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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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能瞞得過她。 袁恕己一甩衣袖,轉(zhuǎn)過身去,憤怒,無奈。 阿弦的確看見了“事發(fā)”的過程。 英俊說的沒有錯,老朱頭是被人所傷。 但并不是袁恕己所說,是被一幫劫道劫財者,阿弦畢竟也是公門中人,對盜賊強匪等更不陌生。 那些人顯然不是沖著財而來。 驢兒在路邊吃草,玄影的狂吠聲中,老朱頭回首,雜草之中有兩道人影飛竄而出。 玄影護主心切,先沖上前去擋在了老朱頭身前,那只驢兒卻像是被嚇呆了,瞪著一雙大眼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場景。 老朱頭看著這一幕,叫道:“玄影,快跑!”以玄影的反應跟速度,只要它愿意,這會兒當然早就跑的無影無蹤了,然而玄影并沒有退后,老朱頭只得拔腿跑開幾步,玄影跟在他身后,且走且狂吠,似乎在威脅那些人不許靠近。 一人一狗如此,總算引發(fā)了那驢的警覺,它長嘶一聲,撒蹄子往前,片刻不見了蹤影。 阿弦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如同靈魂出竅,老朱頭沒跑開十幾步,就被人追上圍在中間,玄影見狀,躍起沖上前,為首那人身手極佳,當著玄影在空中的時候飛起一腳,竟正踢中了玄影的頸下。 狗兒一聲慘叫。 老朱頭大叫:“玄影!” 玄影側翻出去,跌在地上,卻又一骨碌爬起來,仍是要上,老朱頭慌忙叫道:“站著,站著,不許亂動!” 玄影回頭看看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他的身邊。 老朱頭已經(jīng)滿面陪笑,對那兩人道:“兩位好漢,有什么話慢慢說?!?/br> 那兩個蒙面人將老朱頭夾在中間,虎視眈眈。 老朱頭道:“到底想怎么樣?好漢們可是要劫財?只怕找錯了人,我只是個窮擺攤的。” 蒙面人之一冷笑道:“找的就是你?!?/br> 正此刻,一輛馬車從路上急速而來,老朱頭本心懷希冀,指望是路人經(jīng)過施加援手,誰知馬車來到跟前兒,蒙面人拽著老朱頭,便要將他拉上車。 這幫人竟是有備而來。 老朱頭叫道:“好漢,你們找錯人了!” 玄影呲牙,喉嚨里發(fā)出怒吼,趁著那兩人撕扯老朱頭的時候,猛地躍上前,將蒙面人之一的小腿死死地咬住。 那人疼的悶哼了聲:“畜生找死!”他抬掌向著玄影的頭上劈落,手卻被人緊緊地抱住。 老朱頭不顧一切地拉著蒙面人的手:“別別,既然知道是畜生,何必跟畜生計較?”趁著蒙面人愣神的功夫,老朱頭喝道:“玄影,還不快走!走啊!” 大概是叫了幾聲見玄影還不動,老朱頭喝罵:“你聽不懂人話?快滾!” 他抬腿狠狠地踹了玄影一腳。 玄影被他厲聲喝罵弄得有些糊涂,又被老朱頭踹了一腳……大概是老朱頭真生了氣了,竟踢得它有些疼。 玄影低鳴了聲,不知所措地松開那人,后退了幾步,又因為方才受傷跟被老朱頭踢到,便跌在地上, “嗚……”低低地一聲鳴叫,是玄影走到跟前兒,仰頭看了阿弦片刻,偏瘦的身子蹭過她的腿邊,然后挨著又趴在地上。 阿弦低頭的瞬間,眼中一滴淚無聲墜落。 場景忽然變幻。 那馬車離開,原地揚起一片輕塵,玄影從地上爬起來,揚頭看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半晌,它才又一步一瘸地重追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日影更加熾亮,玄影追了太久,干咳疲累,喘息聲越來越重,眼前所見也漸漸搖晃起來。 正在強弩之末般,便聽得馬蹄聲得得而來,玄影抬頭,警惕地避讓。 來者正是一隊豳州軍的巡守,原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靠近了豳州大營的軍屯所在。玄影嗅到那股肅殺威勢,本能地心生畏懼。 馬匹經(jīng)過,塵土飛揚,沒什么人注意馬路邊上的一只流浪狗。 漸漸地隊伍行過,玄影見沒了危險,復又低頭往前追逐。 忽然隊伍當中一人勒住韁繩回頭,道:“那只狗怎么看起來有些眼熟?” 另一個取笑說:“雷副將,你怎么連一只狗也覺著眼熟?” 雷翔笑道:“滾你娘,還不興我看錯了么?” 那人道:“人家說當兵三年,母豬變貂蟬,副將你豈非更高一籌,既如此,何不早早地在軍屯里找一個,也可解開眼前這份饑渴?!?/br> 雷翔笑啐道:“行了,將軍叫咱們這幾日加緊盤查,必然是因為有什么大事,還不都警醒著呢!你們現(xiàn)只一門心思想女人,回頭出了幺蛾子,打軍棍的時候,看還能不能這樣嘴滑。” 正說到這里,就聽見“汪汪”地叫聲,從后傳來。 那幾個人被雷翔呵斥,本來正收斂了,聞聲回頭一看,先前那人吐舌道:“雷副將,了不得,你那眼熟的狗大概也覺著你十分可觀,居然追上來了!” 眾人都覺著詫異,便勒馬回看,果然見那狗瘸著跑到跟前兒,竟不偏不倚立在雷翔馬前,仰頭汪汪地亂叫。 幾個將士深以為異,有人道:“雷大哥,這狗大概是看上你了?!?/br> 另一個道:“如此古怪,難道是有什么妖邪鬼魅?” 雷翔低頭瞅了玄影幾眼,忽然叫道:“啊呀!”他翻身下來,上前一步。 玄影一動不動,雷翔握著他的嘴抬起看了眼,卻見頸下有一塊擦傷,隱隱沁著血。 他同行的那些人見雷翔如此,還要更開玩笑,雷翔斂笑回頭,喝罵道:“都住嘴,出事了!” 雷翔向來是個好脾氣的,如今這般正襟威言,眾人忙噤聲,便問緣故。雷翔道:“這是桐縣里十八子所養(yǎng)的狗,上次十八子落入雪谷,是這狗銜了他的官帽去向袁刺史求救的。這狗向來都在桐縣好好地,如何竟落在這里且還受了傷?他攔著我大叫,必然有緣故!” 軍士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如果把“十八子”換成別的人,只怕這幫人不會相信,但是……當初軍屯之中萬人找不到何鹿松,十八子一到便水落石出,何況更有許多有關他的傳言,有那樣神異古怪的人物,他養(yǎng)的狗子若說能自行報信示警,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這數(shù)日,蘇柄臨下令讓加緊在軍屯周圍的盤查,甚至巡查的地段又擴大了數(shù)倍,雷翔等眾軍士都不明白如何。 畢竟如今戰(zhàn)事消停,又剛除掉了馬賊大患,本該放松戒備才是。 但蘇老將軍畢竟是蘇老將軍,沒有人敢質(zhì)疑,于是眾人只依言行事。 雷翔看見玄影,隱約猜到,不敢怠慢,即刻叫一人回大營將此事稟報蘇柄臨,自己卻跟著玄影往前追蹤。 跟阿弦不同,袁恕己是從英俊口中得知,此事還牽扯著蘇柄臨的。 但如果只牽扯蘇柄臨也就罷了,讓袁恕己頭疼的,是之前才在垣縣發(fā)生的錢掌柜家滅門案。 牽扯案子的兩個人,錢先生跟那神秘的黑衣人,顯然都是“不系舟”的人,那么針對他們的“對家”到底是誰。 那個殺死了錢家滿門,逼得黑衣人假裝是錢先生自焚、實則掩護他逃走報信的可怕的對手勢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實袁恕己有個不好的預感,倘若不系舟的人是長孫無忌等的舊黨,以扳倒武后為故主報仇為目的,那么針對不系舟的那些人馬,自然就應該是“擁護”武后的一派了,或者進一步說…… 因為這份顧忌,袁恕己不想讓阿弦知道的過于詳細。 阿弦畢竟不是普通人,如果她得知此情,或者舉一反三,就如同在豳州大營里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何鹿松尸首的那一場…… 袁恕己不知是福是禍,但是事情跟蘇柄臨牽連,不管是福是禍,卻都是舉重若輕。 再何況之前蘇柄臨當著他的面兒,還曾提出過那樣一個建議…… 更加因親眼目睹親身經(jīng)歷阿弦那夜悲傷欲絕的狂態(tài)。正好兒眼前有個現(xiàn)成的“故事”,所以袁恕己想接受這個故事,能瞞住自然最好,瞞不住,那……他也已經(jīng)盡力。 沒想到卻給英俊輕易掀翻。 兩人出外后,袁恕己再也按捺不住。 “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么?要瞞著她!”袁恕己慍惱,“先生你如何出爾反爾?” 英俊道:“大人一心想瞞著她,卻不知也許會弄巧成拙。” 袁恕己道:“你說的輕巧,你是個瞎子,所以那夜小弦子是怎么樣的慘狀你當然看不見,我當時就在那兒!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 英俊道:“阿弦不會死?!?/br> 袁恕己冷笑道:“喲,你原來不但是個瞎子,還是個會算卜的先生,你敢情就是閻君老爺?知道什么人會幾時死?” 英俊不理他的嘲諷之語,只道:“大人,讓他們自己去處置此事,你我不要插手?!?/br> 袁恕己道:“不要插手?我是想要插手,只可惜被你阻住了!”他又問道:“不對,你指的‘他們’,是說誰?” 英俊默然:“是阿弦跟……朱伯?!?/br> 袁恕己張了張口,喉結上下一動,伸出手指點了點英俊,卻又想起對方看不見,欲說還休。 英劇仿佛能感覺到袁恕己身上那股怨天尤人,他緩步往前,來至那虬枝盤錯的梅樹下。 “袁大人比我眼明,想必,會比我看得更清楚?!?/br> 袁恕己沒好氣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英俊道:“不,我只是平心靜氣地在跟袁大人商議。” 袁恕己道:“我原本跟你商議好了,如今你單面兒撕毀,如今又來怪我沒平心靜氣?” 英俊道:“阿弦已經(jīng)知道了,不是嗎?就算你我并未說完,她應該也知道了?!?/br> 袁恕己道:“你我若統(tǒng)一口徑瞞著她,就算她有通靈的能耐,也未必會成真,你不也曾跟我說過袁天罡算竇軌?相士的話幾乎讓一個功臣死在牢獄,同樣反過來,你我的話未必不能讓小弦子安穩(wěn)度過目下的這一關。” “他會過關的?!?/br> “你說的倒是輕巧,你又不是他,你沒有跟人相依為命過?!?/br> 院中,兩個人彼此竟有針鋒相對之意,說到這里,戛然止住,英俊未曾接口。 袁恕己大概覺著話說重了,便道:“我的意思是,先生畢竟不是當事人,小弦子又年紀小,且是至情至性的人,先生總不會以為他會跟先生一樣是個心淡如水深海無波之人吧。” “不,”英俊道:“我知道阿弦永遠不會。” 袁恕己皺眉:“既然如此,她心里所承受的苦楚,你亦無法想象,子非魚不知魚之苦絕,所以先生大不必高高在上似的指點江山。” 英俊道:“這些苦,他遲早要受。” 很短的一句話,讓袁恕己啞口無言。 正如老朱頭自己所說,他已經(jīng)是這把年紀了,有如風中殘燭,去日無多。 袁恕己幾乎惱怒似的說:“但我不要從我口中說出來,我不要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平生之痛的時候,會想到有我摻雜在內(nèi)?!?/br> 這一次換作英俊沉默。 過了片刻,英俊道:“那么就讓我開口,我來擔一切,我不怕他會在記起平生之痛的時候同時記得我,我也不怕他會因此而憎恨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