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陳子川一怔,而后苦笑起來。 只見方才從轉角處走出的人,赫然是陳子川!自陳子川昨日上午于酒樓中瞧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后,他便離開同伴,在中定府中尋找那人,直到半刻鐘前,才在小巷盡頭將那人逮住,但沒等他們說多久,聞景和陸修澤便折入了小巷的另一頭,陳子川情急之下,便用手段將他們隱匿起來,直到被陸修澤點破蹤跡后,這才獨自走了出來,但……卻還是被陸修澤道破了另一人的身份。 ——妖族。 妖族,實則是個籠統(tǒng)的稱呼。它們既可以稱為“妖”,也可以叫做“怪”,而“妖”與“怪”的區(qū)別,常人難以辨別,是以它們又常被稱為“妖怪”。 妖怪迥異常理,不合常物,不被人族接受,它們也并不接受人族,因此他們一般居住在南部莒洲,通常情況下是不會來到修士眾多的中部琨洲的,這么多年來,陸修澤除了大半年前擇日宗的那一晚見到過妖族之外,這次也不過是陸修澤第三次遇妖。 陳子川自然也明白妖族在琨洲并不受到人和修士的歡迎,因此他站在陸修澤面前,將那只妖嚴嚴實實地攔在后頭,溫聲道:“小冉姑娘,偷聽你與聞道友的談話,是我們不好,但這卻并非我們本意,若是姑娘愿意,便當作我們今日未曾相互見過——你既沒有看到過妖族,我也沒有聽到聞道友稱你師兄,你看如何?我想道友你應該并不想要其他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吧?” 陸修澤神色微動,第一次正眼瞧了瞧陳子川,輕笑道:“這位道友好玲瓏的心思?!?/br> 陸修澤的反應實在太過鎮(zhèn)定,既沒有隱瞞之事被人揭穿的心虛模樣,也沒有被脅迫的惱怒,甚至臉上還露出笑來,就像是在看他還能耍出什么花招來。 陳子川苦笑一聲,心中倍感壓力,稍稍一想后,便換了個方式,向陸修澤賣了個好,道:“這非是什么玲瓏心思,而是道友身上丹藥的味道,叫在下不得不在意。道友或許不知,道友的舉止的確毫無破綻,然而易形丹的使用會在人身上留下一種特殊的丹藥氣息……旁人或許是聞不出來,但是對于御靈谷的弟子來說,真要分辨這丹藥氣息,也不是太大的難事。在下這里還有一瓶更好的換影丹,若是道友不嫌棄,便拿去吧?!?/br> 陸修澤明白,這是陳子川刻意向他示弱,表示他并沒有揭發(fā)他的意圖,并想要拿東西來堵他的嘴。 如果說陸修澤之前那句“玲瓏心思”的夸贊,還只是隨口一說,但如今陳子川能屈能伸的模樣,倒真的是當?shù)闷疬@句話了。不過依照陳子川的聰明,也依然猜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陸修澤并沒有跟他徹底翻臉的打算。 陸修澤知道,早在幾天前,聞景便已邀請過葉靈書等人一同來參加幾天后的婚宴,若是到時候同為被邀人之一的陳子川莫名消失不見,那么既叫聞景擔憂,也會壞了興致,所以陸修澤本打算用其他方式逼迫陳子川閉嘴,如他身后的那只小妖,就是絕佳的工具。 但既然陳子川主動服軟,陸修澤也懶得逼迫太過,拿了陳子川的換影丹叫他安心,便示意陳子川和那小妖離去。 陳子川苦笑一聲,用袖里乾坤的法子將小妖收起來,快步離開,在走到小巷口處,他又停下了腳步,轉頭來看陸修澤,道:“最初的時候……我以為你對聞道友有所欺瞞,所以對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直到剛剛無意中聽到……我才知道聞道友其實都是知道的?!?/br> 陸修澤靜靜地聽著,既不生氣,也不高興,更沒有搭話的意思。 陳子川輕嘆道:“雖然我接下來的話太過多管閑事,但我還是覺得,你并非聞道友的良配……這世上,最為難得的,就是看清楚了一切后,依然能夠維持初衷、留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人,可是……” 可是陸修澤卻城府太深,心思難測,心狠手辣,性情冷酷。這樣的人,縱使這時候是喜歡聞景的,但這樣的喜歡又能持續(xù)多久?到時移世易,愛淡情馳,聞景又如何自處? 陸修澤只以為陳子川要說什么他不喜歡聽的話,心念微動,殺意升騰,面上卻向陳子川笑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陳子川溫聲道:“我希望你能對聞道友好一些,不要傷害他?!?/br> 陸修澤心中殺氣一滯,萬萬沒有想到陳子川想要說的話,竟是這樣。 陳子川搖頭嘆笑,像是沒有看到陸修澤這瞬間的失神,繼續(xù)道:“其實我這人,有個天大的缺點,就是看不得好人難過,更見不得有情人心生怨懟,天各一方。所以……若你們真的相互愛慕,那就定要好好珍惜彼此,倘若你們真的能走到最后,也算是圓了——” 陳子川話語一頓,自知失言,轉開話鋒,道,“對了,我這里有個消息,或許道友會有些興趣?!?/br> “是關于聞家……和淮建王的?!?/br> 第70章 驚變1 時間平穩(wěn)向前, 在人間的兩天轉眼即逝,很快, 就來到了成親的這一天。 因為聞景陸修澤二人到底是修士, 而“小冉姑娘”更是身份不明,只有一句“從海外隨聞景而來”,因此這場婚事中的許多事項, 是能免則免,但即便免了這么多流程,一整套繁瑣的程序走下來,也是讓陸修澤都忍不住有些頭疼,直到最后被引入拜天地的禮堂時, 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禮堂設在聞家廳上,張燈結彩, 人聲鼎沸, 笑聲不斷,好不熱鬧。其中因陸修澤無親無故,因此兩個主婚人分別是聞父聞逸審,和葉靈書之母聞逸靈。 戊時一刻, 吉時已到。樂聲越發(fā)嘹亮,而在大廳之上, 眾多賀客上前道喜, 其中聞家一派的諸多要官、和出色的學子,都在此時齊聚一堂,若是學識官職真能顯現(xiàn)金光, 想來此刻的聞家怕是能夠光耀豫國。之后,聞景與陸修澤從大廳兩側走出,來到主位的聞老爺子面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聞景和陸修澤都換上了一身紅衣,就連陸修澤眼前的布帶都換做紅色絲巾。因二人身份是為仙師,又都是容色出眾之人,凡人莫說一輩子,怕是好幾輩子都無緣見到兩位仙師成親的場景,因此大廳中越發(fā)熱烈起來,齊聲贊道佳偶天成。 聞景臉上有些紅,向陸修澤望了一眼,雖不敢在人前做出什么舉動來,但卻不由得向陸修澤又靠近了些。陸修澤雖沒看他,卻能感到聞景心中依戀雀躍,因此也高興起來,本因一整天都在重復瑣碎的程序而煩躁的心情,在此時一掃而空,微微笑著,也向聞景貼近了些。 坐在主位上的聞老爺子一整天都是笑臉,在看到這對新人的小動作后,心中更覺欣慰,本就和藹的面容更顯可親。他望著眼前的一對新人,雖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然而這個時候卻并不應當他來開口,于是聞老爺子示意贊禮官上前。 贊禮官道:“千里姻緣一線牽,良辰美景喜相連。今朝佳侶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br> “拜天!” 兩人走上前來,在聞老爺子面前站定,正要拜倒,卻聽一聲朗笑從聞家正門處傳來。 “聞家聞景今日成親,怎沒人來邀我?!怎的,你們聞家架子如此之大,竟是連我淮建王都瞧不起么?!” 絲竹聲與笑聲一頓,后喧嘩聲起。 只見淮建王領著一眾人大剌剌走來,排眾而出,在廳前站定,臉上的笑自得而又傲慢。 “我今日雖不請自來,但聞老爺子可是丞相,自是心懷廣闊,不會生氣的,我說的對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淮建王來者不善,在座各位與聞家都沾親帶故,或是受過聞家恩惠,或本就是聞氏一派,而淮建王發(fā)難的人,則是聞氏一派最為德高望重的頂梁柱聞老爺子,因此有年輕的學子忍不住,起身喝道:“還請淮建王自重!雖然您是官家的弟弟,然而聞師不但是兩朝元老,身居宰相之位,更是當代大儒!如今是聞師之孫成親的好日子,你怎能擅闖禮堂,如此失禮冒犯?!” 聞老爺子輕輕搖頭,示意這學子坐了回去,后轉頭向淮建王道:“未曾邀淮建王前來,便是我們失禮?!?/br> “但——”聞景大伯聞逸慈很是憤怒,因他們早已將請?zhí)l(fā)遍中定府,淮建王不可能沒有受到邀請,這番話不過是刻意侮辱罷了,聞逸慈本就是激進而受不得污蔑的人,一聽之下就要喝罵出聲,然而聞老爺子給了聞逸審一個眼神,聞父會意上前,按住了聞逸慈。 聞老爺子繼續(xù)道:“不過既然淮建王今日前來,便是客人,還請客人上座,于這邊觀禮?!?/br> 聞老爺子并不覺得淮建王會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來,一來是豫國現(xiàn)在還離不開他聞家,淮建王也必然不敢做得太過,二來此刻在場成親的二人都是仙師,賓客席上坐著的還有另外四位仙師,哪里是凡人招惹得起的,于是為了平息事端,讓自己的孫兒能留下個不錯的回憶,心有底氣的聞老爺子也不介意在淮建王面前稍稍低頭退讓。 但出乎意料地是,淮建王卻全然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哈哈一笑便道:“觀禮?!觀什么禮?我看,今日這親,你們還是別成了!畢竟喪事喜事總不能一天辦好,與其辦喜事,不如好好辦個喪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受邀前來的聞氏一派的高官之一,不由在這時拍案而起,本就不將淮建王放在眼中的他直言喝罵,厲聲道:“無禮之徒!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還能更放肆一些!” 淮建王大笑揮手,他身后一高瘦之人便冷笑一聲,長袖一拂,一道幽光便撲向那人面門——原來這高瘦之人,竟也是一位仙師! 眾人不及反應,那幽光就要鉆入高官的眉心,取其性命,但就在此時,一柄長劍擲來,后發(fā)先至,劍光灼灼,將那縷幽光絞碎,而后余勢不減,深深沒入平整的青石地磚中。 “鏘!” 直到這時,刺耳的聲音才傳入眾人耳中,之后聞景又是一揮手,沒入地磚的長劍便被氣機牽引,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身為一介修士,卻向凡人出手,害其性命。”聞景并不看淮建王,只是盯著淮建王身后的高瘦中年人,面沉如水,“這位道友,怕是做得太過了吧!” 眾人終于反應過來,嘩然離席,那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的高官更是臉色難看,雖然不至于失態(tài),但卻也好不到哪里去。 聞老爺子神色沉了下來,目光如箭射向淮建王,道:“淮建王這是什么意思?!天子腳下,你就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謀害朝廷命官?!此事一出,就算你是官家的弟弟,官家也保不住你!” 淮建王聞言,卻不驚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久久不散,滿是自得,叫聞老爺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面上終于變色。 ——難道……官家他…… 而那一頭,被聞景緊盯的高瘦中年人,怪笑一聲,聲音不陰不陽,道:“為何凡人性命害不得,修士的性命反而害得?莫不是凡人還要比修士高貴不成?!” 聞景被這中年人的詭辯說得眉頭一皺,而高瘦中年人則乘此時機驀然發(fā)難,放出一長幡立于場中,于是哭嚎哀叫聲從長幡中驟然響起,森森鬼氣彌漫開來。 聞景神色微變,原本坐在賓客席上的葉靈書四人也是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道:“魔道中人?!” 魔道之人——這是他們修行一來,第一次見到魔道之人! 被魔種選中之人,有幾個顯著的特征。一是對親友師門反目,不顧曾經(jīng)的情誼,無故痛下殺手;一是肆無忌憚殘害他人性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人萬千。 而被高瘦中年人放出的長幡,須屠戮百人以上、并將死去之人的魂魄收入幡中煉制,才能得到,是以這長幡又名為煉魂幡!如今這高瘦中年人放出了煉魂幡,身上滿是殺人的血氣,卻無屠戮生靈的業(yè)火,想來是墜入了魔道,這才得以從業(yè)火之下逃脫! 這般兇狠歹毒的魔頭,雖然也是筑基后期,但卻叫聞景和賓客席上的幾人都嚴陣以待,各自放出了法器。 高瘦中年人見此境況,毫不怯縮,反而桀桀笑著,道:“以多對一,以強欺弱,這便是你們正道之人的風骨!” 聞景冷然道:“你可以接受自己欺辱凡人,以強欺弱的事來,怎么就接受不了他人對你以強欺弱之事?” “不愧是聞家的人,真是好口才!”高瘦中年人撫掌大笑,而后聲音驀然轉冷,“不過今日,你們都得死在這里!” 徐歆秀冷笑:“就憑你?!” 淮建王身后立于另一側的壯漢走出,怪笑道:“還有我,何不歸!” 這壯漢本站在不起眼的位置,身上氣機半點不露,就如同凡人中一個普通的武師,但他一走出來,報上名后,廳中的幾人便是臉色一變,莫言東更是不可置信,失聲喊道:“何師叔?!” 何不歸出身神武峰,本名何浩欽,乃是神武峰長老武直門下,自拜入神武峰后便是宗門內(nèi)最出色的弟子,風頭無二,最后更是在三十歲那年就步入了金丹之境,甚至宗內(nèi)傳聞,他就是下一任的神武峰宗主! 但這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四十年前的某一個晚上,他親手殺害了將他養(yǎng)大又教他一身所學、如師如父的武直長老,叛門而出,不僅拋棄了何浩欽這個名字,改為何不歸,并屠戮了一路追蹤他而來的眾多神武峰同門,直入西部邙洲深處,再未回頭,因此眾人都知,何不歸恐怕就是這一個百年中魔種選中的第一個人。 后來,何不歸銷聲匿跡,就好像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誰都沒有辦法找到他,只有神武峰后殿深處幽幽燃燒的魂燈能證明他還活在世上。 神武峰從未放棄清理門戶的想法,每一個弟子在入門之時,都對著祖師爺發(fā)過誓,若是見到此人,在力能所及的時候,一定要殺了他。 如今,何不歸出現(xiàn)在了莫言東的面前,然而莫言東不過是筑基巔峰,何不歸卻在四十年前就已經(jīng)邁入金丹……這樣的差距之下,他又該如何清理門戶? 或者說,他們該如何從何不歸的手中活下?! 何不歸步步上前,高瘦中年人和淮建王哈哈笑著,像是已經(jīng)看到了聞家眾人的末路。眾賓客想要從這處逃離,然而淮建王有備而來,早就叫剽悍的軍士將聞家團團圍住。 淮建王大笑道:“這一天,官家可是什么都看不到的?!?/br> 淮建王的這句話,粉碎了眾人心中最后的僥幸,也叫他們明白了官家真正的意思。 ——丞相一脈勢大,死! 陳子川望向高瘦中年人,道:“如今正道五宗的都在此處,你已決意要扛上正道五宗之人?!” 高瘦中年人哈哈大笑,道:“正道五宗?怕是正道四宗吧!擇日宗如今只有大貓小貓兩三只,就算知道我殺了擇日宗的人,他們又能如何?!再者說,此處要已被煉魂幡遮住,你們就算死在這里,你們師門也是找不到緣由的!”高瘦中年人笑聲一頓,森然道,“所以你們便安心去死罷!” 陳子川神色微變,剛要再說,卻聽禮堂中一聲響起:“哦?這么說來,若你們死在這里,外人也不知道緣由的,你說的,可是這個道理?” 這句話語意森冷,其中煞氣竟是比身為魔道中人的高瘦中年人還要酷烈,叫四周原本慌亂嗡然的聲響都為之一靜,被其所攝! 眾人都是一怔,齊齊望向說話之人,卻見禮堂中新婦上前,眼上紅色絲巾被涌動的靈氣震落,露出眼眶周圍的一片焦痕,和面上的十分殺氣。 聞景心中一驚,生出莫名不好的預感來,不由得上前想要按住陸修澤的手,然而陸修澤身形一晃,便越過了聞景,身上氣勢步步躥升,當他在大廳前站定時,他修為便升至金丹巔峰,黑色的火焰也不受控制地散開,無聲地燃燒,將這喜堂映得如同地獄! 早在陸修澤發(fā)言之時,何不歸傲慢嗜血的神色就收斂了兩分,而在陸修澤掩飾修為的障眼法散去后,更是增添幾分凝重。 何不歸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一場十拿九穩(wěn)的滅門之行,竟會生出陸修澤這個變數(shù)。 陸修澤冷笑一聲,發(fā)簪落下,長發(fā)鼓動,腳下黑火燃燒,竟是比何不歸還要像是魔頭,那熟悉的側臉映入葉靈書的眼中,便叫葉靈書駭然睜大了眼,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人……他……他是…… 葉靈書聽到陳子川似是小聲道了句“糟糕”,然而他卻沒有心思去思量其中深意,只是不可置信地望向聞景,但聞景卻沒有發(fā)覺他的目光,只是眉頭緊皺,用擔憂的目光看著廳前之人。 何不歸盯著陸修澤,凝神道:“你是何人?!” 陸修澤話語森然,道:“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緊要?反正,你們今日都要死在這里!” 何不歸本就性情暴烈,一聽之下便勃然大怒,道:“好大的口氣!就讓我們手下見真章,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要死在這里!” 第71章 驚變2 “就讓我們手下見真章, 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要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