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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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敏之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太平呢?!被仡^看一眼阿弦,“小十八,好生回皇后的話,可別胡言亂語地丟我的臉?!?/br> 阿弦道:“是?!?/br> 武后只笑了笑,并未說話。 敏之去后,武后從桌后起身,她走前一步,卻又停下:“你可知道……從你來長安的那一天,你的名字就不停地在我耳旁聒噪?” 此時的聲音,已沒了先前跟賀蘭敏之說話時候的溫和,依稀透出幾分不動聲色地威嚴(yán)來。 阿弦無法回話。 武后道:“我曾經(jīng)十分好奇,到底‘十八子’會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你從在明德門打了李洋開始,就一直不曾消停,直鬧的李義府被貶官流放,許敬宗也不免牽連,如今,更加變本加厲了。” 阿弦道:“我不懂娘娘的話。” 武后道:“你當(dāng)然會懂,你在明德門說的那些話,其實不錯,我很喜歡。但是你做的那些事,我實在是不喜。甚至于一度以為你是什么人尋來,故意同我作對的。” 阿弦道:“就憑我么?” 武后一愣,繼而笑道:“不錯,的確就憑你?!?/br> 阿弦搖頭道:“皇后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鄉(xiāng)野小子,一個親人俱喪的孤兒,卑鄙如塵,一無是處,如何能跟皇后作對?” 武后道:“你雖來自小小地桐縣,卻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更非一無是處?!?/br> 阿弦呵呵笑了兩聲。 武后細(xì)看她表情,心中有種異樣之感,這少年面對自己的時候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樣恭敬到謹(jǐn)小慎微的地步,反透出幾分“不以為然”地疏離輕淡來,但奇怪的是,武后并不覺著這種近似輕慢的態(tài)度令她不快,甚至…… 嘴角一挑,武后道:“此刻見了你,才明白敏之為何竟對你另眼相看。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br> 阿弦聽見“有趣的孩子”之時,像是有人在心頭用力抽了一巴掌,顫巍巍地疼得很。 阿弦淡淡道:“多半是周國公見過太多聰慧可人的,乍見我這等卑微蠢笨的人,便覺一時新奇而已?!?/br> “哈,”武后贊道,“你雖年紀(jì)小小,卻難得地狡黠理智,比那些所謂聰慧可人者不知高明多少。” 阿弦牽了牽嘴角,笑不出來。 這邊兒武后吁了口氣,方斂笑又問道:“好了,言歸正傳。你是怎么知道太平失蹤,又是如何找到她的藏身之地的?” 果然如賀蘭敏之所說,阿弦照本宣科道:“偶然聽周國公提起公主失蹤之事?!?/br> 武后哼了聲。 阿弦繼續(xù)背誦:“至于如何找到公主,也是周國公曾說過楊府里有一座奇異的小樓,故而記下,誤打誤撞果然找到公主,也是公主洪福齊天所至?!?/br> 武后道:“這些話,是敏之教你的?” 阿弦噤聲。 武后道:“才來長安不出數(shù)月,就得周國公的青眼,跟盧照鄰友朋相稱,戶部侍郎為你美言,東宮太子亦印象深刻,甚至還結(jié)識了沛王跟太平……掀翻了李義府,撼動了許敬宗,攪得半個長安不得安寧,試問天底下除了你,還有什么人能做到?而這樣的人,又怎能算得上卑微蠢笨?” 阿弦啞口無言。 武后道:“你總不會以為,有這樣一號人在長安城,我竟會放之任之,一無所知?怎么……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阿弦忽地想起方才同敏之入內(nèi)之時,遇見許圉師跟崔曄之時,——敏之問兩人何來,崔曄的回答。 一刻沉默,阿弦道:“娘娘想知道我是如何找到公主殿下的么?” 武后道:“不錯。我想聽真話,而不是那些鸚鵡學(xué)舌的假話?!?/br> 阿弦道:“我只是怕說出來后,娘娘不信,反會降罪于我。” 武后道:“你有什么駭人聽聞之語,只管說來,我自會斷定真假?!?/br> 阿弦點了點頭:“娘娘明鑒萬里,當(dāng)然什么也躲不過您的雙眼。” 武后皺眉:疑心這孩子是在嘲諷自己,但……區(qū)區(qū)一個小小少年,怎會有這樣的膽量?武后只當(dāng)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阿弦道:“我之所以知道公主被藏匿于何處,原因很簡單,因為有個人告訴過我,那個人,就是死在楊府的景無殤?!?/br> 武后雖然含笑,眼神卻凌厲起來:“景無殤已經(jīng)死了,如何還能告訴你?” 阿弦道:“死亡并不是終結(jié)?!?/br> 武后皺眉:“你是何意?” 阿弦道:“娘娘明鑒萬里,如何不知道我的意思,死亡并非終結(jié),死人也可以說話的?!?/br> 阿弦的聲音極平靜,也并不高,武后卻臉色大變,她盯著阿弦道:“你在說什么?!?/br> 此時此刻,那一聲“明鑒萬里”又傳入耳中,武后終于明白,方才她并非錯覺——這少年的確在嘲諷她! 混賬…… 從沒有人敢如此! 心中怒濤掀起波瀾,面上卻反而露出一抹笑意:“你說下去,死人……怎么說話?你又如何知道?” 直到此刻,阿弦也才感覺到武后跟那些普通的貴婦跟后宮妃嬪們的不同之處。 或許是這人太擅長隱藏,初次相見,仿佛是個很好相處的和善的婦人,但是從方才開始,武后身上的氣息陡然變了,那股肅殺淡冷的懾人氣勢從她身上蔓延而出,讓阿弦窒息! 她也見過許多異樣之人,比如獨特如袁恕己,嗜殺忍性似蒲俊,溫和寬厚似崔曄,盛氣霸道如敏之,但迄今為止,從未有一個人如此刻的武后異樣,給她這樣強大的近乎無法抗拒的壓迫之感,讓人在她面前,幾乎忍不住地……只想跪拜求饒。 阿弦低聲道:“皇后若是不信,我便不必說下去了?!?/br> 武后臉上的笑幾乎掛不?。骸拔易屇阏f下去,你就說下去,誰許你強言抗辯了?” 阿弦道:“我所說的話,娘娘只當(dāng)是我在胡言亂語,娘娘并非本心要聽我說下去,只是想看我的笑話而已。但是……” 阿弦略微一停:“如果您知道我是如何長大的,如果您知道我所經(jīng)歷的那些,您就不會用這樣戲弄的口吻,高高在上地等看我的笑話了。——您所看不見的,不代表就不存在,您所不知道的,不代表就不可能,就像是我并不懂皇后娘娘的為人,覺著您所做的匪夷所思一樣,皇后不懂我所說所做,又有什么稀奇?” 雖然竭力克制,仍情難自已。 武后雙眼中的慍怒本來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聽到這一番話,卻皺眉道:“你覺著我所做的什么匪夷所思?” 阿弦對上武后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娘娘引以為傲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無法明白?!?/br> 武后想了想,旋即大笑出聲:“十八子,你這是在奉承我呢,還是又在大膽嘲諷?” 阿弦道:“我的想法如何不重要,對娘娘而言只是蛛絲塵埃,又何足掛礙。” 眼底重又泛出笑意,武后走下丹墀,緩步向阿弦身邊走來。 阿弦的腳下挪動,正要退后,卻又止住。 武后負(fù)手走到她的跟前兒,從頭到腳細(xì)細(xì)相看:“你果然是個有趣之極的人,年紀(jì)小小,卻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見地……”武后嘆了聲,聲音無端多了幾分柔和:“你從小兒定然吃了許多苦?!?/br> 阿弦一震。 武后側(cè)身相看:“錦衣玉食不知寒溫而生者,斷然不會有你這樣的心懷跟見地?!彼恼Z氣里竟有幾分嘆息,跟仿佛是阿弦錯覺的憐憫。 武后之前的雷霆怒火,忽然消弭于無形。 阿弦愣怔中,嗅到武后身上有種淡淡地獨特的香氣,這種奇異的氣息,讓她的神智一時又有些恍惚起來。 ——“好孩子,好孩子……”那張臉在眼前晃動,笑吟吟地聲音,滿是寵溺。 她伸出手來,在嬰兒的身上輕輕地拍撫,大概是腕上的鐲子撞在一塊兒,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在這種撫慰之下,孩子呢喃了幾聲,復(fù)又沉入睡鄉(xiāng)。 阿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看見這樣的一幕場景。 這樣溫馨而美好,她雖然從未見過那“嬰兒”,卻知道,那就是她自己。 而拍撫哄著她入睡的,正是面前的這個雷霆雨露不定的女人。 之前聽李賢說起皇后偏愛太平的時候,阿弦心里略有些酸酸的,卻不肯全信。 因為聽說了太多皇后的“惡行”,她想象不到這個女人,會有什么溫柔的一面。 直到此刻才知道她是大謬了! 武后垂眸相看,而阿弦對上這雙眼睛的時候,耳畔又響起那嬰兒滿足而舒適地呢喃之聲,呀呀誘惑似的,阿弦身不由己往前一步,靠武后更近了些! 第117章 你 阿弦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皇后, 雖然老朱頭曾說過那可怖的真相, 雖然也聽說了許多有關(guān)她的可怕傳聞,但是此時相對, 極幼時的那種至親血脈的天生眷戀,讓阿弦?guī)缀跬怂小?/br> 阿弦走前一步, 隱約看清倒映在皇后眼睛里的那小小人影,這是她跟武后之間最近最短的距離。 武后望著眼前的“少年”, 正如崔曄暗中提醒的一樣,她早派人仔細(xì)查過阿弦的底細(xì),她在桐縣跟袁恕己偵破的那些奇詭案情,武后也都了若指掌,嘖嘖稱奇之余,也覺驚異。 所以方才阿弦所說, 因敏之而發(fā)現(xiàn)太平的話,武后并未輕信。 可是對武皇后來說, 這“少年”也的確是至為另類了。 且不論阿弦在桐縣的所做、在長安后的所為……所謂“聞名不如見面”, ——這會兒殿內(nèi)召見,才是讓武后覺著最為奇特的。 這小小地少年非但絲毫不怕她,舉手投足,一言一行, 更殊為怪奇。 甚至讓見慣風(fēng)云最擅窺測人心的武后也頗覺迷惑,有一種霧里看花無法看透之感。 她甚至不能清楚自己心中是何種感覺。 雖然在聽出阿弦語氣中帶嘲諷之意的時候心中是震怒的,但直到現(xiàn)在,那怒氣卻又奇異地?zé)熛粕ⅰ?/br>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惜憫之感, 武后望著阿弦泛紅的雙眼,卻又很快地將那股朦朧的異樣感覺壓下。 她向著阿弦一笑,負(fù)手轉(zhuǎn)身,重回座上,暗自調(diào)理心緒。 阿弦踏前一步之時,正武后轉(zhuǎn)身走開。 阿弦一愣,聽皇后緩聲說道:“十八子,合起來就是個‘李’,我也聽人說過你用此名的用意?;蛟S,你說的對……的確是我的目光跟心智未得長遠(yuǎn),畢竟天地極大,而一個人的所得畢竟有限,天底下臥虎藏龍,能人異士輩出,各有所長,凡人自不能了悟?!?/br> 阿弦惘然而聽,身不由己地望著前方,見武后又慢慢地落了座。 武后繼續(xù)說道:“你年紀(jì)雖小,志氣跟膽量卻是最佳,我很喜歡。且當(dāng)真如你所說,你身負(fù)這等異能,想來也算是我朝之福?!?/br> 舉手拿了一本冊子翻了幾頁,武后道:“許圉師在我面前十分稱贊你,說似你這般人才,跟隨周國公身邊兒做個小廝實在是大材小用甚是委屈,我起初還以為他是夸大其詞呢。” 這會兒又說起有關(guān)朝堂的事,武后的聲音重恢復(fù)了之前的冷靜威壓。 阿弦隨之回過神來,看著前方那人。 雖然方才跟武后僅有一步之遙,那一步卻似天塹深壑,無法逾越。 武后掃她一眼,思忖道:“你若是個人才,當(dāng)然要用之于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