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要下車？”司機(jī)張驚訝猶豫。

    “你不想下可以自己回去，我趕時間?！狈缴扑铝塑噥淼胶竺娼铀麕煾阜皆?。

    可能是因為感覺到了熟悉的環(huán)境，一直靜立不動的方元清，終于有了反應(yīng)了——在方善水打開車門叫了聲師父之后，他仿佛聽見了一樣，姿勢僵硬地搭上了方善水的手。

    方善水渾身一震，卻只能強(qiáng)自按耐，將師父扶下車來。

    方善水聽從師父的吩咐，一直沒有刻意去看他，扶師父下車后甚至放開了他的手，并不離他太近，以防自身的生氣沖撞了他。

    方善水拿出了手搖鈴，走在前頭準(zhǔn)備給師父引路。

    突然，剛剛那消失的鎖鏈突然出現(xiàn)了！直奔斗笠下的方元清。

    方善水一驚，快速伸手去擋那條鎖鏈，“喀拉”，鎖鏈纏在了方善水的手臂上。

    此時，方元清身上，驀然冒起點(diǎn)點(diǎn)綠火，那是剛剛被方善水灑上的符灰再次被點(diǎn)燃。

    方善水心下微沉，暴露了。

    十丈外，萬千黑暗中，那襲紙片似的白影，仿佛被風(fēng)忽悠吹來，晃悠悠從黑暗的縫隙中擠出來。

    不著地的無腳長腿，空蕩蕩仿佛只撐著竹竿的褲管，高得不協(xié)調(diào)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不遠(yuǎn)處，長長的黑發(fā)蓋住頭臉，黑發(fā)下似乎有眼睛在盯著方善水幾人打量。

    “又，又出現(xiàn)了！他抓住你了?！边€縮在車?yán)锏乃緳C(jī)張驚呼。

    “咔、咔……”鎖鏈開始繃緊，把方善水沖著白影所在的方向拉，力道很大。

    “你的手！”司機(jī)繼續(xù)驚呼，方善水手被鎖鏈拉的長了半截，一個手型的半透明影子正被從方善水身上往外拖，司機(jī)想到自己方才的經(jīng)歷，連忙道：“快吹呀。”

    方善水抓著車門定了定身，直接往自己手臂上貼了張符，然后掙著鎖鏈進(jìn)車子把里面的幾個非法乘客都揪了出來，包括正從副駕駛座上飄向司機(jī)的“一只手”，都被方善水搓巴搓巴一起扔到鎖鏈上。

    終于，勒在方善水手臂上的鎖鏈脫離了，改而纏住那些想要逃散的鬼影子，把那群掙扎欲逃的鬼影纏住，一點(diǎn)點(diǎn)拖進(jìn)黑暗中。

    一時間，鬼嚎遍野，讓人聞之欲狂，司機(jī)不禁滿臉受不了的表情。

    只是拖走了鬼影子們，那高大的紙片人還是沒有離開，仍舊站在那里，審視著方善水三人。

    此時方善水三人都被陰氣糾纏，白影似乎有點(diǎn)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他身邊的鎖鏈咔咔響動著。

    司機(jī)冷汗直冒：“大師，他怎么還不走??？我們要怎么辦？”

    方善水：“他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們?nèi)艘黄鹜献?。?/br>
    司機(jī)抱屈：“怎么這樣？我們是活人啊！”

    方善水道：“沒關(guān)系，我有后招。”

    司機(jī)雙目一亮，但很快傻了眼，張口結(jié)舌。

    只見方善水從挎包里掏出一疊紙錢來，朝白影處拱了拱手：“離久回鄉(xiāng)，麻煩大哥行個方便?！?/br>
    揚(yáng)手揮灑，白花花的紙片頓時紛紛揚(yáng)揚(yáng)，漫天飛舞。

    ·

    方善水的包并不很大，他們下了車一路走一路撒紙錢，紙錢一落地就會燃起綠油油的火焰，然后消失不見。

    身后，那飄乎乎的白影始終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身后，咔咔的鎖鏈聲不時響起。

    眼見著紙錢就要燒完了，終于，方善水三人也進(jìn)了道觀，白影停在了道觀外的牌坊前，沒有再跟進(jìn)來，只是看著三人走遠(yuǎn)。

    司機(jī)張緊緊地跟著方善水，時不時左一回頭右一回頭，就怕那亂抓活人的要命欽差再跟上來。

    “你肩上頭上的三把火都熄了，先進(jìn)廟里拜拜吧。休息一會兒，等天亮再走。”方善水給司機(jī)張指了方向。

    司機(jī)忙不跌答應(yīng)：“好好好。……哎大師，你去哪？”

    “我要先送師父去休息?！?/br>
    眼見人就要走遠(yuǎn)，司機(jī)又喊：“我跟著你行嗎？我一個人害怕?！?/br>
    “不行。”方善水頭也不回地拒絕。

    司機(jī)哭喪著臉，想要跟上方善水，但是看著方善水師徒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司機(jī)突然又感覺恐懼起來，不敢再跟上去了。

    從下車后，方善水手里就一直拿著個手搖鈴，司機(jī)本以為那是他對付剛剛那白無常的招數(shù)，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明明那白無常已經(jīng)消失了，方善水還在搖鈴。

    遠(yuǎn)遠(yuǎn)看去，方善水走一步，“叮當(dāng)……”一聲，他身后的斗笠人就跟一步。

    那兩人一前一后的走著，速度不快不慢，卻有種詭異的協(xié)調(diào)感。

    只是方善水姿態(tài)還如常人，可他身后跟著的斗笠人，行走間就仿佛是個生了銹的機(jī)器，僵硬，不自然，渾身板直，似乎很多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無法靈活轉(zhuǎn)動。

    看那樣子，如果方善水再走得急些，那斗笠人可能就會邁不開步子跟不上……或者，直接蹦起來？

    司機(jī)心里頓時冷汗逆流成河，頭皮幾乎要炸起來。

    司機(jī)想起來了，這一幕，他似乎在一些靈異電影中也看到過。

    ·

    “叮當(dāng)……”

    方善水帶著方元清走進(jìn)了后山的瑯琊洞，走到石洞深處，就見到了方元清所說的棺木，立在八塊倒栽著的三角錐石正中。

    方善水山前推開棺木蓋子，隨即退到一側(cè)，手伸到打開的棺材上，再次搖鈴。

    方元清仿佛無意識般，向著鈴聲傳來的方向僵硬前進(jìn)。

    看著方元清一步步走向打開的棺材，方善水嘶啞著聲音，說出方元清早先交待他的話：“師父，到家了，小心門檻?！?/br>
    聽到方善水的這句話，僵硬得似乎只會隨著鈴聲前行的方元清頓住，停在了離棺材半步之外，突然腳一掂，直棱棱地凌空而起，他一步越過了棺材沿，跳進(jìn)了打開蓋的棺材里。

    當(dāng)完全站進(jìn)棺材之中后，方元清僵硬板直的身體忽而一軟，隨即整個人倒下去，正正好好地睡在了棺材里。

    倒下時，方元清頭上的斗笠已經(jīng)掉到了一旁，此時棺材里方元清的臉色，并沒有方善水想象中的冰冷死白，反而紅潤帶光，栩栩如生，連他僵硬的手臂也開始軟化，仿佛人真的只是睡著了一樣。

    方善水不知道方元清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卻知道，此后窮他一生，可能也再難聽到師父對他說上一句話了。

    山腳下的第一聲雞鳴響起，方善水不得不合上了棺木。

    手臂擦凈眼眶，淚水還是會掉下來，方善水在方元清的棺木前嗚咽出聲，長跪不起。

    第九章 陰氣聚

    【第二件事，待為師入棺后，你要在青越山守棺七七四十九天。為師準(zhǔn)備的棺木，周圍埋著八塊錐石，你須得每日午時，宰活公雞以血淋之。守棺期間，無論發(fā)生什么，絕對不能把棺蓋打開?！?/br>
    方善水提著公雞走進(jìn)瑯琊洞，心下非常猶豫。

    昨日剛回來的時候只顧著傷心沒有細(xì)看，如今才發(fā)現(xiàn)這洞內(nèi)布置，竟是方氏秘傳的八門鎖魂煉尸陣。

    說到這個，就得提一下方氏的由來。

    方氏的祖師方簡，上御元妙真人，據(jù)說一開始只是個撈偏門的江湖神棍，后來偶得了御神教殘缺傳承，驚覺不凡，精心鉆研后，竟在亂世中闖下了一片基業(yè)。

    御神教不知是哪里的教派，很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神鬼手段。

    據(jù)方簡所得《煉尸大典》記載，教內(nèi)一些大能竟有移山倒海通天徹地的本事，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方氏歷代倒是信以為真了。

    可惜方簡所得的殘缺傳承中并沒有修煉秘籍，只是一些陣法符箓，煉尸控尸，煉鬼控鬼。

    方簡只能在塵世間裝神弄鬼糊口百年，唏噓一下未到家的氣運(yùn)，至一百五十八歲，卒。

    雖然方氏于修煉一途，很是比不上一些名門正派，但是借著從《煉尸大典》上研習(xí)得到的一些神秘陣法，當(dāng)初于江湖行走之際，竟沒有幾個門派敢攖其鋒。

    蓋因方氏出神入化的煉尸手段。

    世人皆知，尸體埋入養(yǎng)尸地后，要許久才能跨過紫僵白僵，達(dá)到綠僵階段，然綠僵也只能算是小角色，雖不再懼怕牲畜，卻仍畏懼陽光，只有再幾十上百年到達(dá)黑僵階段時，才能銅皮鐵骨，縱跳如飛，不畏水火，連一些道人法器也奈何不得。

    然而方氏靠著一些詭異的陣法，竟能夠在短短時間內(nèi)，將新喪的尸體煉制成綠僵黑僵拘為己用，這就引來了一些門派的忌憚。

    尤其后來方氏為煉飛僵，奔波各地尋找煞氣深重的尸體，不惜引發(fā)戰(zhàn)亂屠戮，頓時被各大道門斥為邪門歪道，群起而攻，成了過街老鼠。

    更重要的是，當(dāng)時不知出了什么問題，方氏從煉尸大典上習(xí)得的控尸之法失效，遭遇反噬，內(nèi)憂外患之下，死傷慘重，才不得不東躲西藏，避世隱居。

    后世族人引以為戒，改頭換面，再不敢煉制尸仆尸將，漸漸泯然于歷史中，成了這青越山上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道觀。

    這些方善水都是聽師父說過的，也翻閱過那本刻滿金文云篆的古老《煉尸大典》。

    《煉尸大典》所記載的煉尸陣中，以八門鎖魂煉尸陣最為簡單粗暴，需將活人生魂鎖在尸體之中，留一口生氣，然后日夜焚魂鍛尸，使其痛苦不堪，但這門陣法，卻也是材料最簡單經(jīng)濟(jì)，最容易湊齊的。

    當(dāng)初方氏剛起家的時候，最喜歡用這門陣法煉制尸仆，然這陣法酷戾，所煉尸體百不存一，必須得意志極強(qiáng)，執(zhí)念極深者，方可煉成。

    那時是亂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體，一具壞掉再換一具就是，所以方氏用起這陣法毫無顧忌。

    可是現(xiàn)在，方善水面對的，是他師父的尸體。

    手中的公雞“咯咯”亂叫著撲騰翅膀，卻是被方善水掐得疼了。

    方善水心下生疼，有心想要放棄，可這是師父臨死的執(zhí)念，自己明明允諾了卻不遵從的話，師父怕是死不能瞑目。

    一聲凄慘的雞叫，方善水劃破了雞脖子，淋在了八個如錐子一樣的玉柱之上。

    淋完雞血后，本該是安靜無聲的山洞里，方善水卻忽然聽到一陣噪雜，意識剛恍惚了一下，方善水就看到陣中的棺木轟然燒灼起來，大火覆沒中，棺材里傳出若有若無的掙扎痛哼。

    方善水慌亂中猛然撲到棺材上，想要將大火撲滅，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什么火，剛剛的只是他的幻覺。

    腳下有金光閃爍，雞血從玉錐上淌下，自動自發(fā)地沿著地上的刻文流淌，逐漸流動到棺材底下，就像是流動的巖漿一樣，光彩熠熠地沿著漩渦中心匯聚。

    方善水站在這里，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燒起來一樣。

    不一會，吱啦吱啦的聲音從棺蓋底下傳來，似乎是指甲抓撓在棺木上一樣，隱隱中，方善水好像聽到了師父的聲音，他在叫自己，讓自己放他出去。

    方善水心下焦急，手按著棺蓋，明知道自己不能壞事，師父交代過的，但不知為何，卻仿佛著了魔一樣，手下一寸寸地用力。

    方善水推開了棺蓋一條縫，驀然，一只冰涼的手從棺材中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力氣很大，方善水根本無法掙脫。

    一根根尖長的紫黑色指甲，輕輕搭在方善水蒼白的皮膚上，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捕獲了自己的獵物。

    ……

    “呼……”方善水驀然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

    剛剛的夢，讓方善水心中驚悸，總覺得有些不安，怕師父那里會出什么意外，連忙穿上衣服，跑向了后山的瑯琊洞。

    走入瑯琊洞，世界忽然安靜了，好像方善水一下子走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沒了蟲鳴鳥叫沒了樹葉紛紛，一切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方善水在黑暗中一步步向前，等到了師父的棺木那里，驀然大驚，棺蓋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掀翻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