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大長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連帶著李令月和趙觀音也互看不順眼。加上趙觀音以表姑之身，愛慕表兄李治的兒子六王李賢，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對趙觀音的厭惡，裴英娘有些詫異。

    李令月性情單純，天真爛漫，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和誰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連和武皇后爭鋒相對的魏國夫人賀蘭氏都發(fā)自真心喜愛她。

    趙觀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于交惡于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放下銀匙，“阿姊，我知道一樣稀奇的寶貝，保管能勝過趙二娘的波斯水晶碗?！?/br>
    李令月噗嗤一笑，沒把裴英娘說的話當(dāng)回事。

    裴英娘繞過書案，爬到李令月身邊，搖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幾個工巧奴給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樣稀罕的寶貝來！”

    李令月難得被人歪纏撒嬌，心里頓時軟綿綿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頭我讓昭善領(lǐng)你去內(nèi)侍省，讓她給你挑幾個工巧奴使喚。”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櫻桃宴，贏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這時，廊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上官女史低頭走進(jìn)內(nèi)殿。

    行禮的時候，她的頭一直埋得低低的，說話的聲音有點(diǎn)沙啞。

    等她走到書案前，不得不抬頭時，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腫起來的臉，原本是一張清秀面孔，現(xiàn)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雙眼腫成一條細(xì)縫。

    李令月倒吸一口涼氣，正想開口詢問，昭善小聲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觸怒天后，原本應(yīng)該關(guān)進(jìn)女牢的，天后格外開恩，只命人略示懲戒，仍然讓她擔(dān)任女史之職?！?/br>
    李令月覺得上官女史很可憐，“她都被打成這樣了，怎么不換個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堅持要來的?！?/br>
    李令月嘆息一聲，搖搖頭。

    上官瓔珞察覺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憐惜，冷笑一聲，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儀的女兒，絕不會向武皇后低頭。

    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疼痛感，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怒視裴英娘。

    狐假虎威、認(rèn)賊作母的永安公主，這時候應(yīng)該得意洋洋，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她沒有看到耀武揚(yáng)威和幸災(zāi)樂禍，永安公主低垂著頭，正專心致志地在攤開的雪白卷紙上寫著什么，根本不在意她臉上的傷痕。

    上官瓔珞眼光暗沉，手指緊緊掐著書軸，感覺臉上愈加火辣辣的。

    散學(xué)后，李令月拉著裴英娘回自己的寢殿，“今天阿父和阿娘在西內(nèi)苑的園子里招待群臣，咱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br>
    裴英娘讓李令月牽著走，“王兄們也在西內(nèi)苑嗎？”

    “五兄和六兄在，七兄、八兄還未娶親，不用上朝站班，沒去宴會?！?/br>
    午時姐妹倆自己吃飯，菜色簡單家常。

    李令月吃的是餳麥粥，裴英娘吃的是稻米飯，食案上三菜一湯：醋芹、蒸羊頭、燒竹雞、兔rou羹。另有四只摩羯紋高足盤，分別盛著蒜泥、豆醬、茱萸、黑椒豆豉幾樣調(diào)味料。

    唐朝的烹飪方式只有水煮、汽蒸、火烤、油炸、臘腌幾種，別說八大菜系了，連最基本的炒菜都還沒出現(xiàn)。

    首先，沒有合適的灶臺、鐵鍋、鏟勺，市井里坊間的爐灶只適合蒸煮，不能炒菜。

    其次，這時候葷油有動物脂油，素油有麻油和豆油，都帶有異味，會破壞菜肴的原本味道，不適合炒菜。

    再次，油脂還屬于奢侈品，只有王公貴族們家能夠隨意取用。像寒具、煎餅、油餅骨頭之類需要油炸的點(diǎn)心，平民老百姓家是吃不到的。更別提把油脂拿來炒菜了。

    裴英娘已經(jīng)習(xí)慣沒有炒菜吃的日子，就著幾樣簡單的小菜，拌上咸香的黑椒豆豉，吃完兩碗稻米飯。

    李令月吃得兩頰鼓鼓的，推開食案，靠在錦緞隱囊上，讓昭善給她揉肚子，“小十七，只要和你一起吃飯，我就覺得胃口特別好。”

    不止李令月如此，李治、武皇后、李顯也是這樣。

    裴英娘放下筷子，表情無辜：不關(guān)她的事，她只是平平常常吃個飯而已呀！

    宮女撤走兩人的食案，送來兩盤鮮濃的酪櫻桃，水靈靈的早熟櫻桃點(diǎn)綴在雪白松軟的乳酪里，鮮艷誘人。

    李令月眼前一亮，強(qiáng)撐著坐起來，揮舞著壽桃紋銀匙：“我還能吃！”

    裴英娘笑了笑，讓忍冬把她的那份酪櫻桃送到八王院去，她吃不下了，正好可以借花獻(xiàn)佛。

    初春的第一批櫻桃，李治和武皇后都沒撈著，全被李令月截胡了，拿這個送給李旦，應(yīng)該比上次回贈的石榴要好吧？

    忍冬端著金銀平脫漆盤往八王院的方向走，穿過回廊的時候，剛好看到尚食局的奉御從內(nèi)殿走出來。

    “八王用完膳了？”

    奉御認(rèn)出忍冬是永安公主的使女，笑回道：“還沒呢，七王和八王宴請諸位郎君，要了十幾壇醽醁酒和河?xùn)|葡萄酒，才剛開宴?！?/br>
    忍冬側(cè)耳細(xì)聽，果然聽到殿內(nèi)隱約傳出笑鬧聲和悠揚(yáng)的絲竹音樂。

    躊躇片刻，不敢進(jìn)去打擾李旦宴客，轉(zhuǎn)身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是八王院的宦者馮德。

    今天李顯和李旦宴請諸位王孫公子，馮德忙了一上午，嗓子又干又啞，隨時能冒出一縷青煙。原本打算躲在夾墻底下偷個懶，可巧看到忍冬，頓時精神一震，走上前，“可是永安公主有什么差遣？”

    馮德算是瞧出來了，八王性子嚴(yán)肅，不愛和姐妹兄弟玩笑，偏偏和永安公主頗合得來。別殿的宮女雜役可以隨意打發(fā)，永安公主身邊的使女不行！

    忍冬舉起漆盤，“公主命我給八王送櫻桃?！?/br>
    馮德接過漆盤，笑瞇瞇道：“難為公主想著我們大王，我替你送進(jìn)去吧?！?/br>
    忍冬正為難著呢，聞言松口氣。

    馮德托著漆盤踏進(jìn)內(nèi)堂。

    院子里設(shè)有火堆烤架，兩個穿窄袖袍的尚食局宮人在臺階下宰殺一只羊羔，用珍貴的西域香料腌制過后，抹好蜂蜜，架在火堆上烘烤，香味隨著油滋滋的煎烤聲散發(fā)出來，滿院濃香。

    十幾個錦衣華服、年輕俊朗的少年郎或坐或臥，意態(tài)閑散，散落在堂前廊下。

    七王李顯舉著酒杯，穿插其間，和眾人高談闊論，大聲品評樂伎們吹奏的樂曲。

    李旦獨(dú)坐一張坐榻，食案上擺了幾盤盛果子、點(diǎn)心的高足盤，一只鑲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一只獸首形瑪瑙杯。

    他自己自斟自飲，身旁沒有宮人服侍。

    馮德垂首彎腰，把漆盤送到李旦面前。

    李旦擎著瑪瑙杯，掃一眼漆盤，“哪里來的？”

    馮德道：“永安公主送來的?！?/br>
    李旦沒說話。

    “喲！哪里來的新鮮櫻桃？”

    李顯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一矮身，擠到李旦身邊坐下，伸手去夠漆盤上的琉璃碗，“我正想吃這個呢！”

    手剛伸出去，一只袖子掃過來，把琉璃碗移開了。

    李顯瞪大眼睛。

    李旦護(hù)著琉璃碗，面無表情道：“羊rou，還是櫻桃，只能選一樣?！?/br>
    李顯眨眨眼睛，伸開雙臂，摟住李旦，親親熱熱道：“好阿弟，親阿弟，你不會連一碗櫻桃都舍不得給我吃吧？”

    李旦不動聲色：“你選櫻桃？”

    李顯眼巴巴盯著琉璃碗，神色掙扎。

    李旦吩咐馮德：“把七王食案上的羊rou和腌肘子撤走。”

    馮德應(yīng)喏，揚(yáng)聲叫宮人進(jìn)殿。

    李顯驚呼一聲，撲到自己的食案前，不讓宮人靠近，“算了，櫻桃讓給你吃罷！”

    馮德想笑又不敢笑，背過身，喚宮女去取酥酪和糖霜，吃櫻桃，當(dāng)然得配上酪漿才行。

    李令月吃完一大碗酪櫻桃，坐在廊下消食，讓昭善取來她的鈿螺紫檀鑲嵌寶石曲項琵琶，戴上護(hù)甲，五指輕輕撥弄，樂聲錚錚，清脆悅耳。

    裴英娘斜倚憑幾，默默聆聽李令月彈奏的琵琶曲。

    忍冬從外面走進(jìn)來。

    裴英娘隨口問她：“八王在做什么？”

    忍冬如實回了。

    一聲突兀悶響，李令月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灼灼：“八王請了哪些人？”

    忍冬回想了一下，“幾位千牛備身好像都在?！?/br>
    李令月隨手把價值千金的鈿螺琵琶撂在左手邊的花幾上，催促裴英娘:“小十七，快起來，咱們?nèi)グ送踉海　?/br>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時曲江池會定期開放，老百姓可以進(jìn)去游玩。芙蓉園成為全民大party的場所應(yīng)該是開元年間的事，這里提前了哈

    第16章

    裴英娘啊了一聲，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李令月拉起來拖著走了。

    “阿姊，王兄在宴客，我們晚點(diǎn)再過去吧？”裴英娘小聲提議。

    李令月頭也不回，興沖沖道：“千牛備身在八王院，三表兄肯定也在！去遲了，又得好幾天見不著人?！?/br>
    千牛衛(wèi)是禁衛(wèi)軍，護(hù)衛(wèi)王公貴族的安全。而千牛備身是天子的貼身宿衛(wèi)，負(fù)責(zé)保護(hù)天子、執(zhí)掌御刀。

    千牛備身的遴選極其嚴(yán)格，除了要拼爹，還得拼媽，拼完爹媽，再從優(yōu)擇錄。

    首先，牛千備身的父親必須是親王或者宰相之類的高官。

    然后，千牛備身的母親只能是正室夫人。

    再者，千牛備身一定得是繼承家業(yè)的嫡長子，嫡次子不能當(dāng)選，妾室所生的庶子更不可能。

    拼完爹媽，牛千備身自己也得爭氣。除了武藝高強(qiáng)、擁有一身嫻熟的弓馬騎射本領(lǐng)這個必需條件之外，才學(xué)也不能馬虎。

    文能通讀經(jīng)書，武能上馬拉弓，缺一樣都不行。

    過五關(guān)、斬六將，所有條件都符合了，最后還得拉出來看看相貌。

    侍立天子左右的千牛備身，代表大唐的顏面，當(dāng)然必須得挑選英武俊朗、相貌堂堂的少年郎，總不能讓天子整天對著幾個黑如鍋底、其貌不揚(yáng)的近衛(wèi)吧？

    可以說，每一個千牛備身，必定出身高貴，文武雙全，眉目端正，風(fēng)度翩翩，而且前途遠(yuǎn)大，假以時日，定然能位極人臣。

    用裴英娘上輩子經(jīng)常聽到的一個詞語來概括，就是：高富帥。

    薛紹的母親是視一品的長公主，但父親官職不夠，不符合千牛備身的標(biāo)準(zhǔn)。不過他在宮中長大，和幾位千牛備身關(guān)系很好，常常結(jié)伴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