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節(jié)
那小貓兒似玩耍般勾著她的裙擺,虞娘子俯身,將貓兒抱了起來:“大冷天的你如何在外頭?” 左右看了看,仍不見玄影回來,虞娘子只好先抱了小貓入內,輕輕地給它梳理毛發(fā)。 小黑貓甚是愜意地躺在她懷中,伸出爪子不停地舔來舔去。 虞娘子看出不妥,握住小爪子看了會兒,卻見爪子上不知怎么弄破了一處,滲著血漬,虞娘子見這小貓如此可愛,不由心疼。 因阿弦時不時地會受點小傷,她們身邊帶的傷藥是足夠的,當下忙翻了出來,給這小貓兒把傷處清理妥當,又上了藥,仔細包扎起來。 黑貓似乎知道她在為自己療傷,乖乖地并不掙動。 虞娘子喜歡道:“你跟我先前養(yǎng)的那只老黃一樣乖?!?/br> 老黃是虞娘子之前在長安撿了的一只流浪街貓,年紀大了,不愛動彈,只是吃吃睡睡,年前卻不知所蹤了。 虞娘子暗自傷感了一陣子,但她卻也知道,據(jù)說貓兒狗兒若是到了年紀,會對自己的生死有一種預感,一旦知道壽限將至,便會悄悄地離開,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度過剩下的時光。 此刻見了這可愛的黑貓,虞娘子不由感懷,越發(fā)喜歡這貓兒。 在這個詭異古怪的莊園,陰冷可怖的夜晚,因為有了黑貓的陪伴,虞娘子一時也不覺著害怕了,專心一志地逗著小貓兒,一邊等待阿弦跟玄影的歸來。 且說烏管家領著阿弦進了一重堂中,阿弦才進門,便察覺此處的不同。 跟尋常百姓家的宅邸陳設布置不一樣的是,無愁山莊的這殿內,其裝飾擺設等,竟給阿弦一種極為眼熟之感,起初她還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等烏管家將她領到主人坐下一張桌前之時,阿弦總算驚覺。 原來這堂中,從格局到陳設,竟都極為類似如今大明宮中的朝堂!除了上頭并沒有御座,只是擺放著一張尋常坐席,后面豎著一面紗制屏風,細看,竟然是閻立本的《太宗步輦圖》。 阿弦唇有些干,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烏管家道:“英郎君請稍作,我家主人頃刻便至?!?/br> 烏管家說罷離去,阿弦緩緩落座,聽到外間風做虎嘯之聲,又想起先前所見的那鬼面人,心中疑慮重重。 呼呼作響的北風,越發(fā)襯得堂下靜寂,直到極輕的腳步聲傳來,阿弦抬頭看時,卻見來者竟是個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寬衣博帶,束發(fā)木冠,從屏風之后轉了出來。 他的兩鬢已經(jīng)斑白,雙眼中依稀透出些憔悴頹傷之意,但就算如此,仍讓人不禁想到,他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 阿弦本懷疑他就是方才自己在樓上驚鴻一瞥者,但卻又立即知道不是,因為兩人的身形不同,先前樓上所見者,身形較為纖弱。 但是不知為何,阿弦一見此人,居然想到了遠在長安的崔曄。 阿弦起身見禮罷,中年男子望著她,寫滿了倦怠的眼中隱約透出一絲驚訝之色,旋即舉手淡淡道:“英先生請坐?!?/br> 兩人分主賓落座,中年男子道:“先生姓英?雍州人士?” 阿弦道:“是。” 中年男子道:“我是這山莊的主人,先生可以喚我無愁主。” 阿弦微微挑眉。 無愁主淡淡道:“怎么了,先生覺著這名字可笑么?” 阿弦道:“貴莊管家見面,連我跟內人的名姓都問了去,莊主卻不肯以名姓相告么?” 無愁主道:“我的名姓丑陋,不似先生的名姓好聽,就不必駭人聽聞了?!?/br> 阿弦道:“名姓乃是父母所賜,就如身體發(fā)膚一樣不容毀損,先生看似是個飽讀詩書的人,為何竟然發(fā)這樣淺薄的話?” 無愁主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說的好。但是英先生想必不知,這本是父母所賜的名姓,其實是可以改的?!?/br> 阿弦不解這話,正欲再問。無愁主忽然說道:“我先前聽烏管家說,先生問起莊子外的人頭?” 阿弦道:“正是?!?/br> 無愁主道:“聽管家的意思,先生對我莊子所做,有不能茍同之意……” 阿弦道:“我只是覺著,這種手段有些過于激烈了?!?/br> “那是先生沒見過真正激烈的手段。”他道,聲音里透著濃烈的無力之感,讓人聽了,仿佛也隨之陷入了深深地絕望。 阿弦耳畔忽然響起奇異的慘叫,一聲聲,此起彼伏,無休無止,并非一個聲音,而似千百聲音連在一起。 撕心裂肺,像是什么抓在心頭,一陣連皮帶rou的刺痛。 無愁主忽道:“唉,不提那些無趣之事了,我一向隱居此處,竟不知外頭是什么世道,先生從外頭來,可否跟我講解一二?” 阿弦斂神:“莊主想聽什么?” 無愁主略一思忖:“不如,就說說如今天下……到底如何?” “莊主的意思我并不是很明白?!?/br> 無愁主蹙眉:“先前經(jīng)過莊子的人也曾說起過,什么如今天下黑白顛倒,牝雞司晨,弄得國不像國,朝不成朝,也難怪盜賊頻出,百姓不安,先生覺著呢?!?/br> 阿弦搖頭:“莊主的話我不敢茍同,就算是當初太宗在朝,天下之大,臣民們良莠不齊,也不能保證每一個地方都繁榮安泰,每一個臣民都稟性良好。只能一步步地改變、教化罷了?!?/br> 無愁主的眉心鎖的更深了些:“是嗎,這么說,你難道覺著皇后干政是對的?” 阿弦啞然,只得說道:“這種朝廷大事,我們這些小本經(jīng)紀的平頭百姓們又哪里有資格過問呢?” 無愁主凝視著她:“就憑先生方才所提‘太宗’的那句話,你就不是什么小本經(jīng)紀的平頭百姓?!?/br> 阿弦心頭咯噔一聲,面上卻還不動聲色:“我偶爾會聽些教書先生們講授,所以不知不覺跟著學了幾句。” “哈哈,”無愁主長笑數(shù)聲,眼角的魚尾紋也隨之浮現(xiàn),“到底是什么樣的教書先生,會替武后那種人說話呢?” “武后”二字入耳,阿弦雙眸微微瞇起。 無愁主又嘆道:“可惜啊可惜,我看你人物不錯,本還以為是個孤高之士,沒想到也是個黑白不分的諂媚之徒,罷了罷了。” 阿弦正欲詢問,無愁主已經(jīng)站起身來,往屏風后徐步而去。 阿弦早也隨著起身,見無愁主轉入屏風之后,便也跟著走了過去。 一看之下有些意外,無愁主的身形竟消失不見。 畢竟這是他人的地方,又是夜間,氣氛詭異,阿弦不想擅闖,于是仍退了出來。 這次烏管家并沒有再度現(xiàn)身,阿弦憑著記憶,自己回到居所。 然而等她回到房中,才推開門,就發(fā)現(xiàn)不對。 這不大的房間內空空如也,竟沒有了虞娘子的身影,連玄影也不知所蹤。 只有兩個人的行李還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阿弦心驚:“jiejie!”無人答應,只有四壁徒然,阿弦沖出門口,左右打量,廊下也都靜默寂然,不見蹤跡。 不必說他們,連無愁山莊的人都沒有一個。 阿弦忽地想起方才路過前院,見了兩個黑衣丫頭,當即忙飛一般地又折回來,果然撞見一名丫頭路過,阿弦攔住她:“可看見我姐……娘子了?” 丫頭畏懼地望著她,搖了搖頭。 阿弦道:“那我的狗兒呢?” 黑衣丫頭越發(fā)害怕,阿弦皺眉:“你們?yōu)豕芗以谀睦???/br> 丫頭這才動了動眼珠,右手往旁邊的廊門一指。 然后不等阿弦再問,推開她拔腿就跑。 雪吹打在臉上,嘶嘶生疼,阿弦咬了咬牙,順著丫頭所指的方向而去,穿過廊門,便是一條狹窄的夾道。 因是晚間,越發(fā)漆黑難辨,隱約只覺著夾道的那邊沉浸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仿佛通向不知名的所在。 阿弦深深呼吸,正欲上前,眼前有什么晃了晃。 按照阿弦的經(jīng)驗,她幾乎認定自己看見了鬼魂,然而細看,卻發(fā)現(xiàn)地上出現(xiàn)的,是一團黑色的影子。 再看,原來不是影子也非鬼怪,竟是一只黑貓。 縱然在焦急之中,阿弦仍不禁失笑:“哪里跑來的小東西?怎么黑的如此,跟玄影倒是不相上下。” 才說了聲,卻發(fā)現(xiàn)黑貓的前爪似被包扎妥當,阿弦因跟虞娘子“同居”良久,自明白她的手法,看著那包扎的方式就知是她:“你見過jiejie?”她驚喜失聲。 黑貓緩緩走到她的身旁,蹲在地上,喵喵地叫了一會兒,又站起來,轉身往巷子深處走去。 阿弦畢竟不同尋常,見小黑貓如此,福至心靈:“難道它是來給我?guī)返拿???/br> 眼見那貓的身體將要跟黑夜融為一體,阿弦生怕追丟,忙拔腿跟上。 那貓兒有條不紊地往前,走了半刻鐘,貓兒忽地拐彎。 阿弦?guī)缀醪]留意旁邊還有一條岔路,見貓兒拐了過去,這才也跟著轉身。 “乖貓兒,”阿弦喃喃地心想:“千萬要幫我好好地找到jiejie跟玄影?!?/br> 黑貓來到一處緊閉的院落之前,蹲在地上,抬起爪子慢條斯理地舔動。 阿弦走上前,望著同樣漆黑緊閉的兩扇院門。 她后退一步,看了看院墻,這院墻雖高,但卻也難不倒她。 只不過回頭,見那黑貓蹲在地上陶醉地舔爪子,阿弦便將它抄起來,小心地放進懷中,然后才一鼓作氣騰身而起! 先前在門外的時候,阿弦就已聽見院內隱約有些奇怪的響動,因此行動格外小心。 就在她縱身而起的瞬間,身后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道:“看見了那新來的客人了沒有?” 這自是在說她了!想必是發(fā)現(xiàn)她不見,故而來尋。 阿弦躍入院內,那黑貓從她懷中探出頭來,兩只眼睛迎著朦朧燈光,烏沉之外,泛著明耀的金色。 阿弦本是來尋虞娘子跟玄影的,然而雙足落地,卻見面前是一所極寬闊的院子,其格局像是莊主人用來飼養(yǎng)牲畜的馬廄之類,有幾個畜棚里隱隱有些響動。 阿弦見并沒別的異樣,便覺著自己可能是誤會了這小貓兒的意思,正失望中,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黑貓聽見動靜,頓時之間渾身的毛兒都炸了起來,不等阿弦反應,它從阿弦懷中一竄而出,猶如一道烏沉閃電,嗖地消失不見。 阿弦略一思忖,便順著那慘叫聲傳來的方向而去,走不多時,來到一個牲畜棚前,木門遮蔽,里頭有些火光閃爍。 阿弦俯身從木門的縫隙內看進去,卻見有一人蓬頭散發(fā),正跌在地上,整個人形銷骨立,且身上似是被狠狠鞭打過,鮮血淋漓,連臉都無法看清。 方才的慘叫聲正是他發(fā)出的,此刻聲音已微弱下來,仿佛是奄奄一息。 旁邊一人道:“這個沒用了,丟了去吧?!?/br> 另一個道:“便宜他了,幸虧他不姓武,不然就沒這么容易發(fā)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