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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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裴英娘和武皇后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能夠安安心心折騰,除了李治的扶持之外,亦離不開武皇后的默許。 北方世家林立,地方豪強(qiáng)根深葉茂,每逢戰(zhàn)事,顛沛流離的老百姓們躲進(jìn)豪強(qiáng)的莊園之中,為豪強(qiáng)充當(dāng)仆役,以期躲過戰(zhàn)爭。豪強(qiáng)們只關(guān)心家族安危和家族財產(chǎn),對朝廷的廢立不大在乎,誰打下江山,他們就忠于誰。 長久以來,家族勢力比官府的拳頭更硬,朝廷官員費盡心思,也干涉不了地方事務(wù)。 裴英娘沒有硬碰硬,她的人手基本在南方活動,彼時南方還未完全開發(fā)出來,經(jīng)濟(jì)落后,荒無人煙,被北方世家視為蠻荒之地,百里之內(nèi)常常尋不到一處市鎮(zhèn)。 有李治和武皇后保駕護(hù)航,又沒有世家掣肘,裴英娘的計劃很快鋪展開來。 但世家們耳聰目明,消息靈通,很快嗅到隱藏在蠻荒背后的巨大利益,他們很快意識到南方不僅僅只有廣州和揚(yáng)州兩處繁華地,積極奔走,上下鉆營,想空手套白狼,攫取裴英娘的成果。 不是單純的分一杯羹,而是徹底奪走所有商路。 如果沒有武皇后在背后威懾群臣,裴英娘現(xiàn)在的生活哪能這么平靜順?biāo)?,光是商隊打擊山匪勢力,和胡人、土人交易,就不知道觸動了多少豪門世家和地方豪族的利益,二圣都站在她這邊,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是權(quán)勢帶來的好處。如果裴英娘還是裴家十七娘,她將舉步維艱,才剛剛踏出第一步,就會招來別人的覬覦,果子還沒成熟,很可能功勞就被人摘走了。 因為她是二圣養(yǎng)大的公主,是李治和武皇后扶持的養(yǎng)女,才能一帆風(fēng)順,按著謀劃一步步開展事業(yè),最終積攢下大筆財富。 裴英娘沒有投身于爭權(quán)奪利中,但她確確實實享受到了絕對權(quán)勢保護(hù)下的安定順?biāo)臁?/br> 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她更要盡己所能,保護(hù)自己在意的人。 忍冬攙扶裴英娘上車。 錦緞忍冬紋鑲嵌珍珠鞋履剛踩上腳凳,有人從宮門里飛馳出來,勒馬停在牛車旁,“真師?!?/br> 裴英娘扭頭,認(rèn)出來人,摘下垂紗帷帽。 第87章 來人翻身下馬,喘了會兒氣, 仰起俊秀的面孔, 拱手輕聲說:“真師,謝謝你?!?/br> 裴英娘嘆口氣, 薛紹還是知道了。 她不怕武皇后發(fā)出敕旨, 因為還有收回的機(jī)會, 唯獨擔(dān)心薛紹聽到風(fēng)聲以后會耿耿于懷。 感情中一旦產(chǎn)生裂痕, 不管怎么挽救, 都于事無補(bǔ)。 “我不是為表兄籌謀,之所以為表兄的兩位嫂子請封鄉(xiāng)君, 完全是在為阿姊打算?!迸嵊⒛镏苯拥?。 薛紹苦笑一聲,眉宇之間難掩惆悵抑郁,“真師幫公主, 也就是在幫我,再者說, 我和公主成親在即……我代公主謝你, 也是一樣的?!?/br> 李令月不顧武皇后的反對, 堅決要嫁給薛紹, 讓武皇后十分不滿。 其實薛紹迎娶李令月, 也擔(dān)負(fù)了巨大的壓力, 不論是曾照拂過他的常樂大長公主等人,還是他的兩位兄長,之前鼓勵他和李令月親近,現(xiàn)在都不樂意看到他尚主——因為武皇后已經(jīng)完全大權(quán)在握了。 而且尚主的駙馬中, 只有寥寥幾位和公主舉案齊眉,夫妻恩愛,剩下的大多只能忍氣吞聲,被公主呼來喝去、任意驅(qū)使不說,還要忍受其他貴族子弟的譏笑嘲弄。 薛紹的兩位兄長疏離皇家,和反對武皇后的宗室走得很近,對薛紹迎娶李令月之事態(tài)度冷淡。他們沒有膽子給李令月臉色看,私下里偷偷勸說薛紹,要求他疏遠(yuǎn)李令月。 薛紹彷徨了一段時期后,選擇重新回到蓬萊宮任職。 他被倭國使臣重傷的那段日子,一直閉門不出,便是在和兩位兄長僵持中。 裴英娘當(dāng)時冷眼旁觀,心中想著,如果薛紹扛不住壓力,自此不再出現(xiàn)在李令月面前,那他配不上李令月的衷情。 如果這段感情只是李令月一頭熱,還不如就此分開,免得以后傷害更深。 讓裴英娘欣慰的是,薛紹義無反顧地回來了。 他對李令月的感情,并不比李令月對他的少,只是性格內(nèi)斂,從不外露罷了。 裴英娘憶及往事,正色道:“表兄,你既然下定決心迎娶阿姊,就得擔(dān)負(fù)起責(zé)任,以后一心一意和阿姊過日子。你那兩位兄長的事,你能避就避,實在避不了,早點為自己準(zhǔn)備好退路?!?/br> 薛紹臉上浮起幾絲尷尬之色,沉默半晌,點點頭。 兩人沒有其他話可說,拱手作別。 裴英娘坐進(jìn)卷棚車,壯牛抬起前蹄,拉動車轅,緩緩馳出宮門。 她撩起簾子,回頭張望,看到薛紹撥轉(zhuǎn)韁繩,回宮去了,背影寥落。 可惜這個時代同胞兄弟不能分家,不然可以讓薛紹和薛家兩位兄長分家。 太宗時,寵幸優(yōu)渥的高陽公主下嫁房家,仗著太宗的寵愛,把房家攪得烏煙瘴氣。在幫助丈夫房遺愛奪取爵位失敗以后,她改而攛掇房遺愛和房遺直分家,還誣告大伯房遺直對她不規(guī)矩。 太宗將高陽公主訓(xùn)斥一通,自此對這個女兒冷淡了許多。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好惡強(qiáng)令臣子分家。有高陽公主的前車之鑒在先,薛紹不可能徹底脫離薛家。 這是一個家族血脈相連的時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牛車徐徐前行,駛過勝業(yè)坊時,裴英娘掀開車簾,吩咐緊跟在卷棚車旁邊的蔡四郎,“去隆慶坊?!?/br> 蔡四郎點點頭,也不問緣由,當(dāng)即示意護(hù)衛(wèi)改道往東邊走。 忍冬愣了一下,猶豫著說:“娘子,日落時關(guān)坊門,等咱們回去的時候,坊門可能關(guān)閉了?!?/br> 相王府在隆慶坊,貴主和相王感情親厚,特意去相王府拜訪,不可能說幾句話就走,稍微耽擱一會兒,天就黑了。 裴英娘從車廂角落里拽出一只鎏金鈿螺卷草紋書匣,打開盒蓋,低頭翻看,指尖劃過一本本裝訂精美的古籍,笑著道:“關(guān)了就關(guān)了,在相王那兒蹭頓飯吃,夜里回去,找他討幾盞燈,星夜回府,別有意趣?!?/br> 忍冬想起來永安觀并不在坊卒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貴主品階仍在,可以自由出入里坊,這才沒接著勸阻。 卷棚車駛?cè)肼c坊后,剛走了沒幾步,在一處擁擠的巷曲前停了下來。 前面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 蔡四郎翻身下馬,在車窗外小聲道:“貴主不必驚慌,我去前面看看。” 裴英娘放下書本,掀簾往外看,路口被堵起來了,她只能看到摩肩接踵的圍觀人群。 不一會兒,蔡四郎折返回來,眉頭輕皺,臉上的表情有點復(fù)雜。 “出什么事了?”裴英娘問他。 蔡四郎罕見的有點疑惑,清秀的臉此時才露出幾分少年郎應(yīng)該有的稚氣,慢吞吞道:“聽巡邏的武侯說,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鄭家六娘子,上門搶親……” “搶親?” 裴英娘一陣錯愕,繼而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去看熱鬧,搶親這么好玩的事兒,她還從來沒見識過呢。 而且還是鄭六娘搶親!熟人吶! 裴英娘不等忍冬過來攙扶,一把撩起簾子,“六娘想把誰家郎君搶回鄭家去?” 蔡四郎伸出手,準(zhǔn)備扶她下車。 身后忽然有陌生凜冽的氣息襲來,斜刺里伸出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直接越過蔡四郎,一手握在裴英娘欺霜賽雪的腕上,另一只手輕輕一勾,攬住她的腰肢。 guntang的手停在腰間,溫度透過重重道袍內(nèi)衫,觸感分明。 裴英娘怔住。 蔡四郎瞪大眼睛,手腕一翻,手刀直直往那雙手砍下去! 那雙手的主人紋絲不動,眼簾微抬,淡淡瞥他一眼,目光沉靜,仍舊扭頭去看裴英娘。 蔡四郎來不及收手,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摁住他的脖子,捉住他的手,往后一翻,把他拖開,“你想干什么?” 蔡四郎猛然回頭,掙扎了兩下,沒掙開。 他冷笑一聲,另一只空著的左手伸到腰間摸索了一會兒,拔出一把匕首,劍尖寒氣閃動。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裴英娘反應(yīng)過來時,蔡四郎已經(jīng)和楊知恩過了好幾招。 一個人高馬大,招式熟練,一個清瘦單薄,但氣勢兇悍,勉強(qiáng)打成了平手。 裴英娘哭笑不得,推推突然出現(xiàn)的李旦,“阿兄,還不讓你的人停手?” 李旦沒說話,側(cè)頭瞥楊知恩一眼。 楊知恩會意,點點頭,松開手。 蔡四郎臉色陰沉。 楊知恩拍拍他的肩膀,“小郎看著一把子骨頭,反應(yīng)倒是挺快的,幾歲了?” 蔡四郎抿抿唇,眼神幽暗,看也不看他一眼,牢牢盯著遠(yuǎn)處的裴英娘,緩緩收起匕首。 裴英娘在李旦的攙扶中踩著腳凳下車,發(fā)現(xiàn)李旦還拉著她的手不放,抬起胳膊,搖了兩下,示意他放開,“阿兄怎么在這兒?” 李旦可不是那種有閑情逸致閑逛看熱鬧的人。 “你來隆慶坊做什么?”李旦不答反問,松開她,視線在她頭頂?shù)狞S冠上停留了一會兒,他送的玉飾鑲嵌在冠上,很好看。 裴英娘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李旦沒有因為她穿道裝而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果然只有阿兄最善解人意了! “我來隆慶坊,當(dāng)然是為了找你啊?!?/br> 如此自然而然的語氣,一點不加考慮。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笑了一下,“我跟著你好一會兒了?!?/br> 他今天有事外出,回府時聽扈從稟報說裴英娘倉促進(jìn)宮,準(zhǔn)備跟過去看看狀況,走到永興坊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蔡四郎護(hù)送著卷棚車迎面走來,認(rèn)出是裴英娘的車駕,知道她從宮里出來了,便放下心,打馬跟在他們身后。 他今天被李顯拉去平康坊,吃了幾壇燒春酒,在太陽底下騎馬走了半天,神色微醺,不想讓裴英娘看到他的醉態(tài),打算默默送她回醴泉坊再回來,如果不是看到她忽然改方向往隆慶坊走,他不會在她面前現(xiàn)身。 裴英娘聞到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眉頭輕蹙,這種香味很奇怪,不是李旦身上平時熏香的味道。 這股香味太甜膩了。 她抬頭看李旦,發(fā)現(xiàn)他眼圈微紅,眼波瀲滟,神態(tài)和平時迥異,眼角眉梢有若有若無的春情,抓起他的袖子,輕嗅幾口,幾乎聞不到熟悉的墨香味。 “阿兄,你吃酒了?” 李旦看她一眼,微微頷首。 裴英娘恍然大悟,難怪他剛才扶她下車的動作有點輕佻,而且雙手燙得嚇人,敢情是吃醉了撒酒瘋呢。 她覺得有點好玩,喝醉的李旦,原來是這樣子的呀! 李旦垂眸盯著她看,眼底黑沉。不仔細(xì)看,還真看不出他此刻醉意朦朧。 裴英娘笑了笑,猛然想起一種可能,眉尖緊蹙,“阿兄……你不會是剛從平康坊回來的吧?” 從隆慶坊下曲出來,走兩坊之地就是遍地秦樓楚館的平康坊,長安富貴公子天天流連其中,為坊中的花娘頭牌爭風(fēng)吃醋,揮金如土。 李旦還沒娶親,怎么抵擋得住平康坊的旖旎風(fēng)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