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來覺得物盡其用方好?！鳖櫫钤聹\淺笑道，“雖則太極宮雄偉壯觀，但若像圣人您，朝會太極殿，寢殿卻又安置在神龍殿，瞧著是威武了。每日里趕來趕去都累死。”

    姬澤聞言唇角微翹，“原來阿顧既是這般想的?！?/br>
    顧令月略覺不妥，連忙補(bǔ)救，“圣人這般是天家氣象，卻是阿顧小家子氣了。一家子之言，您不必放在心上?！?/br>
    姬澤含笑不語。

    片刻之間，畫舟在江面轉(zhuǎn)彎，顧令月早年手植的骨里紅梅出現(xiàn)在面前。郁郁蔥蔥，枝葉茂盛。

    顧令月瞧著精神一震，歡喜道，“呀，這株樹已經(jīng)長的這么好了??！”

    姬澤聞言神情微微一凝，低低笑道，“是啊?！?/br>
    “這株樹種了這么些年，本來已經(jīng)開始梅花。前些年冬日嚴(yán)寒，凍傷不再開花，朕命園丞施加救援，將養(yǎng)了這一兩年，瞧著已經(jīng)緩過元?dú)?，想來今年冬日會開起花來了?！?/br>
    一灣河灣，骨里紅便靜靜種植在當(dāng)中之處。其后，芙蓉園下人移栽了一小批骨里紅在此處，唯有最初一株長的最是粗壯。青翠茂盛，頗有精神。

    顧令月唇邊泛起開懷笑意，“真的么？那可真是太好了！”又道，“今兒個冬日，我要過來看看，若是當(dāng)真開的好，便摘一些回去插瓶觀賞?！?/br>
    她的容顏在江水之邊，熠熠閃耀著光芒。

    姬澤逆著天光視向少女容顏，甚至能看清雪白肌膚上的細(xì)小絨毛。只覺得一股欲念從尾椎骨燒上來，口干舌燥，幾乎不能自抑。

    他低下頭，將自己心底的欲望壓制下去。

    自當(dāng)日水榭聽春之后，心中對少女的欲念就漸漸覺醒，猶如一頭野獸，躲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獵物，不知什么時候沖出來，咬破獵物的喉嚨。

    少女太過純真，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欲望，他有時候享受這種感覺，有時候甚至有點(diǎn)惱恨，明明阿顧已經(jīng)嫁過一次人，為何還這般單純，始終對自己的情意視而不見。

    轉(zhuǎn)移話題道，“朕命人廣尋天下，求得名琴九霄環(huán)佩，如今取來送于阿顧，阿顧瞧瞧喜不喜歡？”

    顧令月奇道，“九霄環(huán)佩。是傳說中雷氏所制的那把么？”

    姬澤含笑道，“正是?！薄?/br>
    梁七變捧過來一把古琴，顧令月展在琴臺觀看，見其流線造型，嘆為觀止，“當(dāng)真是不世名琴，阿顧生平僅見?！编嵵氐?，“這九霄環(huán)佩琴太過珍貴了，阿顧不敢收下?！?/br>
    “縱是名琴，亦要時時有人彈奏，方能發(fā)揮作用?！奔傻溃半奘种辛碛写笫ミz音，這九霄環(huán)佩于朕無用，便贈阿顧。若能哄的阿顧片刻開顏，便也算是它的幸運(yùn)了！”

    顧令月瞧著琴臺，到底忍不住心中誘惑，試音，只覺名琴琴音絕妙，抬起頭來，望著姬澤，只覺姬澤鳳眸深深，凝視自己倒影，忽然覺幾分暈眩?！熬爬?，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呀？”

    聽聞了身世存疑，連素來疼愛她的小姨，都一時心有疑慮，不能如從前一般的疼愛。唯有姬澤一如往常待自己。視自己如同腹心。

    姬澤深深的凝望著顧令月，“朕不能不待你好，因?yàn)殡薜男姆旁谀氵@兒?！?/br>
    他的聲音太過含糊，顧令月沒有聽清楚，追問道，“你說什么？”

    姬澤道，“無事。”他道，“朕盼著你能夠再度全心全意的依賴，喚朕一聲哥哥?！?/br>
    顧令月面上閃過一絲愕然之色。

    周人稱兄不稱哥，因著這個“哥”的稱呼既有父又有兄的含義，顧令月少時極信賴姬澤，視姬澤如父如兄，方喚出的稱呼。及至后來出了和親事，顧令月受了委屈，雖則審時度勢，這一聲哥哥，卻是再也不肯說出口了！事到如今，姬澤確實(shí)一直一直的對她好，好的幾乎可以見見覆蓋住她記憶里的傷痛?？赡切﹤唇K究還是存在，時不時的泛起疼痛，提醒著她曾經(jīng)受過的傷害，不敢再度輕易交付自己全心的信任。

    顧令月回避目光，道，“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阿兄又何必計較？”

    姬澤悠悠道，“稱呼亦是人心?！焙Φ溃皼]有關(guān)系，朕可以等。終有一日，朕能心甘情愿的等到，阿顧你放下心結(jié)，和朕攜手的那一日?！?/br>
    聲音猶如喟嘆，顧令月似乎聽清了，又似乎沒有聽清。轉(zhuǎn)過頭，面上露出倉惶之色，“九郎待我甚厚，阿顧心中感念，無以為報，今日恰得此九霄環(huán)佩名琴，彈奏一曲，聊表感謝吧。”

    姬澤道，“朕命人將大圣遺音取來，二人聯(lián)手彈奏?！?/br>
    清風(fēng)朗日之上，琴聲優(yōu)美，美不勝收。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

    第四十三章

    芙蓉園江風(fēng)明月，景色美不勝收。一輪紅日低垂, 將近傍晚, 顧令月方抱著九霄環(huán)佩琴盡興而歸。七寶香車進(jìn)入永興坊大門的時候, 目光瞟見躲在府門坊道對面的一個人的身影，身影熟悉，不是顧鳴又是哪個？眉頭不禁挑了一挑。

    硯秋瞧著顧令月的神情, 輕輕稟道, “顧郎君在這兒站了兩三天了。只是一直在暗處站著，也不敲門求進(jìn), 我們也不好驅(qū)逐于他?！?/br>
    顧令月垂下眼眸，淡淡諷刺道，“他對那對母女倒是當(dāng)真放在心上！”

    放下車簾, 眼角冷笑道, “反正已經(jīng)斷絕關(guān)系。既是喜歡站便讓他站。與我無關(guān), 回府罷！”

    顧鳴立在郡主府對面暗處, 瞧著昭國郡主的七寶香車，嘴角泛出苦澀之意。

    蘇妍母女入獄, 顧鳴既怨且恨, 到底不忍愛妾長女枉送一條性命, 打算前往郡主府向顧令月求情。行人司一名暗人派人前往, 在他面前將當(dāng)日自己家宅之中，蘇妍陰謀揭破，自己默認(rèn)其陷害顧令月的一番話語一一念了出來。

    “……論著說起來你本雖未指認(rèn)郡主身世，公堂之上默認(rèn)蘇氏賤妾陷害郡主, 也是該也是要治罪的。只是到底你是郡主生父，動了你郡主顏面不好看?！眮砣送欨Q，眸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道，“昭國郡主也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攤上你這樣一個父親。”

    顧鳴聽著來人一番話語，覺自己臉皮發(fā)燙，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去。

    是了！當(dāng)日自己選擇默認(rèn)不知，便算是支持愛妾逆女，放棄了昭國郡主，如今真相大白，煊赫昭昭，自己又何來的臉面，跑到昭國郡主面前為那一雙陷害郡主的罪人求情？

    這般一想，心氣頹唐起來，瞧著蒼茫的夜色籠罩住面前華美的郡主府?？ぶ鞲T緊閉，顯見得昭國郡主此回心甚硬，確實(shí)打算徹底踐行斷絕關(guān)系的諾言，不肯再見自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在夜色之中蹣跚步伐離開。

    太極宮神龍殿，燭火光芒幽暗。

    姬澤睡夢之中眉頭微微蹙起，夢中光影斑駁，碧湖清淺湖風(fēng)吹拂過水榭盛開的窗扇，又夢見了當(dāng)日聽春水榭情景。

    石凍筍白絹屏風(fēng)狂草字跡鋒芒如飛，水榭中，玉真公主和李玄在躺榻上翻*云*覆*雨，喘*息*吟*哦，屏風(fēng)后的暗地角落里，阿顧身影癱軟，輕輕倒伏在自己懷中。自己鼻尖之際似乎還能聞到少女身體上傳出的淡淡幽香。

    夢中聽春水榭躺椅上交纏的兩個身影，不知何時，似乎換了人，變成成了自己和阿顧。

    阿顧青絲委托，鋪散在雪白的身下毛墊之上，像是皚皚白雪上的烏木，面色陀紅，星眸半徠，美的驚人，星眸半徠?！啊员钡貧w來，阿顧素來愛慕，九郎不肯疼我么？”

    姬澤望著面前少女，幾疑是夢。問道，“阿顧，是你么？”

    阿顧不語，只是以一雙清麗含著水光的眸子朦朧盯著自己。

    姬澤再也忍受不住，俯下身吻住少女緋色雙唇?！㈩櫷闯?，卻以極大的包容包容了自己的冒犯，“九郎，九郎?！甭曇羧缙缭V。

    姬澤置身火海，如升天堂，又如墮地獄。蹈死奮之。

    ……

    太極宮天光明亮，姬澤陡然從夢中驚醒，佛手香清甜，下身衣衾一片濡濕。

    永興坊郡主府中，玉真公主孕事的消息傳來，顧令月眉目高高的吊了起來?！靶∫逃性?？”

    “正是。”朱姑姑聲音也是欷歔，“玉真公主年紀(jì)大了，好容易再得了這個孩子，很是珍惜，為了這個孩子，怕是可能打算會在近期內(nèi)成親?！?/br>
    顧令月聲音猶自帶著匪夷所思的意味，“聽著像是幻夢一樣?！庇裾婀髋c李玄雖然打的火熱，但長安權(quán)貴百姓都覺得，這一對就如同玉真公主從前無數(shù)個情人一般，不過是露水姻緣，待到火熱一陣子，便也散了。沒有想到，玉真公主如今三十六歲高齡，居然忽然懷了身孕。

    “小姨有孕，乃是大事，”顧令月嘆了口氣，振奮精神吩咐道，“姑姑，你為我備一份禮，我去公主府探望小姨。”

    “是。”

    公主府中，玉真公主孕吐的厲害，聽著顧令月登門，猶自喜上眉梢，忙一疊聲的吩咐，“快將昭國郡主請進(jìn)來?！?/br>
    顧令月隨著絲金入府，見了玉真公主，仔細(xì)探看臉色，笑著道，“小姨瞧著雖憔悴了些，氣色倒好?！?/br>
    玉真公主嘆道，“也是個孽障?！?/br>
    自當(dāng)日庭審結(jié)束之后，便想早早的去郡主府看你，只是”低頭撫摸腹部，眉目之間俱是對腹中孩子的慈愛之意，“這腹中的孽障拖累，竟是吃不得走不開，生生拖累下來，不然早就去看你了！”

    顧令月淺笑道，“如今自然是表弟表妹重要些?！泵寄恐g云淡風(fēng)輕，“至于當(dāng)日之事，阿顧已經(jīng)緩過來了，沒有事了！”

    又道，“表弟表妹若是知道小姨你喊他們孽障，該生氣了！”

    玉真公主道，“不，阿顧，你不明白。”

    她道，“當(dāng)日聽聞了顧婉娘告大理寺的事情，我心里實(shí)有些芥蒂。難免待你陰陽怪氣了些，如今想來，著實(shí)不該?！?/br>
    顧令月微微一笑，搖頭阻攔道，“小姨，你不必說了。我明白的！”

    玉真公主對自己的疼愛，本就基于自己是她嫡親外甥女的事實(shí)上。

    只是，道理上雖明白。感情上不是不受傷的。但事情過去了，還是得彌合起來。不然，為了這等陰謀失去了感情，著實(shí)可惜。

    玉真公主心如針刺，嘆道，“阿顧，你是個好孩子?！?/br>
    “小姨放心，阿娘當(dāng)初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我，希望我過的好。我一一定會好好的過日子，不讓阿娘失望?！?/br>
    玉真公主看著顧令月通透的眼眸，心中暗暗嘆息，阿顧太過通透，這樣的日子固然過的明白，但強(qiáng)極則辱，情深不壽。難免有傷心之嫌。

    道理她確實(shí)明白，但此前的疏遠(yuǎn)到底也灼傷了少女敏感的心靈。不是自己一句兩句的好話能夠挽回的。不過好在，阿顧到底是個心軟的孩子。只要自己日后真心相待，持續(xù)的日子久了，阿顧的心思總會回暖過來。

    她想清楚了明細(xì)，便也不再糾纏此事。

    聽聞阿顧笑瞇瞇問道，“小姨這些日子懷了胎，還好吧?！?/br>
    玉真公主三十六歲高齡，方第一次得了血脈，自是對腹中孩子珍愛非常，“自診了出來，就百般折騰，這些日子，當(dāng)真是吃什么吐什么?？善趾苁窍氤?，從前不碰的古怪口味，如今竟腦心撓肺的想?！?/br>
    姨甥二人正說著話，忽聽得外頭傳來李玄的聲音，“公主，你要的馝馞我給你買來了！”

    玉真公主的面上陡然煥發(fā)光彩，柳眉一揚(yáng)，嗔著將馝馞捧到自己面前的李玄道，“怎么這么慢呀？”

    李玄眉目之間露出一絲委屈之色，“我已經(jīng)騎馬快速往返了，那家生意太好，我排隊(duì)頂在烈日之下足足站了一刻鐘，方買到這碗馝馞的。”

    玉真公主氣結(jié)。望著李玄傻傻捧著酸辣湯的樣子嘆了口氣，“還不快點(diǎn)拿筷子過來，不然餓著了你兒子怎么辦？”

    李玄應(yīng)了，果然顛顛的取了筷子遞過來，卻不離開，蹲坐在公主面前對玉真公主腹部道，“兒子，你可憐惜點(diǎn)你阿娘。莫要再讓你阿娘吐了！”

    顧令月咳了一聲。

    李玄百忙之中分出神來，瞧了顧令月一眼，“昭國郡主也在這兒??！”

    顧令月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自己這么大一個人戳在一旁站了這么久，李玄竟是到現(xiàn)在才看到?！笆茄嚼钜谭蛉缃裱壑兄挥行∫?，哪里還有阿顧這個大燈籠呢？”

    李玄面色一紅，呵呵笑道，“哪里的話，你小姨日日惦記的郡主，昨兒夢醒說是對不住你阿娘，沒有將你照顧好呢。郡主日后若是得閑，多多前來探望你小姨！”

    玉真公主惱道，“李阿玄，你胡說什么呢？”

    李玄挨了一打，也不惱，上前撫慰情人，“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若是生氣傷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

    顧令月立在一旁，觀望著玉真公主與李玄膩膩歪歪在一處的親近摸樣，心中感嘆。李玄與玉真公主恩愛，這個孩子當(dāng)真將二人彌合成了一家人，伴著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愈發(fā)親密。

    自己立在一旁觀看，竟生出了他們方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一家人，自己不過是一名旁觀過客的感覺。

    她落寞一笑，笑著道，“小姨好生保重身子。阿顧先回去了，日后有空再來看你?！?/br>
    玉真公主露出一絲訝異之色，道，“阿顧再多留一會兒吧?！?/br>
    顧令月道，“小姨忙著婚禮怕有很多要忙的呢。畢竟，總不能等表弟表妹生出來吧。阿顧等著婚禮那一日過來，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玉真公主臉一紅，方不再挽留，“憑嘴！”

    “我現(xiàn)在沒有精力收拾不動你，待我將這孽障卸了，瞧我怎么盤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