似乎是天地之間被摒棄的與世隔絕的所在。

    之前無愁主挾怒出手，導(dǎo)致阿弦受了些內(nèi)傷，又兼忙了整天半夜，可謂身疲力竭，撐著跟武三思說罷，便也覺著神智昏沉。

    不知不覺中，她靠在墻壁上，合眸昏睡過去。

    ——像是做了一個很好的美夢。

    三月三的水邊上，麗人如織，桃花爛漫。

    耳畔有琴韻悠悠，還有歌聲此起彼伏。

    桃花林中，歡聲笑語，有妙齡少女趁興，翩翩起舞。

    夢境中的所有都極至美好，少女艷麗勾魂的容顏，少年明朗動人的笑臉，兩人皆都衣著華貴，相攜而行。

    “子綺可有意中人了，要不要jiejie替你尋一戶好人家？”蕭淑妃笑看身旁的少年。

    蕭子綺環(huán)顧周圍，桃林之下有若干佳麗正向著他含情凝睇，他笑道：“我是不著急的，倒是jiejie，東宮的一切可都好么？”

    “好的很，沒有比這更順心的時候了。”蕭淑妃垂頭，望著微微挺起的腹部，手輕輕撫過，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蕭子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可不是么？如果這一胎是個男孩兒，jiejie就是兒女雙全了?！?/br>
    蕭淑妃掩口笑道：“我也盼著呢，若是給太子生個男孩兒……”

    臉上的笑里透出躊躇滿志之色。

    蕭子綺看著她歡喜無限的模樣，正欲再說，蕭淑妃忽道：“喲，那不是崔家的小公子么？”

    蕭子綺順著看過去，果然見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前方，雖然年紀(jì)小，且又身處這樣旖旎的景致之中，他卻并未似其他孩童般四處嬉戲吵鬧，而只是默默地盤膝坐在地上，正在撿拾落在衣襟上的桃花瓣。

    蕭子綺對蕭淑妃說了句什么，便走向那孩子身旁，他俯身笑問道：“玄暐是隨誰來的？”

    那小小少年見他來到，先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又拱手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才仰頭望著他，認(rèn)認(rèn)真真回答道：“蕭叔叔，是叔父帶我來的?！?/br>
    蕭子綺笑道：“我才大你幾歲，就叫叔叔，叫哥哥。”

    小少年皺眉想了會兒，終于鄭重道：“蕭哥哥。”

    蕭子綺仰頭大笑，雙眼里有明艷的陽光照入。

    實在是……太過如夢幻般美好的景致了。

    就算是夢，那種現(xiàn)世安樂，令人陶醉的感覺卻如此鮮明。

    沒有至愛消失的慘痛不愈，沒有長大后的勾心斗角，百般愁苦。

    阿弦“嘿嘿”笑了出聲：她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見到這樣幼年的崔曄，這樣……可愛。

    “可愛”，——一個完全跟現(xiàn)在的他對不上號的詞。

    可愛的讓人想要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

    “阿叔……”阿弦?guī)︵?/br>
    一只手撫上她的額，然后輕輕地將她抱了起來。

    第289章 懲罰

    夢境雖然是虛幻的, 然而倘若做了一個好夢, 就連心情也都隨之快活起來。

    何況對阿弦而言，那些并非只是虛幻而已。

    也幸而是做了這夢，才讓她暫時忘懷身處的是如何的地獄。

    不然, 幾乎不知要如何度過。

    ——當(dāng)被人抱入懷中的時候，阿弦仍是沉醉在夢境中未曾醒來, 只是覺著那懷抱溫柔而可靠，甚至并沒有讓她產(chǎn)生絲毫的不安, 更不曾覺著有什么異樣。

    她只是下意識地?fù)Q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頭在對方的懷中蹭了蹭, 復(fù)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本已顛顛簸簸地趕了一天路, 又在寒風(fēng)冰雪中騰挪跳躍地周旋半夜。

    最后跟無愁主交手, 耗盡內(nèi)力不說，又受了傷, 是以阿弦此刻的“睡著”, 并不是單純的休息, 而是身體精神無法支撐而陷入了半昏迷中。

    那人卻仿佛抱著珍寶般將她小心擁在懷中, 用寬大的披風(fēng)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將她的身體遮蓋妥當(dāng), 甚至頭臉也都兜住，免得門外的風(fēng)雪驚擾到她。

    一邊是冰天雪地, 一邊, 卻是另一重春日世界。

    桃林之中, 依舊歌舞升平, 熏風(fēng)漫漫。

    就在蕭子綺同那孩子說話的時候, 有一人走到蕭淑妃身旁。

    這人修眉朗目，氣宇不凡，居然是年青的高宗李治。

    李治問道:“怎么一個人，子綺呢？”

    蕭淑妃含笑一指：“不是在那里么？”

    李治轉(zhuǎn)頭看時，卻見蕭子綺正在跟一個孩子說話，因被他擋著身形，竟看不清楚是何人，只見身形矮小。

    李治問道：“子綺怎么跟個孩子說的這樣熱絡(luò)，那孩子是誰？”

    蕭淑妃道：“殿下怎么不認(rèn)得，那是蕭家的小神童呀?！?/br>
    “啊……是崔玄暐?！?/br>
    李治笑道，眼睛一亮，同蕭淑妃也一塊兒走了過來。

    此刻那邊兒，蕭子綺正說道：“……原來你已開始習(xí)武了，那……你想不想多學(xué)一些？”

    李治來到的時候只聽見末了一句，因笑問：“你們在說什么？”

    小小地崔曄早就起身，向著李治行禮：“參見太子殿下?！?/br>
    李治負(fù)手打量著面前的小小少年，見他生得眉清眸正，斯文可愛，不由贊道：“崔家一門之秀，都在玄暐的身上了?！?/br>
    崔曄仍是認(rèn)真地回答道：“太子殿下過譽了?！?/br>
    李治見他回答的頭頭是道，毫無尋常孩童的頑劣忸怩，不由很是驚訝，眼中流露贊賞之色。

    蕭淑妃卻笑對蕭子綺道：“你看看人家，再瞧瞧自己，可羞愧么？”

    蕭子綺笑說：“我又羞愧什么？”

    “讓個孩子比下去了，竟還不覺著羞愧？”蕭淑妃打趣說道。

    蕭子綺不以為意地笑：“他有他的好，我有我的好，怎說比下去了。”

    李治從旁笑道：“說的不錯，子綺天生聰明玲瓏，又是這般年紀(jì)，風(fēng)流貪玩些是人之常情，何必迫不及待地拘泥他?！?/br>
    蕭淑妃嬌嗔道：“殿下怎么還縱著他？叫我說，快些正經(jīng)給他安排個差事，好把他管束住了才妥當(dāng)。”

    蕭子綺一怔，繼而一笑，低頭看向崔曄。

    卻見他仍是個正經(jīng)不茍言笑的模樣，蕭子綺心頭一動，反而沖他吐了吐舌，扮了個鬼臉。

    崔曄的雙眼陡然瞪大了些。

    蕭子綺見狀，才哈哈笑了出來。

    只聽李治不以為意地說道：“子綺若要當(dāng)官兒，以他的能耐，多少官隨便他挑，只怕他看不在眼里?！?/br>
    蕭淑妃道：“太子把他夸到天上去了。以后越發(fā)有借口不用功，只拿這個說嘴了?！?/br>
    蕭子綺撣了撣衣裳上的花瓣，道：“朝上人才濟濟，哪里需要我一個閑人，我不如還落得自在些，你說是不是，玄暐？”

    李治跟蕭淑妃聞聽，不由都看向崔曄，想看他如何回答。

    崔曄微微蹙眉，略一眨眼，便朗朗道：“《禮記》里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br>
    他一氣兒背了這段，方正色又道：“所以按照古人所說，公子‘格物’在先，致知在后的做法，并沒有錯，也是正理?！?/br>
    三個人耳聞目睹，都驚怔而意外地望著這孩子。

    半晌，蕭淑妃嘆道：“真真難以想象，小公子竟然給你的浪蕩行徑找了如此正經(jīng)了得的一個借口。”

    蕭子綺卻點頭道：“哪里是借口，這才是真知灼見?！?/br>
    望著崔曄的眼神，不免減了先前的戲謔之意，多了幾分凝重贊賞。

    蕭淑妃見李治不語，因問道：“殿下，您覺著崔小公子如何？”

    “出色之極，”李治方笑道：“照我看，這孩子……以后可以當(dāng)我的姑爺了?！?/br>
    “太子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笔捵泳_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