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大笑。

    桓彥范道：“聽說今兒朝堂上有一場激烈爭執(zhí)，多虧了崔天官力挽狂瀾，我看……他是近墨者黑，沾了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zhì)了?！?/br>
    阿弦一怔，繼而笑笑，低聲道：“應(yīng)該說是我近朱者赤……”

    說到“近朱者赤”四個字，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呻吟”。

    阿弦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面前就出現(xiàn)極為古怪的一幕場景：

    卻是崔曄衣冠不整，韋江躺在他的懷中，臉頰帶紅，嬌喘吁吁。

    第214章 喬遷之喜

    這一幕場景突如其來, 又這樣香艷，令阿弦瞠目結(jié)舌, 渾然失措。

    桓彥范聽她說“近朱者赤”，不由笑回了一句, 誰知不見阿弦應(yīng)聲，回頭見是這般模樣，心頭一動：“你……干什么呢？

    阿弦恍若夢醒, 定睛再看, 那一幕已經(jīng)消失無蹤。

    可仍是極不自在, 那種有些窒息的異樣感覺，像是才從一場熏熏蒸人的熱霧中穿出來一樣。

    阿弦搖搖頭：“沒，你……你剛才說什么？”

    桓彥范笑道：“我也沒說什么，不相干的?！?/br>
    阿弦有些心不在焉，垂首默然。

    桓彥范見她沉默，便故意逗道：“你差點把天都戳破了, 自己卻無事人一樣？”

    阿弦竭力將方才看見的那幕從心底揮去, 問道：“你是說我上書的這件事？怎么是戳破天？”

    桓彥范道：“你還不知道呢, 皇后將你的奏疏跟陛下的旨意一一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諸王，問他們的意見，據(jù)我所知，有幾位王爺可是暴跳如雷很不高興，只怕背地里沒少罵你，你這幾天難道沒覺著臉紅心跳？”

    這些消息，敏之卻早告訴過她。

    阿弦笑道：“原來是這樣, 大概是隔得遠(yuǎn)，我倒是沒什么事兒。不過既然放了我出來，奏疏通過了沒有，我卻還不知道呢?！?/br>
    桓彥范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還以為你無所不知了哩?！?/br>
    阿弦哈哈一笑，這才將方才所見的那一幕給沖淡了。

    之前殿上那一場爭執(zhí)塵埃落定，高宗發(fā)話：“朕深知眾卿拳拳維護之心，但正如崔卿所說，——子民若以君父侍奉天子，天子也該以君父之心愛恤子民。很得朕心，何況天降災(zāi)禍，或兆在天子無德……”

    群臣忙都肅然垂頭。

    武后看一眼身邊之人，高宗繼續(xù)說道：“想當(dāng)年，太宗皇帝在時，天下大旱，太宗身穿祭祀服，親自率領(lǐng)百官在烈日底下跪天祈雨，何等赤誠感人，如今朕只不過自削些吃穿用度之物，又何足道？”

    群臣聽到這里，才都齊齊點頭稱是：“陛下英明，臣等敬服。”

    武后才方一笑，便也道：“眾卿可還曾記得太宗皇帝的另一句話——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顧惜天下百姓的安危生計，就像是治水，若治得好，自然太平無事，治的不好，則禍在社稷。今日，我跟陛下所思一致，所做決斷，也正同當(dāng)日太宗皇帝言行一致，眾卿以為然否？”

    高宗所說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所做，而武后所說又是他的“名言”，有這一個極大而耀眼的標(biāo)桿在眼前，誰還能說半個不字？

    高宗頷首道：“十八子的奏疏，貴在以民生為根本，為民著想。而為民著想，也自是為了江山社稷的太平安穩(wěn)著想，非但無過，反而有功?！?/br>
    此時底下群臣們終于分清了風(fēng)向，武三思心中暗暗懊惱。

    當(dāng)初武后接到阿弦的奏疏之后三次摔了奏本，又命金吾衛(wèi)立即將她拿下，武三思早就將這打聽的清清楚楚，故而對他來說，這一次實在是一次大好時機，可以趁機將阿弦這個越來越入rou的“眼中釘”除去。

    正因為自以為摸清了武后的心思，他才要迫不及待地在殿上推波助瀾一把，沒想到再一次不負(fù)眾望地站錯了隊。

    武三思心中十分懊惱，同時有有些不甘的憤憤，心想：“姑母啊姑母，你如果不想為難那十八子，為何不提前知會我一聲兒，我也好知道如何行事，為何每次都讓我這般出丑。”

    武三思當(dāng)然不知，對武后而言，他的一言一行，早就在武后的意料之中，且她不屑跟武三思說明。

    一來，她不愿跟愚笨的人費心解釋，第二，她也深知，就算沒有武三思，朝堂上，也一定會倒向她早就預(yù)料的方向。

    果然，不負(fù)所望。

    退朝之后，滿朝文武分作幾堆往外而行，跟武三思抱團的幾位，不免有些怨念：“梁侯，你當(dāng)初說皇后不喜十八子的奏疏，但今日明明不似這樣？”

    武三思臉皮極厚，輸人不輸陣地說道：“眾人皆知皇后原本是不喜的，只不過……誰知道有人從中作梗呢?！闭f著就瞥了崔曄那方一眼。

    而在崔曄身旁，并立的卻是張柬之，許圉師，林侍郎跟袁恕己幾人。

    其實非但武三思等人不解，就臉袁恕己跟許圉師、林侍郎也不明白。

    他們也早聽說了皇后摔了奏疏的事，阿弦被下獄更是人盡皆知，且今日來，李姓諸王同樣反對的回奏也陸續(xù)傳入長安。

    所以明面上看來，武后的確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反對的立場上。

    今日在朝堂之上，就算崔曄同林侍郎也站了出來，但以武后果斷堅決的性格，倘若不同意，她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此事。

    ——但最主要的，是高宗的態(tài)度。

    自從這位手腕了得的武媚成了皇后之后，不知不覺，高宗對她開始“言聽計從”起來，甚至連“廢后”都不敢宣之于口，因此還白白推出了一個上官儀。

    就算高宗列朝，但以他平素的言行來說，高宗的表態(tài)——往往是在之前跟武后都已經(jīng)溝通好了的情況下，也就是說，高宗能這樣確鑿無誤旗幟鮮明地表示十八子的奏疏極好，也必然是在武后的“首肯”之下。

    所以兩個人才能這樣天衣無縫地“一唱一和”，甚至將太宗陛下抬了出來。

    是以袁恕己等人不明白，武后的態(tài)度為什么竟做了如此“南轅北轍”似的轉(zhuǎn)變。

    武三思向著這幾個人投來憤而不甘目光的時候，許圉師正對崔曄提出了這個疑問。

    崔曄道：“你們都錯了?！?/br>
    眾人越發(fā)莫名。

    “皇后原本就沒有想要治阿弦的罪?！贝迺铣谅暤?，“也就是說，皇后原本就覺著這份奏疏寫得好?！?/br>
    眾人齊齊驚住，袁恕己先急著問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覺著小弦子做的對，為何將她投入金吾衛(wèi)大牢？”

    張柬之畢竟老謀深算，即刻了悟：“我明白皇后的意圖了，她這樣做，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是做給你我、尤其是各地的王爺們看的?！?/br>
    崔曄微微一笑。

    “女官”本已足夠引人矚目，且朝野之中引發(fā)了許多非議，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偏又上了這一道“驚世駭俗”的奏疏。

    如果在這個時候，皇后旗幟鮮明地站出來表示同意，那么底下那些本來就仇視皇后任用女官的朝臣或者百姓，一定會先入為主地覺著皇后是在“護短”，任用女官本就破格逾矩，如今更要做出類似背棄“祖宗規(guī)矩”之舉，那時候，一定罵聲如潮。

    而且對于各地諸王來說，假如削減用度是皇后大力贊同的，就如同高宗李治所說，只怕他們會齊心協(xié)力一跳三尺。

    在這所有發(fā)生之前，皇后先下手為強，把阿弦投入大牢，又命人散播摔奏疏一事……給眾人營造一種皇后大怒，竭力反對的氛圍……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因為對“女官”跟皇后有惡感，本會立場堅定地站在反對削減一邊兒的，如今見女官跟皇后“對立”起來，自然喜聞樂見。

    他們雖不至于大張旗鼓地宣布同意，那至少會含含糊糊地維持中立，“坐山觀虎斗”，不至于讓大多數(shù)人都齊心協(xié)力地站在對立面。

    所以今天這場朝堂上的爭執(zhí)便很有決定作用，崔曄帶動之下，林侍郎也據(jù)理力爭，關(guān)鍵時刻高宗把太宗皇帝抬出來，皇后隨著敲一敲邊鼓，群臣在反應(yīng)過來之前，已經(jīng)蓋章定論。

    許圉師嘆道：“想不到，皇后的用心竟如此之深……”

    袁恕己仍有不解：“但皇后既然知道此事有益于天下，卻故意囚禁小弦子，如今豈不是會讓世人覺著她識人不明，白白擔(dān)了個污名？”

    崔曄道：“這才是皇后的高明之處。阿弦是誰人提拔？”

    袁恕己一震：“當(dāng)然是皇后?！?/br>
    崔曄道：“‘弟子’若大有出息，世人會認(rèn)為誰更高一籌？而且不管怎么樣，大事已諧，已順?biāo)旎屎笮囊舛鵀?。?/br>
    非但袁恕己，連許圉師林侍郎也都默然驚嘆不已。

    林侍郎苦笑道：“正因為聽說了皇后因奏疏而大怒，我一時、一時懼怕……竟不敢為小弦子出頭說句公道話了，只是看天官站出來，這才忍不住……幸好、幸好，不然的話以后這張老臉都不知往那擱了?！?/br>
    幾人或大笑，或莞爾。

    眼見出了宮門，各自作揖辭別，袁恕己牽住韁繩，問崔曄道：“我要去接阿弦，你呢？”

    崔曄頓了頓，道：“吏部還有事，你且去吧?！?/br>
    袁恕己有些意外：“那好吧。”

    眼見他翻身上馬，崔曄收回視線，正欲上轎，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再看，袁恕己早策馬跑的無影無蹤了。

    崔曄輕輕嘆了口氣：“還真是迫不及待。”略一思忖，躬身上轎。

    且說桓彥范將殿上的情形略詳細(xì)同阿弦說罷，又道：“你呆在那齷齪地方，只怕身上不耐煩了，我?guī)闳ハ磦€澡換身衣裳，再請你去吃頓好的，如何？”

    阿弦道：“這幾日并沒餓著我，也不曾難為，且虞jiejie他們必然擔(dān)心……”

    桓彥范將她拉?。骸凹笔裁矗偾洚?dāng)然會知會她?！焙龅赜值溃骸皩α耍憧梢姷疥惢?？”

    “陳……”阿弦?guī)缀鯖]反應(yīng)過來，一怔才問道：“我在牢里怎么會見到他？”

    桓彥范見她一無所知，便道：“原來你當(dāng)真不知，他已經(jīng)升為武備郎將了。”

    又笑道：“之前那些人說以他的出身資歷，能夠到六品官已經(jīng)不錯，當(dāng)初他求娶武馨兒的時候還人人嘲笑呢，沒想到時來運轉(zhuǎn)，竟給他挖到金了，武懿宗將是一飛沖天之勢，只怕他將來還真的是無可限量……”

    不愿再觸及這些難堪往事，阿弦只好奇問道：“這跟我在牢里見到他又有何干系？”

    桓彥范點頭嘆道：“這個人雖可鄙，但很會做人，金吾衛(wèi)上下已不似先前那樣敵視，我前幾日還見他往這里跑……還以為他是見了你呢?！?/br>
    阿弦搖了搖頭。

    桓彥范拍拍她的肩道：“不見也罷，見了也平白沒意思的。我們還是喝酒去……”

    他忽然投其所好地提醒：“還記得上次天香閣里的那位美女么？我們今日再去如何？后來她還問過我?guī)状?，怎么上回那個清秀的小郎君不去了，哈哈哈……”

    見他如此快活，阿弦也忍不住樂了起來。

    桓彥范正要將她拉走，就見袁恕己飛馬而來，他便笑道：“好了，又來了一個酒友?！?/br>
    江南賑災(zāi)在前，上書驚世于后，阿弦“女官”的名頭可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之前一些對女官略有偏見的人，不僅也開始接納并欣賞起來。

    而在奏疏之后，很快宮中也實行了嚴(yán)格的節(jié)儉之風(fēng)，從李治到武后，以及后宮妃嬪等的穿用都加以縮減，甚至有許多名貴的飾物也都拿出去變賣，許圉師領(lǐng)著一班人同宮中交接，算來算去，節(jié)省出來的錢糧足夠可以支撐括州，永嘉，安固等的災(zāi)民過冬，但恢復(fù)重建，還須再接再厲。

    高宗因得知阿弦租住在平康坊一所小宅子里頭，便詢問宦官，得知因新查處貪墨官吏，如今在懷貞坊尚有一間兩進的宅子在冊，當(dāng)即便賜給了阿弦。

    阿弦本不肯領(lǐng)受，武后道：“這是陛下的好意，也是讓天下人看看，為君為民的忠義之士，君亦不負(fù)?！?/br>
    長安城的房價本就極昂貴，是以從來有“長安不易居”的說法，先前平康坊的那小院子還只是租住而已，如今這兩進的院子，自然價值不菲。

    桓彥范聽說后笑道：“如今你也算是有身價之人了，可喜可賀?！?/br>
    袁恕己雖想阿弦去隨自己住，但如今她這個身份，卻知道是絕無可能了，再說就算不是這個身份，以阿弦的性格，知道了他的心意后，只怕也難以自在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