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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唐第一公主在線閱讀 - 第140節(jié)

第140節(jié)

    當年裴英娘只是武皇后帶進宮的一顆棋子,母親是地位尊崇的大長公主,地位懸殊。

    然而今非昔比,裴英娘不是公主,勝似公主。不論她住在蓬萊宮,還是出家修道,圣人從來沒有疏遠薄待她,相王和太平公主與她親如一家,武皇后沒表露出特別的喜愛,但是給她一個武姓,足以說明一切了。

    如今宮中更是傳出相王鐘情于她、即將娶她為正妃的消息,她這一生,注定是皇家的人!

    甚至連和武皇后不對付的李家宗室,也大多認可她的身份,唯獨母親始終不愿放下架子,把她視作出氣筒。

    趙觀音牙齒咬得咯咯響,臉色發(fā)白,淡笑兩聲,“阿娘,時至今日,我每回進宮,見了永安真師,也得小心奉承一兩句,您何苦非認準她不放?她確實非二圣所生的嫡出公主,您又何曾是嫡出的了?!您不甘心她以養(yǎng)女身份享受到公主尊榮,其他人就甘心了?可誰讓她討圣人喜歡,又能憑本事神不知鬼不覺拉攏宗室皇親和文武大臣呢?那些不服氣的人如今能夠放下嫉妒不甘,為什么您不能?”

    她語氣低沉,苦笑著道:“圣人固然心慈手軟,但早年他何等剛硬,連自己的嫡親舅舅、一母同胞的meimei、庶出長子都能舍棄,何況您只是庶出的姑母?您真的非要鬧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才肯承認永安真師的地位?”

    常樂大長公主勃然變色,掀翻榻上的案幾,“你也是由鴻儒教授的詩書學問,圣賢書就是這么教你和你母親說話的么?”

    直到此刻,母親還執(zhí)迷不悟。

    趙觀音踉蹌幾步,焦躁暴怒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絕望和悲涼,雙腿一軟,癱坐在絨毯上。

    帳外人影幢幢,一只粗糙的大手掀開簾子,身著甲胄的士兵往里探看一眼,眼神銳利如刀,“在里面!”

    趙觀音顫抖了兩下。

    常樂大長公主亦變了臉色,“怎么回事?誰敢窺看我的大帳?”

    她連聲呼喚家奴、甲士前來護衛(wèi),叫了半天,帳外腳步聲紛雜,沒有人敢靠近帳篷。

    “阿娘,別喊了?!壁w觀音理好發(fā)鬢,靠著軟榻坐直身子,“相王已經派兵把我們圍起來了,是生是死,端看圣人怎么處置吧?!?/br>
    常樂大長公主霍然坐起,臉上難掩慍怒之色,“他無官無職,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難不成他要謀反?”

    趙觀音垂下眼眸,“二圣為相王撐腰,他有什么不敢?阿娘,還是趕緊想想待會兒怎么向圣人求情自保罷!”

    常樂大長公主面色鐵青。

    帳外,楊知恩拍拍扈從的肩膀,小聲叮囑:“看好了,別讓人跑了?!?/br>
    扈從點點頭。

    楊知恩目光逡巡,走到廣場中間,指揮屬下奔向各個帳篷,把名單上的家眷看守起來。

    那晚找到裴英娘之后,不必郎主吩咐,他自己去領了二十鞭的刑罰。這會兒他背上的鞭傷還沒有全部愈合,這一次是他將功贖罪的機會,他一定要把郎主的吩咐完成得漂漂亮亮的,絕對不能輸給永安觀的那個蔡小郎!

    金吾衛(wèi)四處亂竄,刀光劍影,寒氣逼人,席案上的珍饈美味翻倒一地,舞伎們逃的逃,躲的躲,場中亂成一團。

    裴宰相和袁宰相都是經歷過無數場腥風血雨的老臣,見楊知恩只抓人,不傷人,而二圣的帳篷始終沒有千牛備身出來探看外邊的sao亂,心里有數,端坐胡床,遙遙看一眼對方,隔著奔逃的人群,互敬對方一盅熱酒。

    其他大臣看兩位閣老如此鎮(zhèn)定,心下稍安,呵斥身邊嚇得嚎啕大哭的侍從,勉強穩(wěn)住局面。

    待楊知恩控制住所有女眷,剛才帶著一身血腥氣沖進場中的男子利索爬起來,徑直穿過人群,走到主帳外,抱拳說了幾句什么,里頭有人掀開簾子,看他一眼,領著他進去回話。

    不一會兒,執(zhí)失云漸和秦巖等數人走出大帳,挎長刀,負箭囊,一人一騎,奔騰遠去。

    十幾騎駿馬飛馳而過,煙塵久久不散。

    圣人身邊的近侍掀簾走出來,行到裴宰相、袁宰相面前,微笑道:“眾位相公不必驚慌,獵場中驚現大蟲,傷了幾個護衛(wèi),圣人已命千牛備身前去獵殺大蟲?!?/br>
    眾人驚駭不已,互相安慰,又問二圣是否受到驚嚇,在林中行獵的親王可曾受傷。

    近侍含笑道:“勞相公們掛念,幾位親王有數十護衛(wèi)保護,不曾受傷。二圣倒是覺得好玩,正在商議怎么獎賞獵殺大蟲的人。相公們身邊若有武藝高強的家奴,不如遣去林中試試身手?!?/br>
    等近侍走了,眾位大臣收起震驚之色,互望一眼,暗暗道:了不得!皇后這一次竟然以畜生作亂為由肅清異己,既沒有一頂行刺的帽子扣下來,也沒有冤枉那些人謀反,而是正正經經找了一個借口,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雖然打獵的時候出現老虎這招……用意實在太明顯了,但是皇后肯費心安排大戲給他們看,還是罕見吶!

    裴宰相和袁宰相沉吟片刻,不約而同喊來府中最得用的親兵,“帶上幾個身手最利落的護衛(wèi),看執(zhí)失將軍往哪個方向走了,追上去!”

    親兵茫然道:“真要獵殺大蟲?”

    裴宰相捋須微笑,“不管是殺大蟲,還是殺人,執(zhí)失將軍的箭尖指向哪里,你們跟著補刀就好?!?/br>
    另一頭,袁宰相拉著幼子的手,壓低聲音道:“你跟過去,不要靠近,遠遠綴在后邊,見識一下永安真師的手段。就你這草包,想當永安真師的情郎?也得看真師瞧不瞧得上你!快打消了這個蠢念頭,老老實實娶妻生子!”

    袁凌志冷哼一聲,“哪有阿耶你這樣埋汰自己兒子的?兒志向遠大,您不鼓勵我就算了,一個勁兒朝我潑冷水是怎么回事?”

    袁宰相氣極反笑,有心想當場擼袖子揍兒子一頓,又怕讓裴狐貍看笑話,忍了忍,怒喝道:“我正是看在父子一場的情面上,才提點你幾句!你這不肖子,還不領情?快滾!等你吃了苦頭,別回來求我救命!”

    袁凌志甩一下袖子,帶著幾個護衛(wèi)翻身上馬,暗暗嘀咕:“有志者,事竟成。我一片真心,永安真師遲早會被我打動。我這人脾氣好,不介意當她眾多情郎中的一個,和其他人稱兄道弟也不要緊,她肯定會喜歡我的!”

    他身后的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輕咳兩聲,假裝沒聽見自家郎君說的蠢話。

    林間草木蔥蘢,萬籟寂靜。

    野鹿在溪澗邊飲水,松鼠趴在枝頭晾曬尾巴,彩色雉雞跳過草叢,七彩尾羽在陽光下閃爍著綺麗色彩。

    蔡凈塵手提長刀,悄悄繞過一座長滿柿子樹的小山坡。

    樹上的柿子已然熟透,紅燦燦掛在綠葉細枝間,樹枝承受不住負累,垂得低低的。

    他無心欣賞山中秋景,避開熟爛的果實,穿行在幽靜的密林中。

    五十名扈從緊緊跟在他身后,每個人嘴里都咬著特制的木囊,防止發(fā)出聲音,皂靴小心翼翼踩踏過草地,連草尖露水灑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五十一人像暗夜中的鬼魅一樣,悄無聲息靠近禁苑獵場。

    貴主沒有明說,但蔡凈塵還是猜到那夜發(fā)生了什么。

    相王如此大動干戈,貴主絕不只是受到驚嚇那么簡單!

    那些人竟然敢……他死死握緊手中長刀,手指幾乎要嵌進刀柄里去。

    刀尖上淬了劇毒,一刀下去,哪怕只是劃破一條小小的口子,受傷的人也會立刻斃命。

    這毒是他從嶺南某個躲藏在深山野林的部族討來的,他曾用這種毒殺死過很多人,每一個人都罪有應得——包括半個時辰后即將死在他刀下的人。

    可惜貴主叮囑過今天只能殺掉主謀以示威懾,不能濫殺無辜,否則他會把五十個護從手中的長刀全部涂上毒液!

    只殺掉主謀,怎么可能平息他心底翻騰的戾氣和怒火。

    枯枝被猛然踩斷的聲音劃破林中岑寂,遠處傳來嘈雜人聲,先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踏響,然后是尖叫怒罵,接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護衛(wèi)吐出嘴中的木囊,精神抖擻,目光如電,“來了!”

    蔡凈塵瞳孔微微一縮,鳳眼里劃過一抹陰狠。

    第115章

    崔奇南覺得自己很倒霉。

    真的。

    幾年前, 他陪同太子來禁苑游獵。同行的王孫公子們嫌林中光是野鹿、山羊, 不夠盡興, 言語激將太子,一行人越走越遠, 走到山林深處時, 林子里忽然竄出一只吊睛白虎, 把他嚇得夠嗆。

    他愛美酒,愛美人,愛美食, 愛樂舞, 愛長安五陵少年郎的一切游樂享受,唯獨不愛狩獵。

    那只老虎通了靈性,和人一樣會欺軟怕硬,看出他的膽怯, 追著他跑了很遠。

    他緊緊攥著韁繩,在密林里亂竄,幞頭被樹枝刮落,臉上擦出數條血痕,就在他以為我命休矣的時候, 執(zhí)失云漸像從天而降的奇兵一樣, 宰了那只老虎。

    崔奇南虎口脫險, 回到崔府,連喝十幾壇燒春酒,醉后畫了一幅《打虎圖》贈給執(zhí)失云漸。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看到活生生的大老虎了。

    結果第二次陪太子去禁苑狩獵時, 他又被老虎追在后頭狼狽逃命。

    崔奇南懷疑武皇后是不是查出他的身份,故意在林子里放老虎,想要了他的命。

    那一次得虧隨行扈從早有準備,及時趕到,驅走老虎,不然崔奇南很可能命喪虎口。

    事后聽說眾人被老虎奪去注意力時,太子李弘遇險,武承嗣有謀害太子之嫌,相王李旦為了救太子,受了些輕傷。

    崔奇南心有余悸,還好是皇室內斗,和他沒有關系。

    回去后他照舊大醉一場,潑墨揮毫,以一幅描繪自己披頭散發(fā)躲避老虎的《林中野趣》圖,自嘲自己運氣不佳,再次遇虎。

    那一次崔奇南堅信,他這輩子和老虎的緣分已經盡了。

    然而事與愿違,怕什么,來什么。

    林中虎嘯陣陣,這一回不是一只老虎,也不是兩只老虎,是一群老虎!

    崔奇南顧不上丟臉,嚇得涕淚齊下,死死抱著馬脖子,嗚咽道:“誰闖進老虎窩里了?為什么到處都是老虎!”

    沒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在忙著逃命。

    一只老虎護衛(wèi)們還能應付,馬上的郎君們正值意氣風發(fā)年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爭相彎弓引箭,對準老虎。

    狂嘯四起,樹叢急劇搖晃,山林里忽然竄出七八只老虎。

    眾人傻眼了。

    崔奇南頭一個撥轉馬頭逃命。

    一口氣逃出半里遠,他才敢回頭看林中情景,這一回頭,他一陣膽寒,險些掉下馬!

    兩只老虎窮追不舍,一直跟在他身后!

    崔奇南欲哭無淚,難不成他前世和老虎有仇?

    山坡上傳來一聲低喝:“崔郎君當心!”

    崔奇南飛快抹一把眼睛,拂去眼角淚花,看清眼前情景。

    執(zhí)失云漸臉色陰沉,策馬奔至他面前,馬蹄踏碎草間細葉,聲震如雷。

    “有老虎!”崔奇南頭一次發(fā)現自己的聲音原來聽起來這么尖銳。

    執(zhí)失云漸面不改色,淡淡掃一眼左右,一手張弓,一手取箭,肩背繃緊,嗖嗖幾聲,頃刻間已經連發(fā)三箭。

    他氣勢如山,一雙淺色雙眸如鷹視狼顧,曾浴血戰(zhàn)場的冷面將軍,此刻殺氣畢露。

    崔奇南來不及贊嘆他的精妙箭法,連忙抓緊韁繩,迫使愛駒偏移方向,以免和執(zhí)失云漸相撞。

    秦巖領著其他人隨后趕到,看到崔奇南可憐兮兮抱著愛駒發(fā)抖的樣子,嘖嘖幾聲,“據說長安貴女中愛慕崔郎君的人多不勝數,我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有幸得見崔郎君不同以往的迷人風姿,果然是我見猶憐吶?!?/br>
    老虎已經被執(zhí)失云漸制服,崔奇南沒那么怕了,翻個白眼,身體后仰,躺在馬背上,大大咧咧露出被沿路的樹枝刮破的衣襟,斜眼看秦巖,“怎么,秦郎君也被在下迷住了?可惜在下無心龍陽,只能辜負秦郎君的情意?!?/br>
    秦巖噎了一下,撥轉馬頭,一溜煙跑遠。

    差點忘了崔奇南整日游走在紅顏知己當中,臉皮比城墻還厚。

    崔奇南看著秦巖僵直的背影,輕哼一聲,抬頭看向山坡。

    山上只有蓊郁的林木,翠色深深,剛才出聲提醒他的人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