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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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年才要往內(nèi),走不幾步,就見太平迎面跑了過來。 兩個侍候的宮女跟宦官忙不迭地跟上,叫道:“殿下您慢著點(diǎn)兒,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br> 煙年忙緊走幾步,才要行禮,太平已經(jīng)握住了她的手。 太平仰著頭,兩只眼睛烏溜溜盯著煙年,卻欲言又止,只回頭嚷嚷道:“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們都退下吧?!?/br> 內(nèi)侍們面面相覷,最后是那送煙年進(jìn)來的宮女道:“既如此,我們把藥放在這里,殿下什么時候想喝,就叫我們伺候?!?/br> 太平回頭道:“哪來這許多啰嗦?!?/br> 眾人方不敢多言,將藥盞放下,悄然退下了。 太平方拉著煙年,急急道:“師娘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br> 煙年只得從她,一塊兒進(jìn)了內(nèi)殿,就在席上坐了。 太平張了張口,眉頭先皺了起來。 煙年見她有遲疑的神情,便說道:“殿下想說什么?不打緊,慢慢來,橫豎我在這里,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的?!?/br> 她的神色和藹,言語緩和溫柔,太平先有幾分受用,心也安靜下來。 煙年察言觀色,便問道:“自從那件事后,我心里也始終惦記殿下,府內(nèi)眾人雖不知情,我也不敢同他們說,但……自覺心也跟著殿下一塊兒去了,后悔自己那日為何竟偏偏出城。后來聽說無恙,才算是又得了一條命?!?/br> 太平所要說的正也跟此事相關(guān),見她主動提起,便道:“不關(guān)你的事,本來在府內(nèi)找不到你,他們都要拉我回宮,是我任性……是不是你府里的人為難你了?” 煙年搖頭微笑道:“不曾。府內(nèi)的人都不知此事,只有夫君知道。” 太平睜大雙眼:“莫非崔師傅怪責(zé)你了么?” 煙年道:“不,并沒有,夫君也只是為了殿下失蹤心焦,想盡快將殿下找回而已?!?/br> 太平聽到這里,眼圈微微發(fā)紅:“有你們這樣惦記著我,我就算真的死在了外頭……” 煙年大吃一驚,不等她說完,便握住手道:“殿下!怎好提那個字,這話也是萬萬說不得的?!?/br> 太平道:“怎么說不得?天底下都不知道我出了事,也沒有人為我擔(dān)心……” 她說到這里,眼中便落下淚來,道:“若我真的不幸死了,頂多過幾日,隨便按一個‘無疾而終’或者‘抱病身亡’之類的名頭,就打發(fā)了。又有誰知道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煙年見她言語有些激烈,便道:“殿下,二圣不肯張揚(yáng)此事,其實也是為了殿下著想,畢竟殿下是女孩兒,身份又尊貴,若傳出被歹人擄劫之事,有那些心邪歹毒之徒,不知會編排出什么言語來詆毀……沒事也會造謠出來,且又怕大張旗鼓地尋找起來,逼得那賊人走投無路,或者作出狗急跳墻有損殿下的行徑,豈不是不好?故而才秘而不宣只暗中搜尋?!?/br> 太平流著淚道:“我也知道母后是為了我好才如此,但……” 她將頭一扭:“我只是覺著,在父皇跟母后心里,我并沒有那么要緊珍貴,不可失去罷了。” 煙年從袖中掏出帕子,給她輕輕拭淚,柔聲道:“殿下,不要說這些賭氣的話,世間哪里有父母是不愛惜孩兒的?只不過他們表達(dá)方式不同而已,有外露些的,有內(nèi)斂些的,再說,若不是二圣這般安排,又怎會終于順順利利將殿下救了回來呢?” 太平不言語,但心底那六個字,卻百轉(zhuǎn)千回,竟似是刻在上頭一樣,揮之不去。 ——廢皇后,得太平。 那把她擄走的蒙面人曾對她說:“你以為你是金枝玉葉,天下無雙?殊不知也只是個可有可無之人而已,我便同你打一個賭,你猜一猜,對你那狠心毒辣的母親而言,你的性命,值不值得她用皇后之位來交換?!?/br> 他的那許多駭人聽聞地言語,在此之前太平聞所未聞,猶如利箭穿心。 那短短的幾天,噩夢一般。 盧煙年正軟語勸說,一邊兒替她擦淚,目光所及,忽然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屏風(fēng)后,隱隱地透出一抹絳紅色的綢帶。 目光在那緞帶上略略一停,煙年復(fù)不露痕跡地轉(zhuǎn)開,又對太平道:“殿下從小兒嬌生慣養(yǎng),錦衣玉食,就算是傷了一根頭發(fā)絲,圣后都要心疼半日,這一次陡然飛來橫禍遭遇這件事,我尚且焦急恐懼,恨不得以我的命代替了殿下,何況二圣?” 太平止住淚:“是嗎?” 煙年舉手,替她將鬢邊微亂的頭發(fā)抿到耳后,嘆道:“我看殿下只是受了這場驚嚇,有些心神不屬疑神疑鬼而已,可喜身體并無大礙,只需要用些調(diào)神理氣的藥,假以時日等精神養(yǎng)好了,自然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太平得了她這番勸慰,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喃喃道:“但愿如此。” 盧煙年笑道:“你是大唐唯一的公主,天生尊貴,萬千寵愛,可知塵世間多少人仰望羨慕呢?你若被歹人影響了心智,自苦起來,那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太平若有所思。 盧煙年轉(zhuǎn)身,將桌上的藥端了起來:“還是溫?zé)岬?,我嘗一嘗苦不苦。” 她向著太平一笑,低頭便輕輕地啜了口。 太平待要攔阻,煙年已經(jīng)吃了藥,笑道:“果然是有些苦,怪不得殿下不愛喝,只是良藥苦口利于病,好歹要咬牙喝了,我可不想公主始終是現(xiàn)在這樣惶惶不安的樣子呀。” 她笑吟吟地舉手將藥碗奉上,太平聽了這幾句,又見她不怕藥苦自己先嘗,心中感動,竟破涕為笑道:“我若不喝,也對不住師娘親自為我嘗藥之情?!?/br> 她說做就做,接過藥碗,雙手捧著,咕嘟嘟很快地一氣兒喝光了。 太平喝了藥,一疊聲地叫苦,外面的宮人忙忙跑進(jìn)來奉水,又獻(xiàn)蜜餞。 這樣慌亂中,煙年瞥了一眼那屏風(fēng)處,見已經(jīng)人去寂然了。 等眾宮人又退下后,太平也安定下來,道:“其實我心里有一個疑惑,一直想當(dāng)面兒問問師娘?!?/br> 煙年道:“是什么疑惑?” 太平道:“那天,你為我攔住那些賊人,讓我快跑……我也是嚇呆了,居然、居然就……” 煙年見她臉上有幾分愧疚之色,一怔之下,感動道:“殿下是在為此事不安么?這當(dāng)然是我理所當(dāng)然要做的,殿下若是能成功逃脫才好呢,只是怪我,并沒有攔住那些賊人……” 太平道:“不是,你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 那日兩人在城郊寺廟之外散步,越走越遠(yuǎn),不料被人盯上,發(fā)現(xiàn)有蒙面人出現(xiàn)之時,太平驚呆了,從小兒長在深宮的她哪里見過這些,幾乎就當(dāng)是崔府的侍衛(wèi)在跟他們鬧著玩兒。 盧煙年最先反應(yīng)過來,忙將太平拉到身后,一邊催促太平快跑,一邊張開雙臂擋住那些賊人。 太平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正是武后耳提面命曾警示過她的那些“刺客”,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兒,見狀嚇呆了,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逃,是以后面的事全然不知。 近來回宮后,無意聽說有關(guān)盧氏的傳言,心中惶惶不安,心想若非因為她,盧煙年斷不至于如此,幸而流言雖盛,崔府倒是一片靖和。 此刻太平忙道:“我已經(jīng)把你在危難之時相救的事告訴了母后,母后也大加贊揚(yáng),只不過……我……” 太平遲疑,然后把心一橫道:“有關(guān)師娘的那些流言,雖然我不信那是真的,但……心里卻總止不住惶恐不安。” 盧煙年這才明白太平指的是什么,當(dāng)下含笑道:“原來是此事,殿下正是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怎么又胡思亂想?其實當(dāng)時事發(fā)一瞬,府內(nèi)的侍衛(wèi)跟宮中的人就圍了上來,所以外間那些話都是傳言罷了,何必當(dāng)真?” 太平道:“可、可是……我聽說是崔府一個家奴散播出來的……” 在那些“流言”里,曾詳細(xì)說起盧煙年衣衫不整,鬢散鞋墜等言語,一旦跟這些聯(lián)系起來,又能有什么好話? 煙年卻面色如常,微笑道:“這更不必提了,那小廝因同府內(nèi)一人口角,曾被我的人訓(xùn)斥過幾句,所以懷恨在心趁機(jī)造謠,如此而已,難為殿下竟念念不忘。” 太平見她侃侃而談,那心中大石才算放下:“這我可放心了,可知道我因此寢食不安?若因為我鬧得這樣,我真不如死在外頭了!” “殿下!”盧煙年又輕輕地斥責(zé)了聲。 太平吐吐舌頭,方道:“好,我不說就是了。”忽然她打量盧煙年衣著,“你穿的這樣鮮亮,是去哪里有事了嗎?” 煙年道:“是,今日是戶部許侍郎大人的壽辰,同夫君一塊兒去拜賀了。正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宮內(nèi)來人,夫君怕公主等的焦急,便直接送我過來了?!?/br> 太平怔了怔,嘆道:“唉,原來是這樣,還是崔師傅認(rèn)真懂人的心意呢。” 盧煙年一笑垂眸。 方才說到被擄一節(jié),煙年本以為太平會說起被綁走的那些日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又如何得過的,可太平并未主動提起,她便緘口不提。 其實對太平而言,她本是想說的,偏偏其中有許多禁忌,甚至臉對盧煙年,她也不敢貿(mào)然提及。 只是同煙年一番對談,太平的心情好了多少,一連兩日只乖乖吃藥,也并未再任意發(fā)脾氣。 這日晚間,太平服了藥后沉沉睡著,不知不覺將近子時。 此時宮中多數(shù)人都已睡下,高宗也在魏國夫人的陪伴下早早安枕,只有含元殿仍舊燈火通明,原來是武后還在那里批閱奏折。 近身內(nèi)侍素來知道武后的脾氣,不敢在她辦公之時前來打擾,正在子時過半,窗外忽然吹進(jìn)了一陣?yán)滹L(fēng)! 案上的燭光隨之搖曳,室內(nèi)光線略顯暗淡。 武后瞥了一眼,不以為意,正要再翻看下一份奏折,忽然聽到風(fēng)中似乎傳來哭泣喊叫的聲音。 武后吃驚不小,皺眉回頭,問道:“那是誰在哭叫?” 外間內(nèi)侍面面相覷,忙道:“娘娘說的是什么?” 武后呵斥道:“方才明明聽見有人吵嚷,去看看……”她頓了頓,道:“聽著像是在太極宮的方向?!?/br> 內(nèi)侍們一聽,都有些吃驚,原來含元殿跟太極宮相隔甚遠(yuǎn),且中間又有層層高墻樓閣,就算夜深人靜,能聽到吵嚷聲從太極宮傳來,也實在匪夷所思了。 正要勉強(qiáng)應(yīng)承,武后卻臉色一變,將手中折子放下,起身道:“回宮?!?/br> 夜色中,一行人挑燈往太極宮而去。 才來半道,就見前方兩名宮人狼狽而來。 兩下相遇,武后這邊內(nèi)侍喝道:“什么人,夤夜亂跑!” 借著燈火之光,來人看清了武后正在其中,因忙跪地道:“娘娘,了不得了,快去看看公主吧!” 武后一路急急而回,正是預(yù)感不妙,聽了這話,來不及細(xì)細(xì)詢問,飛快地往太極宮而去。 才來到殿門口,就聽見里頭太平哭道:“走開,走開!不要害我!” 武后心一緊,快步入內(nèi),一邊兒叫道:“太平,太平!” 到了內(nèi)殿,猛然看見太平跌在榻下,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虛空,像是看見什么可怕物事,武后趕上前將她抱?。骸疤絼e怕,母親在這里!” 大概是這一聲喚回了太平的神志,她渾身一抖,當(dāng)看清眼前的人是武后之時,才尖聲哭起來:“母后,母后救我!” 長安的春日來的當(dāng)然比豳州要早,這幾天漸漸已經(jīng)沒有冬日的肅寒冷絕了。 阿弦是第一次感覺到長安的春朝,走在街頭,似乎能嗅到風(fēng)中略微暖煦的氣息,靠近了民居邊兒的樹細(xì)看,甚至能發(fā)現(xiàn)柳枝上潛伏著的一點(diǎn)綠芽。 阿弦覺著一切都很新鮮,若不是心中有事,那才是一個“人間好時節(jié)”。 當(dāng)夜,虞氏在燈下做一件衣裳,阿弦看著那衣料頗佳,只是顏色淡青,便多看了幾眼。 阿弦道:“jiejie,這個顏色好看是好看,你穿著有些淡了,你買了多少?那沒裁的可不可以拿回去換個新鮮點(diǎn)兒的?” 虞氏抬頭笑道:“這并不是給我做的,是給你做的夏裝。” 阿弦驚道:“給我的么?”忙跳起來,跑到跟前兒細(xì)看,又道:“這個料子怕是會貴,給我糟蹋了,我不用穿這么好的,不如還是給jiejie穿吧?!?/br> 虞氏一怔,繼而道:“在瞎說什么?你怎么不用穿?” 阿弦道:“我整天跑來跑去,竄高跳下,有個剮蹭豈不是可惜心疼的?” 虞氏笑道:“小家子巴拉的,剮壞了我再給你縫補(bǔ),縫不好再買就是了。瞧你疼的那樣兒。還要多嘴,我明日再去多買幾件兒更好更貴的。” 阿弦只得舉手投降:“好好好,我可不敢說了?!?/br> 虞氏才笑道:“趕緊去喝了湯,早點(diǎn)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