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他們臉上顯出了驚疑,似是想要退開,卻又不敢相信惠明法師的話,更是在懷疑聞景此刻前來的目的。 聞景瞧著這一幕,心中微嘆,上前一步,本想要開口讓這些隱云宗弟子將葉靈書喚出來,然而一步之后,聞景微微恍惚了一下,再度開口時,卻是他自己都沒有料到的話。 “我是擇日宗宗主聞景。你們傅長老可在?我有一事,欲與他一談?!?/br> 另一邊,陸修澤也在長風(fēng)驚疑不定的眼神中,走過了大得可怕的明心寺,經(jīng)過大雄寶殿與天王殿等處后,終于來到了其后的方丈院。 方丈院雖聽起來頗為威風(fēng),但卻面積不大,種種擺設(shè)雖不簡陋,但也遠(yuǎn)談不上奢華,硬要定義,也只能說平常。而就是這樣一個平常的房屋里,卻坐了個不平常的人。 玄心大師。 當(dāng)年,了悟禪師收了玄心、玄明、玄鏡三個弟子,而玄心雖是第一個入門,但他的天賦比不過玄鏡,聰慧比不過玄明,當(dāng)他們?nèi)送诿餍乃聲r,玄心被兩位師弟襯托得可謂是黯淡無光。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玄鏡玄明先后離開后,撐起了這個四分五裂的明心寺,讓明心寺始終屹立在這片大地上,數(shù)百年來都沒有消亡:只憑這一點,他便擔(dān)得起了悟禪師大弟子的名頭。 這樣的人,或許沒有卓絕的天賦、絕頂?shù)穆斆?,但他堅定的心智和時間沉淀的對世事的洞察,卻是常人難及。 如今,面對這樣的玄心大師,陸修澤不但沒有避開,反而迎難而上,主動去求見,而且還是借著惠明法師,也就是玄明的名義……陸修澤到底想要做什么? 長風(fēng)心中惶惶不安,既想要玄心大師一眼看破陸修澤的真面目,一口氣殺了陸修澤才好,但又怕玄心真的殺了陸修澤,最后又順手殺了他……不,甚至都不必玄心出手,這時候的他,就連守門的沙彌,都能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將他輕易碾碎! 此時此刻,偌大的明心寺里,他唯一的活命機(jī)會,竟是毀了他所有的陸修澤! 多么可笑! 長風(fēng)對陸修澤恨之欲死,然而在這個對他來說危機(jī)四伏的明心寺中,卻又不得不踉蹌著跟在陸修澤身后,甚至明知路的盡頭就是玄心,他也跟得緊緊的,唯恐遠(yuǎn)離陸修澤一步。 而陸修澤要的,正是如此,他要讓長風(fēng)明白,現(xiàn)在的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陸修澤一人,而也只有陸修澤,才會需要活著的長風(fēng)! 只有明白了這一點,長風(fēng)才不會在陸修澤達(dá)成目的之前胡亂逃跑,白白拖延陸修澤的時間,耗費他的精力。而事實證明,這一招的效果十分不錯,因為長風(fēng)終于接受了他此刻階下囚的身份。 當(dāng)這一點順利達(dá)成后,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 ——無非就是哄騙玄心罷了。 而這件事,對陸修澤來說,卻是再簡單不過。 陸修澤走在前頭,毫不畏怯,推門而入,向屋中端坐的老和尚稽首,再度抬頭時,臉上帶上了如沐春風(fēng)的笑意,甚至連聲音都變得溫和起來,就像是出身名門的士子,帶著與生俱來的風(fēng)流氣度,道:“在下隱云宗傅遠(yuǎn)道,受惠明法師指點,前來貴寺向大師求醫(yī)?!?/br> 隱云宗?傅遠(yuǎn)道?求醫(yī)? 他想做什么?! 長風(fēng)心中一個咯噔,便聽陸修澤繼續(xù)道:“在下深知,此番不請自來之行,實是失禮,然而在下求治之人關(guān)乎重事,所以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厚著臉皮前來,還盼玄心大師能看在晚輩一番誠懇心意之下,出手相助,晚輩自當(dāng)銘記心中,感激不盡!” 屋內(nèi)的玄心大師聽到這里,終于抬起了眼,蒼老得讓人覺得他似乎下一刻就會死去的臉上有了些許波動。 “隱云宗傅遠(yuǎn)道?你可是傅由書傅長老之子?”玄心大師說道。 陸修澤沒有否認(rèn),更沒有承認(rèn),只是恭敬道:“玄心大師慧眼如炬。” 玄心大師微微沉默,道:“玄……惠明他可有叫你帶給我什么話?” 帶話自然是沒有的,因為就連所謂的“受惠明法師的指點”,也純屬子虛烏有之事! 在陸修澤潛伏爻城的十四年中,他的確同惠明法師打過幾次照面,然而那僅有的幾次相見,卻都遠(yuǎn)談不上愉快,如果可以的話,陸修澤是不介意一輩子都想不起這個人。 然而惠明法師身份奇特,乃是玄心大師的兩位師弟之一,即便他出走明心寺,但他跟玄心大師的交情,卻并不像外人揣度的那樣惡劣,因此陸修澤才會選擇借惠明法師之名,前來求見玄心,而借口便是求醫(yī)! 為何偏偏是求醫(yī)? 這就不得不說到惠明法師?;菝鞣◣熜惺码y以揣度,但他卻有著難以形容的“救世”之心,喜歡做一些改變別人命運的事,喜歡指點別人做著做那,可他自己在醫(yī)術(shù)上的造詣卻沒有半點,所以若真有人求醫(yī)求到惠明法師的頭上,那惠明法師也只會指點別人來明心寺求見玄心了。 玄心自然也明白自己師弟是什么模樣,所以陸修澤的借口雖然是虛假,但在不明真相的玄心聽來,卻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于是兩廂結(jié)合之下,玄心便直接跳過了求證事件真假的步驟,向陸修澤詢問惠明其他的情況來。 而對于這些,陸修澤又哪里知道,因此陸修澤道:“并無?!?/br> 玄心又一次沉默了,再度開口時,話語帶上了幾分疲憊:“求治之人,可是你身后的那人?” 長風(fēng)心中一驚,不知怎的突然提到了他,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陸修澤竟真的點了點頭,道:“正是此人!他乃魔道中人,乃是拙道魔君的百名義子之一,名為長風(fēng)。他關(guān)系到我隱云宗的一件大事,因此我們必要叫他開口才行,然而此人魔性難治,寧肯毀了自己的聲音,也不肯向我們開口!要讓我說,這樣的惡人根本就不必理會,直接叫他死了才好,但長老卻心懷慈悲,令我等來此求醫(yī),治好此人,意圖叫他心中感念,主動開口?!?/br> 玄心大師微微點頭,終于明白為陸修澤與長風(fēng)二人的相互厭惡找到了理由。 玄心大師又道:“但這樣的醫(yī)治,對你們隱云宗來說,應(yīng)當(dāng)只是一樁小事,為何會不遠(yuǎn)萬里,來到明心寺?更何況,你們道門不是還有個御靈谷嗎?” 隱云宗雖精于術(shù)法,但他們依水而居,心法也是以水靈質(zhì)為主,因此對醫(yī)術(shù)上也頗有研究。而且就像玄心說的那樣,即便隱云宗無計可施,但還有御靈谷。御靈谷精通丹道與符術(shù),丹與醫(yī)不分家,治個人而已,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 然而陸修澤對此疑問不慌不忙,道:“大師有所不知,關(guān)于這魔頭的事,我們也曾求助過御靈谷,然而這魔頭體內(nèi)似是出了什么變故,無論吃下什么丹藥,都毫無作用,甚至靈力入體也會立即失去控制,于是我們也只能……” 陸修澤說到這里,輕輕一嘆,似是真有其事,而長風(fēng)卻在一旁瞧得心驚膽戰(zhàn),只覺得陸修澤這謊言越說越不像話——萬一玄心當(dāng)真來探究的話,該如何是好?他體內(nèi)哪里有什么吞噬靈力的東西? 不……不對……難道是…… 而下一刻,那玄心便真的向長風(fēng)伸出手來:“我來看看?!?/br> 一股莫大的吸力將長風(fēng)推向了玄心,玄心枯瘦的手按在長風(fēng)肩上,如同厚重的巨山,壓得長風(fēng)動彈不得。片刻后,玄心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陸修澤道:“大師可是看出了什么?” 玄心微嘆一聲,道:“施主有所不知,這魔頭體內(nèi)遏制他恢復(fù)的東西,乃是名為噬靈針的歹毒法器。噬靈針這法器,會將修士變作凡人,也會使得所有蘊(yùn)含靈力的東西對他無效……也難怪施主與御靈谷中的人,都對這個魔頭束手無策?!?/br> ——果然是陸修澤拍下的那根長針! 長風(fēng)心中又氣又恨,而陸修澤卻做出恍然模樣,道:“那要如何才能將這法器取出?” 玄心搖頭道:“除了這法器的主人,誰都拿不出?!?/br> 陸修澤帶上了幾分急切,道:“既然大師能夠探明這噬靈針的所在,那么定然也是有辦法解決的,還盼大師告知在下,我們隱云宗定當(dāng)牢記大師相助之情!” 本想拒絕的玄心,在聽到陸修澤最后那句話時,不由得遲疑了一下,因這句話可謂是說到了玄心的心上。 玄心已經(jīng)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超出了他壽命的極限。他的修為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的兩個師弟,因此壽命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而他之所以活到現(xiàn)在,是因為他怎么都放不下明心寺,這才拖著老邁的軀殼,殘喘至今。 而如今,身為正道五宗之一的隱云宗求上門來,他若能趁此時機(jī)賣隱云宗一個好處,那么在他圓寂之后,隱云宗說不得要出手對明心寺的弟子庇佑一二——或許,這也是玄明之所以指點他們前來的原因? 明心寺地處偏遠(yuǎn),又鮮少同外界聯(lián)系,因此玄心還不知道隱云宗滅門的消息。 但這也在陸修澤意料之中。 而陸修澤也知道,玄心終會做下一個讓他和玄心都感到高興的決定。 果然,玄心在思考了半晌后,終于下定決心,道:“據(jù)貧僧所知,這噬靈針的確還有另一個取出的辦法,然而這個辦法頗為艱難,也沒有十全的把握……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嗎?” 陸修澤道:“自當(dāng)如此?!?/br> 玄心道:“在蒼雪神山的山頂上,有一株冰凝果,它與尋常的冰凝果并不相同,每十年開一次花,百年結(jié)一次果,每個果子都蘊(yùn)含著霸道到極點的靈氣,就算煉制成丹藥,也是常人難以承受的,是以它無法被人們所用,也鮮有人聽聞……那名為噬靈針的法器歹毒非常,想要取出,也只能劍走偏鋒,將山頂上的冰凝果摘下,給這魔頭喂下,以毒攻毒,才有希望打破噬靈針的禁制?!?/br> 陸修澤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么還請大師命弟子隨我們上山一趟,摘下冰凝果?!?/br> 玄心這時卻又搖頭,道:“施主有所不知,我們明心寺雖是依山而建,但從不上山,這是我們祖師留下的禁令?!?/br> 陸修澤面露難色:“那該如何是好?” 玄心道:“雖然我們明心寺的弟子不可上山,但施主卻是可以的——施主你看,循著那條路一直往前走,便是上山的路了。上山之路艱險,風(fēng)雪頗大,施主一路保重?!?/br> 陸修澤頜首,感激道:“多謝玄心大師相助,此情我們一定銘記于心!” 玄心大師微嘆一聲,道一句“去吧”便再度閉上了眼。 陸修澤起身,帶著長風(fēng)走出方丈院,凝視著通向山頂?shù)穆?,唇邊的笑意慢慢拉大?/br> “走吧,隨我上山——記住,切莫在心里打什么別的主意。” 陸修澤向長風(fēng)斜脧一眼,像是含著笑意,又像是帶著冷鋒。 “我想要做的,總是能做到?!?/br> 第108章 揣測 陸修澤與長風(fēng)二人終于上了山——以長風(fēng)全然沒有意料到的姿態(tài)。 在長風(fēng)的心中, 陸修澤這一次登蒼雪神山,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然而到了最后, 陸修澤不但沒有怎么樣,反而與玄心相談甚歡,甚至使得玄心主動讓開了通向山頂?shù)牡缆罚?/br> 陸修澤如此手段, 長風(fēng)雖不能說見所未見,但也的確從未想過,因魔道諸人大多魯直,兇狠有余而頭腦不足,唯一可能有的腦子, 也花在了一些惡毒的法子上,能夠像陸修澤這樣在短短幾個呼吸間, 便謀劃出一場騙局的, 實為罕見。 想到這里,長風(fēng)心中對陸修澤忌憚更深,而他體內(nèi)的噬靈針,更叫長風(fēng)感到萬分棘手, 因他也沒想到,陸修澤手中竟有這樣的東西! ——噬靈針分明已有幾百年都不曾出現(xiàn)人世了, 如今為何會在陸修澤的手上?! 系統(tǒng):快來夸我! 老實說來, 這段時間里,系統(tǒng)也是憋得不行。 先是天劍宮之變叫它嚇掉了下巴,讓它完全沒有料到天劍宮的毀滅竟以這個方式到來, 再是陸修澤魯莽得近乎自裁的行為,還有它與陸修澤莫名其妙斷開的聯(lián)系,以及更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第二人格——也有可能不是第二人格這種東西——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系統(tǒng)十分心累。 系統(tǒng):boss,我們辦事可以按照基本法來么?!下次你玩心跳的時候跟我打個招呼讓我提前下線怎么樣?? 然而陸修澤作為系統(tǒng)選定的boss,不到有要事的時候,是絕對想不到它,也絕對懶得理會它的。 這實在是叫系統(tǒng)又心酸又驕傲:果然不愧是我選定的boss!冷酷!帥氣!!如果能再多聽一下我的話就更好了嗚嗚嗚…… 半個多時辰前,當(dāng)陸修澤得知無論如何都繞不過明心寺后,他便當(dāng)機(jī)立斷,從系統(tǒng)手中兌出了一件噬靈針。然而別聽這法器似乎很厲害很有來頭的樣子,但事實上,它卻頗為雞肋,因它只能用在重傷的修士身上,而且效用除了歹毒之外,并沒有什么其他值得稱道的,因此多年前便被魔道之人棄而不用,是以陸修澤兌出后,系統(tǒng)還頗為疑惑,覺得陸修澤做了多余的事。 但如今再看,陸修澤又有哪句話哪件事是多余的? 系統(tǒng)對陸修澤佩服得五體投地,順帶在心里稱贊了一百遍自己看人的眼光,然而在這個時候,陸修澤又一次向它兌出了一件東西。 ——咦?這是? 山上的風(fēng)雪的確很大,這并非是玄心的客套之言。 當(dāng)陸修澤走出明心寺后,向山頂走了不過兩百余米,原本還算平靜的風(fēng)便驀然而起,卷挾著冰雪,向登山的人劈頭蓋臉地打來,像是在對登山之人示威,又像是阻止他人的前進(jìn)。 然而這樣的風(fēng)雪嚇得住凡人,嚇得住一些修為低下的修士,卻嚇不住身為元嬰道君的陸修澤,而唯一叫他有些煩惱的,卻是在這樣的風(fēng)雪下護(hù)住長風(fēng)。 當(dāng)又一道烈風(fēng)卷著如刀的冰雪撲來時,陸修澤終于惱怒起來,不再單單只是拂袖揮開,而是放開火焰,在二人周身形成一個金色的氣圈,遠(yuǎn)遠(yuǎn)望來,就像是落在雪山上的太陽! 陸修澤靈氣一動,長風(fēng)便瞧了過來,當(dāng)看到那純粹得近乎陽炎的真火時,他驀然開口道:“你是擇日宗的弟子。” 這句話非是疑問,而是肯定。因這世上修行之法萬千,但能叫人生生在體內(nèi)煉出陽炎的,卻只有擇日宗一個! 陸修澤沒有表態(tài),既不肯定,也不否認(rèn),只冷淡道:“我勸你留著力氣多多走路罷。” 陸修澤的懶怠談?wù)?,卻叫長風(fēng)誤會了,以為陸修澤是刻意避而不談,怕是中有隱情! 長風(fēng)直覺這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思襯片刻,腦中靈光一現(xiàn),道:“你是陸修澤?那個叛門而出的陸修澤?!” 陸修澤終于瞧了他一眼,嘴唇微勾,似笑非笑,像是一個無聲地嘲笑,但這卻叫長風(fēng)確定了他的猜測。 ——他一定就是那個陸修澤! 他果然就是那個陸修澤!那個弒師叛門、最后于觀日峰上縱身躍下,銷聲匿跡的人! 他果然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