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徐南風想起了那日,紀王從宮中采來送她的那枝桃花,嘴角不禁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正陷入往事的甜蜜中,桃園里忽的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溫柔的聲音:“紀王哥哥,這里的桃花好漂亮啊,比靜庵山的桃花還要美呢!等陛下為你我賜婚,以后每年的春日,我都要同你來這看桃花!” 聞言,徐南風嘴角的笑意一僵,大腦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 一時間,她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惶然間仿佛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來儀殿,回到紀王府的。待回過神來時,她已提著酒壺,臥在海棠花下的秋千架上喝得醉眼迷蒙。 大腦混沌之極,耳畔仿佛還回響著那個陌生女子清脆如鈴的嗓音。她打了個酒嗝,連滿身落紅也懶得拂去,干脆以手枕著腦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沒有什么憂愁是一壺酒解決不了的,她捂著隱隱作痛的心臟如此想道。 不知睡了多久,滿樹落花隨風搖曳,在她身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紀王一回到府中,見她在院中的海棠花下淺眠,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解下外袍,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他靠近的一瞬,徐南風就醒了。 兩人朝夕相處這些歲月,彼此的呼吸、氣息甚至是腳步聲的輕重,都像是烙進骨子里那般深刻。她甚至不需要睜眼,光是聞到他衣料上上等的草木香,便能想像出他嘴角含笑的模樣。 “怎么在外頭睡著了?今日風大,當心著涼。”紀王在她身側坐下,秋千椅承受著兩人的重量,發(fā)出細微的嘎吱聲。 紀王看見了她懷中的空酒壺,溫聲道:“喝酒了?” 徐南風坐起身,拍了拍滿身的花瓣,微垂著眼眸不說話。那一瞬,她有些不敢直視紀王的眼睛。 她怕他會說出什么令人無法承受的真相。 “怎么了,誰惹我家夫人生氣了?” 徐南風臉上帶著淺淺的醉紅,乜視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紀王握住徐南風的手,她卻是一驚,下意識將手抽離,精致的瓷酒壺摔在地上,登時變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上等瓷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也喚回了徐南風飄散天際的神智。她有些無措地站起身,垂著頭,像是做錯了事一般不敢看劉懷。 她只是分神了,受驚之下讓酒壺墜地,倒像是在摔東西發(fā)脾氣似的。 果然,紀王嘴角的笑意淡去,對她拍了拍身邊的秋千架,溫聲道:“南風,坐過來說話?!?/br> 徐南風有些踟躕。她怕紀王誤以為自己在耍小性子,有心補救,站在原地左顧右盼,然后沉默地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瓷片。 紀王語氣沉了幾分:“別撿了,過來。” 徐南風捏著碎瓷片,悶聲道:“我并非有意的?!?/br> “……”紀王嘆了一聲,起身向前,半蹲在徐南風面前,修長溫暖指節(jié)覆住她的手掌,將碎瓷片從她掌心抽離,溫柔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擔憂,說,“我是怕割壞你的手?!?/br> 紀王正襟危坐,做出乖巧的模樣:“南風,是在生我的氣呢?” “……沒生氣?!彼÷暯忉?。 “好,不生氣。那愚夫何處做得不妥,還請夫人點撥一二?!?/br> 他這般做小伏低,徐南風心中的郁卒消散了不少。 想了想,徐南風拉著紀王站起身,坦言道:“少玠,今日我同母妃路過桃園,聽到你和……” 紀王安靜地、鼓勵地凝望著她。徐南風深吸一口氣,頓了頓,繼而道:“那個說要皇上給她指婚的姑娘,是誰?” 此話一問出口,如同拔掉了橫亙在心頭的一根刺,雖然痛,卻酣暢淋漓。 紀王并未露出詫異的神色,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問,誠然道:“那是□□的小郡主,父皇約我去桃園,未料她也在那兒,我事先并不知情。至于賜婚一事,乃是父皇一意孤行,我是反對的?!?/br> 徐南風扯了扯嘴角,“秦王乃是本朝的外姓王爺,手攬一半兵權,戰(zhàn)功顯赫,皇上要你與□□的小郡主聯(lián)姻,看來是真的有心推舉你登太子之位了。” 見她不說話,紀王又道:“你約莫只聽了一半。后來我同小郡主說清楚了,本王已有妻子,今生絕不再另娶他人?!?/br> “少玠,真正令我憂心的,并不是在桃園聽到的那些話,而是你我今后的人生。今日你能拒絕皇上一次,可以后呢?以皇上的性子,又豈會善罷甘休?” “南風,八弟十六歲,是個高燒燒壞了腦袋的癡呆兒,十三弟才八歲,十五弟、十六弟更不用說了,都是黃口小兒,父皇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花十年去培養(yǎng)下一個儲君了,他多半只能選擇我。所以,真正處于劣勢的其實是父皇,因為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同他抗爭,他卻時日不多了?!?/br> 紀王擁住徐南風,在她額上一吻:“我不否認,以后的日子會充滿動蕩和不安,但只要你我攜手同心,總能熬過去的?!?/br> 徐南風心神微動,柔聲道:“你拒了這門婚事,皇上心中已有不滿。接下來的日子,他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逼你屈服,鞏固大炎的皇權,你……要多多小心?!?/br> “知道,你也是?!奔o王勾起嘴角,墨色的眼睛中像是揉碎了一片星光,璀璨萬分。他微微一笑,“只要你信我,我便有無窮的力量。終有一日,這世間再無人敢傷你分毫。” 徐南風用力點點頭,伸手揪住紀王的衣襟,將他稍稍拉低了些,然后趁著醉意狠狠吻上了他淡色的唇。 海棠花下,這一吻百轉千回,兩人唇舌相觸,發(fā)絲交纏,如同春日里一棵并蒂而生的藤蘿,誰也不愿意先放開彼此。 至于秦王小郡主和紀王的婚事,沸沸揚揚地鬧騰了大半月也不曾定下來。 一來,紀王不愿意另娶;二來,小郡主乃是□□的掌心寶,秦王雖看好紀王,卻并不忍心女兒嫁過來為妾。 皇帝也是頭疼,早知如此,他當初定不會同意徐南風嫁作王妃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老人家也鬧得頭疼萬分,此事斡旋了許久,遲遲未有結果。 四月,羌族數(shù)次南犯,皇帝忍無可忍,決定派兵迎戰(zhàn),命紀王隨軍出征。 此令一出,朝堂嘩然。 讓庶出的紀王執(zhí)虎符出征,一來是表明皇帝對其的信任和重視,二來,若是紀王率軍成功擊退南犯敵軍,立下赫赫軍功,則天下便無人敢再質(zhì)疑紀王的能力,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紀王府內(nèi),徐南風親手給紀王收拾出征的衣物。 她將夏衫和秋衣一件件疊整齊,放在綢布中包裹起來,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徐南風一怔,隨即放松了身子,笑道:“同楊將軍交接好了?” “嗯。”紀王以唇摩挲著她修長白皙的頸項,用鼻尖蹭蹭又嗅嗅,啞聲道,“大半日不見,甚是想念你。” “行了,別膩膩歪歪的,以后別說大半日了,數(shù)月都見不到你呢……哎,你!” 冷不防被紀王一把抄住膝彎,打橫抱起,徐南風無措地捏著手中尚未折好的衣裳,無奈道:“你快放我下來,還得給你收拾衣物?!?/br> “不放,我最想打包帶走的,”紀王俯身親了親她的鼻尖,壓低聲音說,“……是你啊。” 徐南風臉一紅,離情別緒都被他的溫情沖得一干二凈。她將手中的衣裳往案幾上一丟,抬手環(huán)住紀王的脖頸,微笑著看他。 紀王眼中有深邃的波光蕩起。他將徐南風放至榻上,隨即俯身覆住她的身軀,與她溫柔地接吻。 “白日宣yin。”接吻的間隙,徐南風輕喘著,如此笑罵。 “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我會很想你的?!奔o王輕輕解了她的衣裳,啞聲笑道,“所以,喂飽我罷?!?/br> 第59章 召見 兩人廝混了一下午, 直到掌燈時分,才勉強消停。 錦被凌亂,紀王擁著徐南風臥在榻上, 將她并不細嫩卻干凈圓潤的指尖含在嘴中輕啜, 時不時吻吻她的頸項,極盡纏綿。 □□過后, 徐南風臉上還留著一抹殘紅,紀王扳過她的下巴仔細端詳, 輕柔一笑, 形容她此時的模樣:“眉如遠山黛, 腮若深荔紅?!?/br> 徐南風抿著唇瞪他,啞聲道:“老是做些不正經(jīng)的事,晚膳都快涼了。” 紀王依舊笑吟吟的, 滿眼都是饜足過后的寵溺,慵懶道:“夫妻燕好,乃是天經(jīng)地義,如何不正經(jīng)了?” 徐南風無奈, 揉著酸痛的腰背穿衣下榻,無奈道:“我左右說不過你,起床吃飯了?!?/br> 紀王重新將她按回榻上, 又替她披上外袍,溫聲道:“夫人辛苦了,且躺著,愚夫伺候夫人用膳?!?/br> “這如何敢當?”徐南風被逗樂了, 眨眨眼道,“你今兒是怎么了,這般殷勤?” 紀王頓了頓,俯身在她額上珍重一吻,將嗓音壓低了些:“后天我便要啟程北上,可我舍不得你,南風?!?/br> 離別,是徐南風這些時日一直規(guī)避的話題。自與紀王成婚一載,他們從未有過小別之時,更何況此次要分隔數(shù)月,相距千里,與羌族一戰(zhàn),死生難料。 她嘴角的笑意消散了一瞬,又很快揚起,半開玩笑道:“若是真舍不得,便帶我一同走罷?!?/br> “若同平時外出,我定會想辦法將你放在我身邊,日日夜夜守著你才好??蛇@次是北伐,刀劍無眼,我實在放心不下,怕你又像上次秋狩一般,身負重傷?!?/br> “我知道,我同你開玩笑的呢,少玠。你爹疑心那么重,定會提防你擁兵自立,眼下情形,唯有將我掌控在他手中,監(jiān)視在他眼皮下,他才會放心地讓你領兵打仗。若我隨你離開,他沒有了制衡你的人質(zhì)把柄,十有八九會扣你一個謀逆之罪?!?/br> 徐南風滿面輕松之色,淡然道:“家中一切俱有我打點,你且放心前去,切莫分神?!?/br> 她心思這般縝密,面上是強撐的輕松之態(tài),紀王看在眼中更顯心疼:“虧你想得如此通透,只是,少不得要苦了你了?!?/br> “好了,別膩膩歪歪的,去準備晚膳罷,我可是早就餓了。” 笑著將紀王打發(fā)走,待門扉掩上的一刻,徐南風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終是長嘆一聲倒在繡褥中,抬起胳膊蓋住眼睛。 縱有千般深情,萬般不舍,終不能說出口。 相聚短暫,終有離別,紀王走后,府中好像一下子就空落了下來。 有時候徐南風會望著庭中的落紅出神,望著枝頭漸濃的綠意發(fā)呆,望著天邊一輪孤寂的殘月黯然神傷,甚至是不經(jīng)意間收拾了一件他曾經(jīng)穿過的衣裳,都會勾起她無限的回憶。 他戰(zhàn)事順利么?有沒有受傷?何時歸京? 有次葉娘問她,是不是想紀王了。那時的徐南風毫不猶豫地點頭,坦誠道:“娘,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牽腸掛肚是何滋味。就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拉扯著,點點滴滴都會憶起與他相處的過往?!?/br> 葉娘往臉上敷了些粉,描上艷麗的胭脂,得償所愿般說道:“南兒,你也有深愛著的人了?!?/br> 擔驚受怕一個月,北邊的捷報總算傳來。 聽到宮中傳來紀王首戰(zhàn)告捷的消息,徐南風這才松了一口氣,憋在心中十數(shù)日的悶氣總算一掃而光,連八寶和桂圓都染上了幾分喜氣,興沖沖地指揮下人們打掃府中衛(wèi)生。 “哎,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給我掃干凈些,窗欞也要擦干凈,地磚要光可鑒人,好迎接砸門的殿下回來!” 聽著八寶脆生生的嗓音,徐南風嘴角也帶了笑意,漫不經(jīng)心地在秋千椅上蕩著,忍不住插嘴道:“此時正值水草豐盈之際,羌族戰(zhàn)馬膘肥,糧草充盈,這場戰(zhàn)役怕要等到六月底才會見分曉,你們此時忙活,豈不太早?” 八寶嘿嘿一笑,熱情不減:“那可不一定,說不定那些蠻夷忌憚王爺威名,明兒就遞了投降書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 主仆正閑聊著,卻見姚管家匆匆穿庭而入,朝徐南風一拱手,道:“王妃,宮里來人了,說是賢妃娘娘染病,想讓您進宮去見她一面。” “賢妃娘娘病了?” 徐南風下意識蹦下秋千,隨即觀察到姚江的臉色凝重,隱約猜出了其中另有蹊蹺,便問道:“來請我的是賢妃娘娘的侍婢,還是皇上的人?” 姚江道:“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jiān),全福公公。我推說您染了風寒,不便入宮探視,可全福公公不依,說讓您別怠慢了皇上的旨意?!?/br> 徐南風心沉了沉,隨即明了,這約莫是一場鴻門宴。 皇帝按兵不動這么久,趁著紀王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要為鞏固皇權掃清障礙了。 “既然是全福公公帶著皇上的口諭來了,焉有不見之理。”說罷,徐南風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對一旁的八寶道,“去準備些人參燕窩,隨我入宮一趟。” 姚管家微微愕然,制止道:“王妃娘娘,此去兇險,萬望三思。” “姚叔,你還不明白么?皇上說賢妃娘娘病重,是在要挾我??!若我此番不去,母妃遭遇不測,我又該如何向少玠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