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節(jié)
他出了麟德殿后,便加快步子往旁邊偏殿而去,不料將到殿門處,就見崔曄攏著一人走了出來。 李賢猛地止步。 崔曄回頭,略欠身道:“殿下?!?/br> 李賢亦看清他懷中之人:“小弦子……她怎么了?” 原來阿弦垂著頭,手攏在額頭上,也不做聲。 崔曄道:“沒什么,風吹著了,有些頭疼,我正要送她先出宮去?!?/br> “是嗎?”李賢忐忑,目光不離阿弦。 正要細看,崔曄已經(jīng)護著阿弦往外。 李賢目之所及,心頭顫動,忙往前幾步。 近距離也看的更明白了,原來阿弦的額頭不知如何竟流了血,血順著掌邊透出。 “這是……”李賢驚怔。 崔曄回頭道:“殿下勿驚,不如先回殿中去吧。”他的聲音仍是昔日般溫和無波,只是今日的溫和底下,泛著令人心冒寒氣的冷。 李賢站在原地,雙唇緊閉,目送崔曄攏著阿弦,徐步去了。 又站了片刻,他轉身進了偏殿。 偌大的殿內空無一人,李賢目光掠過,終于落在地上的某處。 原先武后攏在手中的那黃金雕龍的暖手爐此刻跌在地上,黃澄澄的金子上一點兒赤紅色,如此刺眼。 第266章 子夜歌 麟德殿中,依舊歌舞升平。 因武后不喜那胡騰舞, 意興闌珊, 底下眾人之中,屬武懿宗最為明白武后用意, 當即道:“素來聽聞倭國的陰陽師有一種別樣之能為,會在冬日招出蝴蝶, 不知在今夜可否讓我等大開眼界?” 二圣跟百官頓時都看向陰陽師阿倍廣目。 阿倍廣目起身,拱手參拜道:“小使這種雕蟲小技不上臺面, 又怎敢班門弄斧呢?!?/br> 武后跟眾人情知他指的是明崇儼在座,不敢造次之意。 高宗跟武后對視一眼,便笑道:“不妨事, 今夜只是宴會, 又非比試,你若真有能為, 只管為宴席錦上添花就是了。” 阿倍廣目躬身行禮,果然款步從桌后轉了出來。 陰陽師走到太常寺樂師之前, 俯身低語了一句,那為首的樂工吃了一驚,不敢答應, 便看向旁側。 一名宦官聽得分明,便奔上丹墀,跑到御座前,道:“陰陽師想奏《子夜》?!?/br> 武后挑眉,高宗也有些詫異, 道:“這樣大好日子,為何要聽此曲?” 武后卻道:“既然他想如此,必有用意,讓他去?!币虼耸卓?。 底下樂工們見武后答應,這才轉頭交代底下眾人,瞬間鼓樂齊鳴,奏響一首“子夜”曲。 這《子夜》一首,乃是古曲,自晉代流傳,傳說是一名晉朝的女子夜晚所做,十分的哀聲怨苦,據(jù)聞當時經(jīng)常有鬼喜唱此調。 果然,此刻樂聲一起,一改先前歡悅氣氛,滿殿森然。 陰陽師的手原本揣在袖子中,樂聲起時,便探了出來,當空一揚,手底紛紛然,竟有許多白色的蝴蝶隨之而出。 在座眾人齊齊驚嘖,陰陽師腳下緩慢旋轉,蝴蝶越來越多,卻不離他掌下招引。 阿倍廣目揮了揮袖子,蝴蝶如波浪般起伏,排列的甚是整齊。 太平原先還有些心不在焉,忽然見陰陽師露了這一手,頓時忘了心頭憂慮之事,只顧瞪大雙眼盯著看。 樂聲幽幽之中,阿倍廣目的手緩緩握起,那些白色蝴蝶四散開去,在殿內穿梭,不時于官員面前停留,有幾只飛到丹墀之下,卻并不靠近高宗跟武后。 底下殷王李賢,英王李旦因年少,格外覺著有趣,李旦伸手,那蝴蝶也善解人意,緩緩停在他的掌心上,引得兩位王爺齊聲贊嘆。 忽然武懿宗笑道:“這個好像也沒什么格外出奇,看著像是障眼法兒而已。” 隨著樂聲一轉,阿倍廣目雙手掌一合,發(fā)出“啪”地聲響。 滿殿內的蝴蝶像是得了號令,齊齊地又飛了回來。 阿倍廣目忽然低低道:“今夕已歡別,合會在何時?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闭恰蹲右垢琛分械囊痪洹?/br> 隨著他的聲音高低,那些白色的蝴蝶飛著湊近在一塊兒……幻化出奇異的形狀。 忽然李旦叫道:“這怎么像是個人?”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大家再仔細看,毛骨悚然,原來這蝴蝶竟凝成了一個窈窕的女子形狀,雙膝著地跪坐,隨著樂聲款款地揮動袖子,竟仿佛在對鏡梳妝。 雖是蝴蝶組成,但栩栩如生至此,再配上子夜的曲子,簡直妖異之極! 太平已經(jīng)忍不住發(fā)抖:“母后,這個好嚇人?!?/br> 武后察覺她往懷中鉆來,不禁也把她又摟緊了些,安撫笑道:“幻相罷了,何至于這般膽小?” 隨著《子夜》曲終,阿倍廣目大袖一揚,那些蝴蝶重又飛入他的袖底,現(xiàn)場又歸于一人。 陰陽師躬身道:“小使獻丑了。” 高宗道:“這個雖然新奇,看果然不適宜大節(jié)下賞看,有些太過悲愴了。陰陽師幻化的那女子,跟做出《子夜歌》的那位奇女子倒是如出一轍。” 阿倍廣目道:“是小使冒犯了,請陛下恕罪。” 高宗便看明崇儼道:“明愛卿,你覺著陰陽師的術法如何?” 明崇儼欠身道:“出神入化?!?/br> “那……跟愛卿相比呢?”高宗含笑。 明崇儼道:“陰陽師之所能,是臣不能及。” 武后笑道:“陛下,方才說不能比較,怎么竟又為難明愛卿?何況雖然都是術法之士,但彼此各有其所長,也是無法統(tǒng)一比較的。” 高宗連連點頭:“皇后言之有理。” 阿倍廣目也道:“同明大夫相比,小使的這點兒法術不過是螢火之光罷了?!?/br> 明崇儼看他一眼,朝上對高宗道:“今日陛下宴請群臣,陰陽師既已經(jīng)獻禮,接下來不如讓微臣一盡心意?!?/br> 高宗喜道:“此言大善,愛卿快請?!?/br> 明崇儼回頭,看著太常寺的樂師們,道:“也請諸位奏一曲《大定樂》,為我助陣?!?/br> 樂師們正因演奏了“鬼曲”,一個個怏怏不振,聽了明崇儼的話,這才打起精神來。 這《大定樂》乃是高宗所造,出自太宗的《破陣樂》,為慶祝大唐平定遼東高麗之亂的曲舞,氣勢自然非凡,樂聲一揚,立刻將方才的森然寒氣蕩滌一空。 阿倍廣目轉頭看向明崇儼,明崇儼笑了笑,轉身走到殿門口,下臺階,仰頭看天。 眾人不明所以,只聽著樂聲等候罷了,不多時功夫,明崇儼笑道:“來了!”舉手一揚,只聽得“嗤嗤”之聲,天空落下兩個東西來,明崇儼接在手中,捧著走了進殿。 百官中有眼尖的已經(jīng)看得分明,原來明崇儼手中握著的竟是兩枚紅撲撲的桃子,看著甚是新鮮。 眾人驚嘆之中,明崇儼上前,將桃子放進玉盤。 高宗驚喜非常,忙問道:“愛卿從何處得來如此鮮桃?”正是冰天雪地的大年下,莫說桃子,綠葉都不得一片。 明崇儼道:“此乃冬桃,得自滎陽河溝趙家,愿獻給陛下做賀禮?!?/br> 從滎陽到長安,快馬加鞭也要三四天時間,這桃子卻像是新鮮剛得的,且眾目睽睽所見,乃是從空中降落。 群臣驚嘆之中,明崇儼道:“臣恭祝陛下跟天后松鶴延年,萬壽無疆。愿天下太平,大唐四海歸心?!?/br> 群臣聽到這里,紛紛起身,在《大定樂》的雄壯曲聲中齊齊道:“愿天下太平,我大唐四海歸心。” 這一夜,高宗甚是盡興。 既看過了陰陽師的法術,又得了明崇儼的冬桃,切開試吃,果然脆甜多汁,可口非常。 高宗趁興同武后回到寢殿,格外贊了明崇儼一番,因笑道:“先前不怪太平膽怯,陰陽師的那法術著實有些駭人了,倒并非是說他不高明,只是再配上《子夜》,實在可怖掃興。幸而明崇儼很知朕意,這樣看來,到底是我大唐的法師更勝一籌?!?/br> 武后則道:“這是當然了,倭國的陰陽之術,原本也是從我中華學了去的,雖說如今他們漸漸已自成一統(tǒng),但畢竟我中華之地才是正統(tǒng),怎么會叫他們奪了風頭呢?!?/br> 高宗道:“皇后說的好。且陰陽師的法術鬼氣森森,但明愛卿卻讓滿堂皆歡,從立意上說便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了?!?/br> 二圣說到此,高宗忽道:“是了,我忽然想起來,今夜怎地不見女官?不是已請了她么?” 武后道:“本已經(jīng)來了。后來有事便去了。” 高宗也并不追問,只點了點頭:“我當怎地后來總不見她呢……” 武后想到那道憑空消失的端莊身影,脫口說道:“陛下是不是還不見了另外一人?” 高宗道:“另外一人?” 武后話一出口卻又后悔起來,因笑說:“沒什么?!?/br> 高宗忽道:“你莫非是說沛王?” 這個答案在武后意料之外,卻也順水推舟道:“可不是么?” 高宗吃了口茶,忽然說道:“提起了賢兒,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了。正好兒同你商議?!?/br> 武后問道:“不知陛下有何事?” 高宗道:“賢兒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給他定一門親事,你可曾想過此事?” 武后一怔:“這……雖有了幾個人選,但是都非極合適的,陛下怎么忽然也想起這宗來了?” 高宗笑道:“并不是忽然想起,因朕已經(jīng)想到一個最適合的人了?!?/br> 武后詫異:“不知是哪家王公大臣之女?” “都不是,”高宗笑盈盈地揭曉,“正是皇后跟前兒的紅人?!?/br> 武后猝不及防,兀自不信:“陛下是說……” “皇后跟前兒還有幾個女兒身的紅人呢?”高宗道,“不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戶部女官么?” 武后定了定神:“陛下怎么忽然想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