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陸修澤迷惑起來，但只是瞬間，他又明白過來：這是愛情。

    這樣充滿著獨(dú)占欲與欲望，甜蜜又酸澀的情意，才是真正的愛情！

    也是——來自聞景的愛。

    也是直到這一刻，陸修澤才恍然明白，他之前心中涌動的情，也并非是屬于他的，就像他此時(shí)感到的情意，也不是來自于他……它們都是屬于聞景的情，只是被他所感受到，所以這樣的情意，才會隨著他們距離的縮短，而越發(fā)強(qiáng)烈。

    聞景毫無疑問是愛著他的大師兄的。陸修澤以為這就是愛了，但事實(shí)卻并非如此……

    那不是愛情……那竟然不是愛情？！

    那……他又做了什么？！

    ——他喬裝改扮，引誘了視他為親人兄父的小師弟。

    若聞景知道，他就是他的大師兄，他會如何作想？！

    陸修澤四肢冰涼，如同被人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即便源源不斷的情意從聞景處傳來，讓他下意識感到欣喜，然而那些真正屬于他的刺痛和懊悔，卻如鯁在喉。

    ——是他太過自負(fù)了！自負(fù)地對自己的猜測毫不質(zhì)疑，然后誤會了一切，也毀了一切！

    然而此時(shí)此刻，還能怎樣彌補(bǔ)？

    陸修澤想不出來，只知道無論如何，決不能讓聞景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懷著這樣的念頭，陸修澤心情復(fù)雜地抱住聞景。

    越是感到聞景心中對他的珍重之情，陸修澤反而越是怯縮，驀然明白了聞景之前為何會那樣猶豫不前：非是不夠勇敢，而是太過珍重。

    珍重珍重，珍而重之。

    聞景終于拋開了所有的顧慮，想要同他攜手，然而陸修澤反而不敢再向前了，但要陸修澤就此放棄聞景，卻也是萬萬不能的。

    陸修澤不知道之前的他對小師弟是怎樣的心情，但他現(xiàn)在卻是真切地喜歡著阿景的。

    因此，在聞景冷靜下來，抬頭看他時(shí)，陸修澤立即收拾了自己臉上的神色，不敢叫聞景看出半點(diǎn)端倪。

    聞景果然什么都未曾發(fā)覺，既然已在心中做下決定，便不再動搖，握住了陸修澤的手，道：“今生今世，我定不負(fù)你?！?/br>
    聞景已經(jīng)決定要將陸修澤保護(hù)到底，因此說得分外溫柔真摯，但這卻叫陸修澤心中越發(fā)不好受，也越不想要自己同他的關(guān)系就此崩毀。

    陸修澤思來想去，心中難安，在之后的談話中找了個(gè)借口，試探聞景的意思，也在試探“陸修澤”的過往。

    “我聽那位小公子說，阿景還有一個(gè)大師兄？為何他沒有與你前來？”

    杜元化倒是真的提過“大師兄”，所以陸修澤也不怕自己的話語露餡。

    聞景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陸修澤會問起這個(gè)問題。

    他神色微黯，沉默半晌，嘆了口氣。

    “他……”

    第53章 坦白（下）

    聞景頓了頓, 又是一嘆，道：“你問他做什么？”

    陸修澤心中微緊, 臉上卻笑著, 以退為進(jìn)道：“不能問么？那我不問就是了?！?/br>
    聞景搖頭道，“非是不能問，只不過……”聞景話語再次停頓, 好一會兒后，他道，“大師兄他……已經(jīng)因事離開了宗門。雖然他的身份依舊留在宗內(nèi)，但我覺得他以后恐怕也不會再回來了，所以這次他沒有同我們前來?！?/br>
    聞景說的輕描淡寫, 含混不已，直把系統(tǒng)聽得咂舌：“天啦嚕, 你弒師燒山的事都是‘因事離開’, 還把你身份留著……他對你果然是真愛吧？”

    原本被陸修澤這些天作為打擊得一直裝死的系統(tǒng)，聽到這里也忍不住活了過來。

    然而這句話卻聽得陸修澤心中一梗，就算他明明知道聞景對之前的陸修澤絕非愛情，而是混合著憧憬和崇敬的親情, 但現(xiàn)在聽到系統(tǒng)這樣的話，陸修澤還是感到很不高興。

    陸修澤心里不高興了, 臉上卻露出笑來, 道：“是嗎？那阿景的大師兄是什么樣的人？阿景愿意同我說說嗎？”

    陸修澤原本以為，以聞景對他大師兄的復(fù)雜的心態(tài)，定是又要沉默好一會兒了, 誰知聞景想也不想地說道：“他是我們宗門里最出色的天才、最聰明的人，也是我?guī)煾缸钕矚g的弟子。”

    聞景的話語十分平靜，全然不像是面對殺害了自己師父的人的態(tài)度，又不像是面對自己憧憬的人的模樣，他……太過冷靜，也太過冷淡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陸修澤心中越發(fā)想要知道聞景的想法，于是他想了想，道：“但我有一日聽那小公子在背地里，說阿景你對你大師兄太過心慈手軟，那這是何意？當(dāng)然，若是阿景覺得不方便讓我知道，就不必說了，反正到時(shí)候我隨阿景一同回宗后，總是會知道的?！?/br>
    陸修澤的話說得嚴(yán)絲合縫，完全符合要隨喜歡的人去夫家時(shí)患得患失的心情。

    聞景自然沒有起疑，但他眉頭還是皺了起來，帶著少年青澀的臉上，在這一刻突然顯露出了些許威嚴(yán)來，應(yīng)是在心中對杜元化有了些許思量。不過陸修澤是完全不怕他們對質(zhì)的，畢竟杜元化私下里說壞話的人，可不只是“大師兄”一個(gè)。

    聞景想了想，道：“也罷，我還是先同你說清楚的好，免得你到時(shí)候被人誤導(dǎo)。”

    聞景道：“我們宗門地下，曾經(jīng)設(shè)有地火，用來當(dāng)作試煉弟子之用，不過因年日久遠(yuǎn)，不太受控，因此在某日晚上爆發(fā)開來。我?guī)煾赶胍獜?qiáng)自鎮(zhèn)壓，然而反被地火反噬，后師兄不忍師父被地火所噬，便殺了師父，自己收了那些地火。很多人覺得師兄不但是弒師的惡徒，更是毀去宗門的罪人，但是在我看來，他是沒錯(cuò)的，所以若是有別人跟你說什么，你不去理會就是了?！?/br>
    系統(tǒng)：“……哇哦！”

    陸修澤聽得眉頭皺起，發(fā)覺了不對之處，道：“可若你師兄本就能收去地火的話，又怎么還會讓你師父強(qiáng)行控制地火，最后被地火所噬？”

    系統(tǒng)聽得一愣，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親親你做什么呢？那晚的情況你不是最清楚的嗎？哦哦，明白了，這是要挑撥離間對吧？！這是要讓天道之子跟過去的你徹底翻臉是吧？！多么惡毒的心思啊，果然不愧是boss！我喜歡！！

    聞景搖頭，道：“匪鏡師伯說，大師兄體質(zhì)特殊，原本他的確是做不到的，但在達(dá)到特定的條件后，他就可以暫時(shí)超出常理，做到很多不可思議的事?！?/br>
    “特定條件？”

    陸修澤語氣有些微奇怪，但聞景只以為他是好奇，便道：“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匪鏡師伯并沒有跟我說太多?！?/br>
    系統(tǒng)也是十分奇怪，道：“那個(gè)匪鏡是不是有點(diǎn)問題啊？你什么體質(zhì)他怎么會知道？我都不知道欸！”

    系統(tǒng)不知道，不算是大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現(xiàn)在的陸修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體質(zhì)。

    然而陸修澤和系統(tǒng)都不知道的事，匪鏡道人卻知道了……這代表著什么？

    ——危機(jī)！

    于是在這一刻，陸修澤心中對匪鏡的警惕一下子提到了最高點(diǎn)：原本只以為這是個(gè)輕佻話多的道人，沒想到他竟然……

    要盡快解決掉。

    無論是人還是事！

    此時(shí)此刻，陸修澤心中已經(jīng)被這個(gè)突如其來的匪鏡真人牽走了大半的注意力，而且陸修澤也覺得今日目的達(dá)成了大半，為了不引起懷疑，他應(yīng)當(dāng)在這里結(jié)束這個(gè)話題，于是他隨口道：“所以小公子和那些人只是不知內(nèi)情，因?yàn)榉绥R道人只是告訴了阿景么？”

    然而聞景否定了。

    “非是如此?！甭劸皳u頭道，“宗內(nèi)之人都已經(jīng)明了，”不過葉靈書倒是不知內(nèi)情，畢竟葉靈書再怎么親近，也是隱云宗門下，“但他們無法釋懷的，是師兄解決問題的方式：他弒師燒山，還能說情有可原，但在那之后，他還因?yàn)樾闹袘嵑?，逼迫宗主及長老，以至于……”以至于擇日宗群龍無首，宗主不知所蹤，三位長老二死一傷，大部分弟子逃出擇日宗后不愿再回，讓擇日宗的實(shí)力，從正道五宗之一直跌為連丹玄宗都比不上的三流門派。

    如今的擇日宗還頂著正道五宗之一的名頭……但也只剩這個(gè)名頭了。從名門大派，跌落為一個(gè)不入流的小宗門，那些弟子如何肯依？

    但這些，都是暫時(shí)不能向外說出的，于是聞景自嘲地笑了笑，略過了這些話，道：“但這就是大師兄，他總是喜歡用這種辦法來解決問題。”

    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就算陸修澤已經(jīng)聽了這么多，但他心中依然沒有對過去回想起半點(diǎn)來，聽著這些就像是聽著別人的故事，雖然心情復(fù)雜而微妙，但卻沒什么實(shí)感，但對于那些人的憤恨，陸修澤是很不以為然的。

    ——如果不是那位大師兄，他們能不能活都兩說。如今他們既然因那大師兄而得以繼續(xù)活著，那付出點(diǎn)什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陸修澤道：“那阿景也覺得大師兄有錯(cuò)嗎？”

    聞景平靜地說道：“從師門的角度來說，他當(dāng)然是有錯(cuò)的。師門養(yǎng)育教導(dǎo)他多年，他最后雖然救了師門，但也將師門多年心血?dú)в谝坏踔翆νT師兄弟大開殺戒，自然是對不住宗門，更是有負(fù)師父的理念，若是師父還活著，想來也不會有半點(diǎn)高興?！?/br>
    陸修澤心里有些不太高興，但他又聽出了些別的意思，道：“那阿景呢？阿景是怎么想的？”

    聞景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我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要緊？”他淡淡地說，“反正他們也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會怎么想?！?/br>
    陸修澤呆呆地看著聞景，腦子里驀然閃過了一個(gè)滿含著笑意的眼睛，然后他聽到一個(gè)活力滿滿的聲音道：“那大師兄算是跟我約定好了？約定好以后不會隨意殺人了，對不對？”

    陸修澤心中一滯，腦中驀然刺痛起來。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了，就讓我來想辦法吧！

    那聲音越來越大。

    ——大師兄如果覺得我不夠了解你，那就告訴我??！我會一直一直聽著的！

    ——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的！

    ——我們約定好了的！

    驀然，陸修澤看到一片大火中，聞景望向他的黑色眼睛里像是含著淚，又像是抱著最后的希望。

    陸修澤聽到自己懷著惡意的聲音道：“你想要聽我的答案？難道我說什么，你都會信？”

    “你說什么，我都會信！”

    畫面如同薄霧，倏爾吹散，聲音淡去，最后，他聽到聞景平靜冷淡的聲音說道：“我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要緊？”

    “反正他們也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會怎么想?！?/br>
    ——我恨你。

    ——好。

    ——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

    紛雜的聲音驀然一清，陸修澤驚醒，回過神來，這才發(fā)覺自己背后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而聞景正?dān)憂地看著他，嘴唇張合，說著些什么。

    但陸修澤此刻腦子里一片嗡嗡作響，完全沒有聽清聞景的話語，更沒法妥善地面對聞景的關(guān)懷，于是他強(qiáng)笑著，找了個(gè)借口，從聞景的房內(nèi)落荒而逃，直到他躲入假山后的僻靜處，這才頹然靠在假山上，心中的愧痛幾乎要叫他喘不過氣來。

    他終于明白失憶前的那一天他做了什么……

    他不但弒師燒山，違背了師父的意愿，殺害同門，更是違背了與阿景的約定，踐踏了阿景的情誼，最后滿懷惡意地撕碎了阿景對他的信任。

    陸修澤雖然依然不明白那時(shí)候的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事，但他的確做了出來……并且是滿懷惡意地做下了這些事。

    他將自己心中所有的惡念和憤恨都發(fā)泄在了阿景的身上，毫不顧忌他的心情，完全沒想過他會如何作想……但偏偏阿景是那樣聰明的人，所以他清楚地明白，那時(shí)候的陸修澤一切都是出自故意和惡意，根本就沒在意過他的心情……也沒在意過他。

    陸修澤驀然想起，他曾經(jīng)疑惑并憤恨聞景的固步不前，他下意識地覺得，他的阿景應(yīng)該是更有勇往直前、更不怕挫折的人。

    但他現(xiàn)在卻明白了：是他親手摧毀了一切。

    是他毀了那樣好的阿景，是他把阿景變成了現(xiàn)在會猶豫也會退縮的人。

    是他破壞了所有！

    為什么那個(gè)時(shí)候的他要做這樣的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