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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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朝食,裴英娘看庭院里水波蕩漾, 春光爛漫,心里喜歡, 坐在郁郁蔥蔥的石榴樹下打秋千。 古樹少說有一百多歲, 枝葉繁茂, 聽馮德說古樹結(jié)的石榴不僅數(shù)量多, 個頭也特別大,禁苑的宮人私底下管它叫石榴王。 彩絳飛揚(yáng),銀鈴顫動, 她琢磨來琢磨去,最后決定等會兒先看賬本。 李旦陪她一起用的朝食,他仗著新婚,拋下刊印書目的事,光明正大躲懶。 裴英娘問過好幾遍,確認(rèn)他這幾天都不出門,會留在王府陪她,臉上沒露出有多歡喜,其實(shí)心里很高興,不舒服的時候可以拿他磨牙。 他出去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又端著一碗熱羹回到院子,眼神示意裴英娘過去。 她乖乖站起身,理好滑落的夾纈錦帛,跟著進(jìn)房——她不習(xí)慣睡青廬,雖然帳篷寬敞精致,依然有點(diǎn)幕天席地的感覺,早上剛起身就讓半夏把被褥、妝奩送進(jìn)寢室了。 正堂迎面是一座鑲嵌山水畫折疊描金落地大圍屏,兩旁百花錦帳掩映著廳里的奢華,牡丹、芍藥、海棠、蓮花、薔薇栩栩如生,仿佛有陣陣暗香逸出。 廳內(nèi)設(shè)香榻、坐席、軟墩、香幾,梅花小幾上供著寶石盆景、碧綠琉璃花鳥、云母畫屏、重透犀角雕,擺設(shè)華貴而不失雅致。 東邊內(nèi)室也用紗帳隔開,繡鸞鳳銜同心百結(jié)的帳幔以絲絳束起,攏在鎏金彎月掛鉤上,露出一張包鑲檀香木彩繪雕刻百子千孫床榻來。 榻上錦被隱囊堆疊,金鉤彩絳,錦囊低垂,簪花鎏金腳踏四角包裹錦綺。 按著裴英娘之前特意交代過的,床榻內(nèi)嵌有暗格,挨著墻角的那面一排排朱漆描金寶相花紋屜子——方便取用零碎的小物件。 床榻兩旁紫檀金漆百寶嵌鈿螺箱籠堆得高高的,最里面圍著一圈立式畫屏。 靠南以書架、屏風(fēng)、錦帳隔出一間小琴室,書案、琴桌、香幾、簟席俱備,一架金銀團(tuán)花燕尾紋鳳首箜篌倚在琴桌旁,架上另有幾只紫檀鈿螺琵琶,羌笛、管蕭。 裴英娘只會彈奏箜篌,鳳首箜篌是她的陪嫁,琵琶、笛蕭、古琴全不會。 案頭的樂器不像是單純的擺設(shè),應(yīng)該是李旦的愛物——她看到過李治和李令月彈琵琶,倒是從沒見過李旦抱著琵琶的樣子。 整間內(nèi)室地上鋪設(shè)海獸葡萄紋波斯氍毹,金銀絲線熠熠奪目,氍毹沒及腳踝,流光溢彩。 她跟在李旦身后,踩著柔軟的氍毹,走到西窗的金絲楠木香榻前。 等她矮身坐下,一勺淡褐色藥湯遞到她嘴邊。 “怎么又吃藥?”她皺皺眉頭,低頭揪著茜色衣帶玩,“今天我沒吃酒。” 李旦把藥碗放到一旁的翹角幾案上,嘴角微微勾起,壓低聲音說:“不是藥,我比你年長……你年紀(jì)小,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些調(diào)養(yǎng)的東西,不然以后要吃苦頭?!?/br> 裴英娘怔愣半天,想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倏地一下面紅耳赤,羞也不是,惱也不是,只能狠狠剜他一眼。 為什么要一本正經(jīng)說這種話! 還我古板溫和、一板一眼教我詩書禮儀的阿兄! 本能想要告狀,隨意想到這種夫妻間的私密事情,告訴誰都不合適,找李治是不可能了,找李令月訴苦也不保險,后者肯定會取笑奚落她,說不定還會給她推薦滋補(bǔ)方子…… 惱怒著惱怒著,她被他攬著喂下一整碗羹湯。 這一次湯汁的味道很甜,里頭不知道加了什么,甜中微微帶點(diǎn)酸,很開胃,喝起來有點(diǎn)像寒食節(jié)時吃的醴酪,不過醴酪是涼的,甜羹是熱食。 溫?zé)岬奶鸶韵露?,從腸胃開始,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槟觊L七歲,又看著她長大的緣故,李旦既是她的丈夫,又是她的親人,娶了她,就恨不能方方面面什么都要照顧到。 他完全不必這么緊張,她又不會嫌棄他,雖然她悄悄把李治給她的義絕書藏起來了…… 裴英娘靠著身后溫暖的胸膛,心想,既然是為自己好,就當(dāng)是在吃甜點(diǎn)罷! 銀匙再一次伸過來時,她張開蕊紅絳唇,這一次送進(jìn)來的卻不是甜湯,下頜被猛然捏起,幾聲哐當(dāng)響,湯碗、湯匙胡亂摔在幾案上,取而代之的是火熱的唇舌。 李旦吻了半晌才放開她,看她軟在自己懷里喘息,唇似丹朱,面如赤霞,干脆俯身將她整個抱起,壓在香榻上。 她還沒緩過氣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剛靠上引枕,guntang的唇鋪天蓋地灑下來。 他沉默著吻她,像對待最心愛的珍寶,里里外外,每一寸都要細(xì)細(xì)品嘗。 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低聲呻吟,恍惚看見窗外挑著幾枝豐腴桃花。 淡綠窗紗,嬌艷花瓣,順著院墻攀援的藤蘿被微風(fēng)吹得輕顫,一簇遒勁粗壯的藤蔓,罩在粉嫩纖細(xì)的桃枝間,壓得花枝抬不起頭。 等李旦平靜下來,她推搡幾下,想起身離榻。 他沉得像山一樣,她的手挨到他的肩膀,壓根推不動,還被他緊緊抓住手腕,扣在榻上,嗓音暗啞,“別走?!?/br> 裴英娘欲哭無淚,她沒想走啊,雖然剛才她差點(diǎn)想揍他了,可是他自己動手,還是很體貼很有分寸的…… 不過兩人離得這么近,手足交纏,他的一點(diǎn)細(xì)微動作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總不能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讓他就這么著吧? 她看他額間隱隱有汗?jié)n冒出來,有點(diǎn)心疼,囁嚅著道:“我、我不走,我只是出去叫人送水進(jìn)來……” 他沒說話,繃緊的身體放松了些,緊緊抱了抱她,側(cè)過身子。 裴英娘趕緊爬起來,出了內(nèi)室。 半夏和忍冬守在外間,聽到里間傳出的聲音,急得直跺腳,要去喚瓊娘,看她出來時腳步虛浮,滿臉暈紅,但衣裳還整潔,料想沒有成事,松了口氣。 裴英娘沒讓婢女進(jìn)內(nèi)室伺候——即使是她信任的半夏也不行,自己端著半盆熱水和澡豆、香脂、巾帕進(jìn)房。 瓊娘教過她,婚前要端著架子,但是婚后就不一樣了,夫妻之間不用太矜持,免得被別人鉆了空子。 李旦已經(jīng)起來了,靠著榻欄跪坐,眉頭擰得緊緊的。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見她捧著半盆熱水走得搖搖晃晃的,先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她果然沒有生氣。 生氣了他也能很快哄回來,但不生氣最好。 他起身接過銅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隨手抓起一件里衣,避去畫屏后面洗漱。 裴英娘打開箱籠,給李旦挑換洗的衣裳,頭一次給男人挑衣服,她頗有些新奇的感覺。 她暗暗想,以后這種貼身照顧李旦的事,全得由她親自來,不能交給其他人。 未經(jīng)人事的黃花大閨女,天天這么近身服侍一個年輕俊朗、身份貴重的郎君,想不動點(diǎn)歪心思都難。 她挑好衣裳,站在畫屏外輕咳兩聲,雙手捧著細(xì)絹中衣和圓領(lǐng)襕袍往里頭一塞。 一雙濕漉漉的手探出來接過衣裳。 她不松手,“擦干了再換衣?!?/br> 正值乍暖還寒的春日,別因?yàn)椴划?dāng)心著涼了。 屏風(fēng)后面?zhèn)鞒鰩茁暫牡托Γ畹┛s回手,直接繞過屏風(fēng),單手一撈纖腰,把她抱得幾乎雙腳離地,“你幫我擦干,嗯?” 她反手拍他幾下,手掌觸到溫涼的皮膚,才意識到他赤著上半身,只穿了下裳,布巾濕噠噠掛在銅盆邊沿——難怪一雙手都濕漉漉的。 這么快就把褻褲換了…… 她含羞帶惱,不好意思往底下看,挽起袖子,低頭擰干布巾,幫他擦身。順便偷偷打量他,肩背寬闊,肌rou緊實(shí),果然是常常騎馬打波羅球的人。 她自以為偷偷摸摸,烏黑發(fā)亮的眼珠骨碌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眸中的審視意味,一望而知。 李旦很快察覺到她的目光,不動聲色繃緊肌rou,徐徐舒展堅實(shí)的線條。 這么一鬧,很快到了用午飯的辰光,半夏在屋外咳嗽幾聲,問什么時候傳飯。 春光燦爛,庭院里花紅柳綠,樹影婆娑,裴英娘讓婢女把午飯擺在回廊。 兩人面對面坐著吃飯。 李旦手里拿著銀筷,眼神炙熱,視線像蛛絲一樣纏繞在裴英娘身上,很懷念親手喂她喝甜羹的旖旎。 裴英娘坦然自若,仍舊留半夏在身旁夾菜、遞湯,小口吃著一碗羊rou索餅,吃飯這種事,有使女幫忙就夠了,自己拿筷子吃才香甜,想吃什么夾什么,吃多少添多少。 看在新婚的份上才讓他伺候著喝幾碗湯,想喂她吃飯,沒門! 吃了飯,喝過茶,該談?wù)铝恕?/br> 李旦一個眼神示意,馮德立刻飛也似的跑進(jìn)院,幾個抬箱子的豪奴跟在他身后,走到廊下,放下膽子,欠身行禮畢,退至一邊等候吩咐。 “王府的賬本全在里面?!崩畹┹p聲說,“管事、家奴早就準(zhǔn)備好了,要不要見見?” 裴英娘挑眉,并不推辭,不過她暫時不想見府中奴仆,“賬本留下,人明天見?!?/br> 相王府內(nèi)外院界限分明,除了長史以外,還有外管家、內(nèi)管家。 外管家和馮德,一個管外面行走交際的事,一個管里頭的內(nèi)帷瑣碎。 長史地位超然,是李旦的心腹,看似不怎么管事,好像是出宮養(yǎng)老的,實(shí)則是李旦真正倚重的人。 裴英娘之前說過,她不管李旦外頭的事。 長史只聽命于李旦一個人,行蹤詭秘。 她和長史井水不犯河水,先觀望一下對方的品性,以后再作打算。 至于外管家,自然是要想辦法打發(fā)走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裴英娘既然來了,首先得把王府的內(nèi)院事務(wù)抓在手心里,要么收服之前的管事,要么安插自己的人手。 馮德早已經(jīng)三番五次表現(xiàn)出投靠之意,可以做個幫手,而外管家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吭聲。 不管外管家是有意怠慢,還是無意疏忽,裴英娘不打算繼續(xù)等了。 先拿他作筏子,殺雞儆猴。 她早就查清楚了,外管家是李旦身邊的積年老仆,靠著親王近侍的身份作威作福,這些年有不少積蓄,足夠一輩子吃香喝辣享尊處優(yōu)。 如果他識相,裴英娘不介意給他一個體面的差事榮養(yǎng)。 如果他執(zhí)意拿喬,想仗著錯綜復(fù)雜的姻親關(guān)系挑動府中的仆從鬧事,想奴大欺主,給她一個下馬威——那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她撂下茶盅,扭頭問李旦,“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先問清楚,然后她才能放開手腳,以免以后夫妻再為了府里的小事鬧別扭。 李旦正襟危坐,理所當(dāng)然道,“你是當(dāng)家主母,當(dāng)然是你說了算?!?/br> 他從不管內(nèi)院的事,以前是馮德幫著照應(yīng),現(xiàn)在娶妻了,自然全部由裴英娘做主。 沒有哪家豪門郎君會和妻子爭內(nèi)院管家權(quán),何況他還是不理俗務(wù)的天潢貴胄。 裴英娘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想了想,又問,“我不管你外頭的事……我的事,你要管么?” 她出嫁后依然會時常出門料理自己的工坊,這是之前商量好的。 李旦搖搖頭,想拍拍她的發(fā)頂,余光看見院子里的奴仆都望著他們,抬到一半的胳膊慢慢放下,年紀(jì)小的主母很容易被下人看輕,她得在下人面前保持威嚴(yán)雍容之態(tài),“我不管……” 他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也管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