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曹氏回頭,萬般無奈,帶笑道:“畢竟年紀小,有得罪之處,我替他向各位賠個不是。”她低頭行禮,目光轉動,卻落在阿弦身上。 阿弦也正在打量這位夫人,卻見她徐娘半老,姿色中等,雖看似是帶笑,但雙眼望向自己之時,眼中卻隱隱透出張皇不安之色。 歐榮道:“大嫂不必如此,小郎畢竟年紀小不懂事?!?/br> 曹氏勉強一笑:“都是老夫人嬌慣了他,越發(fā)無法無天了?!?/br> 高建心里替歐榮不平,便假意笑道:“小公子伶牙俐齒,讓人意外的很,可是怎么說二公子是賠錢貨呢?這個倒是真的童言無忌了?!?/br> 曹氏怔然,旋即色變。 阿弦一直在留心曹氏,卻就在此刻,眼前場景突變,——是曹氏正疾言厲色地指著一個孩子,罵道:“不過是不中用的賠錢貨罷了!” 曹氏所罵者,竟是個小小嬰兒,那孩童哪里懂這些話,哭聲越大。 曹氏煩躁起來,舉手在孩子身上拍了兩下,又咬牙切齒道:“還哭個什么,再費錢請大夫,你越發(fā)要活不了!” 仿佛不解氣,將被子拉起來,蒙頭將嬰兒蓋??! 那一床被子猝不及防遮天蓋地壓下,仿佛也將阿弦蒙在無邊黑暗之中,她忙舉手想將被子撩開,正手掌亂揮地掙扎,耳畔有人叫道:“阿弦?” 阿弦聽到呼喚,黑暗退卻,光明復在,她眼前所見,仍是在歐家院中,歐榮跟曹氏正驚訝地看著她,叫她的正是高建。 阿弦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仍奇異的高舉,當即忙放下。 高建遲疑問道:“你……” 阿弦暗中握了握他的腕子,高建會意,便道:“你是不是曬的頭暈?我們去亭子里坐會兒休息如何?” 歐榮忙道:“是該歇息歇息了。” 曹氏看一眼阿弦,借故告退。 阿弦凝視她的背影離開,耳畔兀自能聽見她疾言厲色對待那孩子的行徑。 歐榮吩咐丫頭奉茶的當兒,高建低聲問:“你看見什么了?” 阿弦道:“是曹夫人,她……她在折磨一個孩子。” 高建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折磨那個小郎?”轉念一想,幸災樂禍道:“若那孩子被他的母親折磨,我卻是絲毫也不同情,那驕橫性子瞧著就可厭?!?/br> 不妨吳成在旁聽見:“以那孩子的任性,會任由人折磨自己么?且方才他看見曹氏雖然有些退意,卻也毫無畏懼之色?!?/br> 阿弦擰眉,又想了會兒,皺眉道:“不對,那個孩子不是小郎,那是個……是個女孩兒!” 高建呆住,旋即道:“什么女孩兒?這歐家里沒有女孩兒,大公子跟曹夫人現(xiàn)如今也只小郎一個呢?!?/br> 不妨歐榮正進亭子,聞言止住腳步:“十八子說的女孩子,是什么樣兒的?” 阿弦揉了揉眉心,道:“看著不過是四五個月大小,眉心點紅?!?/br> 豳州的習俗,新生兒若是女孩子,額頭上就會點個紅點,以做驅邪保平安之用,前七個月都是如此。 歐榮滿面茫然:“我夢里的那個是個六七歲的女孩子,且我也不記得有這樣小的嬰兒……” 高建好容易得到了線索,忙道:“阿弦,你再想想,還有別的么?” 阿弦道:“那孩子、她頸間戴著個蓮年有魚的黃金長命鎖,好生耀眼?!闭f話間,似乎又看見那黃金鎖在面前晃來晃去,令人心慌意亂。 歐榮喃喃道:“連年有余,黃金長命鎖?黃金……”他忽然一震,叫道:“黃金長命鎖?!我記得在大嫂生頭胎孩兒的餓時候,曹爺曾經(jīng)送了個這樣的黃金長命鎖給孩子,只可惜……” 高建來了精神:“我記得你曾說,大公子的前兩個孩子都夭折了?” 歐榮面帶懼色:“正是如此,第一個尚在襁褓,第二個已有兩歲,可都……”他打住話頭:“但是這跟我所做噩夢又有何干系?” 高建道:“阿弦不會無緣無故看見這些,難道說,二公子的夢跟曹夫人有關?”他瞪著阿弦:“你看見曹夫人折磨那孩子,公子又看見有個女孩兒向他哭訴,難道說……是、是那夭亡的孩子,或者死的有什么冤屈,才來尋二公子?” 吳成冷不丁道:“可是少夫人也有夢境,如何解釋?” 高建不愧是縣衙捕快出身,腦筋轉動極快:“這必然是因為曹夫人折磨死了那孩子,如今二夫人也有了孩子,或者、預示著曹夫人還會傷害未出生的孩子?” 吳成雖未全信,歐榮已毛骨悚然:“不,大嫂斷然不是這樣的人。” 阿弦聽到這里,忽然問道:“二公子,方才小郎說你‘賠錢貨’,不知是什么意思?“ 歐榮咽了口唾沫:“我、我也不明白?!?/br> 阿弦道:“我斗膽再問一句,曹夫人夭折的那兩個孩子,可……都是女孩兒么?” 歐榮倒退一步,腳步幾乎踉蹌:“是、是的,你是什么意思?” 阿弦默默地看著他:“我的意思,公子大概也猜到了。只不過如今并無任何證據(jù),只是憑空猜測,也未必是真,公子不必過于驚恐?!?/br> 歐榮如同見鬼似的盯著她,半晌,猛地抱住頭,喃喃道:“其實我、我早就疑心大嫂的那兩個孩子……有些蹊蹺,只是從不敢往她身上懷疑,可是,為什么要覬覦我的孩子,我不懂,不懂!” 猛地又咬牙:“怪不得自從內子有身孕,她就多次往我們房中走動,每次都是神情鬼祟……” 長房那兩個孩子夭折,因是家門慘事,歐榮不敢徹底打聽,只隱約聽說一個有病,一個意外……且當時曹氏也的確是悲傷難以自禁,幾次暈厥臥病多月才調養(yǎng)過來。 所以家中更把此事列為禁忌,等閑不敢提起這傷心之事。 誰知道果然另有內情。 歐公子又驚又怒,悲恨難禁。 高建瞠目結舌之余,悄悄對阿弦道:“難道那個賠錢貨,罵的不是二公子,而是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但是他們又怎么知道定然會是個女娃兒?” 吳成道:“這種事,有經(jīng)驗的穩(wěn)婆一看就知,并沒什么難的?!?/br> 高建匪夷所思之余,摸著胸口的銀子,心想:“幸而這次早得了定銀,不然若牽扯出歐家的自己人來,我都不知還能不能收到余款?!?/br> 一念至此,高建起身來至歐榮身旁:“公子不必憂心,好歹這一次并沒白來,已經(jīng)有些眉目了,那句老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既然知道了有黑手在,那就盡量防范就是了,雖然是根刺,卻也總比先前什么也不知道的好?!?/br> 歐榮勉強打起精神:“說的是。不過,我著實想不通為什么大嫂竟要這樣做?!?/br> 高建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面上慈眉善目的,越可能心如蛇蝎?!?/br> 吳成道:“你是說‘佛口蛇心’么?” 高建笑道:“吳爺高見,就是這個意思?!?/br> 見時候差不多了,三人便行告辭。 出門臨上馬之時,阿弦特意又回頭看了一眼,卻仍只見宅邸安靜,歐公子站在門口相送。 歐公子呆呆目送阿弦一行離開,卻就在此時,歐宅門口那八卦鏡上一閃。 歐公子身旁多了一道矮小的影子。 影子伶仃立著,仿佛要對歐公子說些什么,可惜后者卻完全不知她的存在,那影子徒勞叫嚷了片刻,驀地醒悟,轉頭看向阿弦等離開的方向。 進桐縣的時候天色已暗,阿弦惦記家里,就拜托吳成回府衙回稟袁恕己,她就不多跑一趟了。 還未進門,玄影早從門縫里竄了出來,撲到阿弦懷里。 阿弦勉力將他抱住,笑道:“虧得你不是那種大狗,不然都抱不動你了。” 兩個才進門,老朱頭從廚下鉆出來,笑呵呵道:“我還當今晚上不回來,正擔心呢。沒想到趕的這樣快?!?/br> 阿弦見他似知情,便問起來,老朱頭將袁恕己登門的話說了,又嘆氣:“還喝了我給你留的一碗人參雞湯呢……”回味起來,其痛無窮。 阿弦卻顧不上心疼,敏捷地跳進堂屋,進房里探望病人去了。 老朱頭本要斥責她兩句,轉念一想?yún)s又罷了,只去擺布晚飯。 這邊兒阿弦進了房中,卻見男子仿佛睡著了似的,半邊臉浸在燈火的幽暗光芒中,額頭明凈,長眉隆準,竟也是極精致俊逸。 阿弦趴在炕邊兒,看了半晌,見那長睫動也不動,呼吸勻稱,知是睡著了。 阿弦看著這張臉,才想到方才沒聽老朱頭說仔細——也不知袁恕己看見這張臉后什么反應。 之前因看他胡須飛蓬,只當是個年高之人,便假稱是自個兒“堂叔”。若袁大人見他這樣年青,也不知是否會心中生疑。 苦惱了片刻,阿弦把心事壓下,低聲道:“我今天去了臨縣歐家,他們家里肯定是有些古怪的,只更加怪的是,我起初居然什么也看不出來,若不是你好端端地躺在這里,我還當是你跟在身邊兒呢?!?/br> 她忽然高興起來,噗嗤一笑:“只是我也明白不是你,因為沒有呆在你身邊兒這樣好,在那里,我雖然看不見鬼,但身上依舊是冷的,不像是現(xiàn)在,身上暖融融的?!?/br> 笑著笑著,胸口涌動,竟又忍不住地傷心:“本來我答應伯伯,要送你去府衙,可是……我知道伯伯是疼我,才肯答應留下你,但是這樣又能如何,你不會永遠都不記得自己是誰,終究是有要走開的一天,那時候我該怎么辦?” 窗外忽地傳來玄影的叫聲,阿弦深深呼吸,笑道:“好了,不想了,橫豎能跟你遇見,有過這樣兒的幾天,也算是我命里白賺的了。何況我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今天在歐家看不見鬼,還覺著很不自在呢。” 她破涕為笑,眼中卻有些不受用,正要要揉一揉,小手卻被一只大手緩緩握住。 面前人長睫很細微地閃了閃,卻并未睜開雙眼。 他并未有其他動作,只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 震驚過后,阿弦有些心虛:“你……沒睡著?” 他仍是閉著眼:“沒有?!?/br> 阿弦臉上發(fā)熱:“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他默然道:“是,抱歉?!?/br> 阿弦呆若木雞,忙又回想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沒有,男子卻問道:“你為何忽然心跳加快?” 阿弦道:“你怎么知道?” 長指在她腕子上輕輕一敲,算是無聲的回答。 阿弦啞然失笑,耳聽得老朱頭叫她吃飯的聲音,加上手腕上又有些癢,便忙把手抽回,起身跑了出去。 誰知還未出堂屋,劈面就見門外墻角,立著一道黑魈魈地飄忽細影。 是鬼非人。 作者有話要說: 阿弦:咳咳!請各位兄弟姐妹大娘大嬸兒在工作的時候有序出現(xiàn),現(xiàn)在下班時間恕不接待~ 某鬼鬼:嚶嚶嚶,看在我冒死闖入的份兒上,拜托加個班吧~~ 第42章 欲壑如淵 方才還說看不見了那些東西未免不習慣, 誰知這么快就來打臉。 這樣猝不及防地在眼前閃現(xiàn), 阿弦屏住呼吸,身上生涼。 而對面那鬼直直盯著她, 忽然厲聲叫道:“十八子!” 它身形閃爍,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