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還是不肯同我說話嗎?” 陸修澤也不氣惱,長身而起。 “無妨,我來見你便是,希望……你能叫我感到更有趣一些?!标懶逎晌⑽⒁恍?,長衫半點塵埃不沾,輕飄飄地從客棧中走出。 走到客棧門口,陸修澤見到了真正的聞景和葉靈書,此時此刻,他們二人雙眼空洞,呆呆地站在客棧牌匾下,如同木偶般。 陸修澤腳下不停,目不斜視,越過門口的二人,向著小鎮(zhèn)的某一處走去,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了夜色之中。 而陸修澤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同聞景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聞景呆滯的目光動了動,一簇若有若無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起。 火。 大火。 滔天之火。 這是聞景從未見過的壯麗的火焰,也是聞景從未想象過的叫人心神俱滅的毀滅。 一片迷霧懵懂之中,聞景好像回到了擇日宗。 他站在觀日峰的觀真殿前眺望整個擇日宗,心中空蕩蕩的,總覺得缺少了點什么,可還沒等聞景想明白缺了什么,黑色的火焰便毫無預(yù)兆地從天空落下,如同隕石砸入擇日峰,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蔓延開來,似乎決意要將整個擇日宗都拖入火焰的地獄。 聞景心臟狂跳,若隱若現(xiàn)的預(yù)兆指示著他一路向前,躲開惡火,來到了擇日峰前。 他抬頭望去,黑紅的火焰將天與山燒成一色,而在那樣模糊又震撼的顏色里,他看到一個長發(fā)披散的人側(cè)對他站著,熱浪吹開了那人的長發(fā),露出了下頭熟悉的側(cè)臉。 “……” 聞景張開嘴,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但他的耳朵能聽到火焰燃燒的聲音,卻聽不到自己的話語。 ——他是誰? 聞景腦子里一片混亂。 ——這個人……是誰?! 像是聽到了聞景的聲音,那人緩緩側(cè)過臉來,向聞景遙遙地露出一個笑來。 火光映照在那人的白衣和溫柔的眉眼上,將他襯成了救世的仙人,然而當那人展眉暢快一笑后,便露出了里頭天生的風流和冷酷,又像是滅世的魔頭。 他是—— 聞景驀然驚醒,沖天的火光和那人熟悉的面容從他眼前消散。他怔立半晌,冷風吹過他汗?jié)竦囊陆螅灯鹆藵M地的塵埃,直到殘破的窗欞在冷風下發(fā)出不堪折磨的吱呀聲后,聞景這才恍惚地抬頭望去。 “天留地上客?!?/br> 聞景望向了另一邊。 “我留此世人。” 聞景心神一震,駭然抬頭望向牌匾,卻見上頭“天上客”三字淡去,露出了真面目。 “惡獄鬼?!?/br> 第13章 惡鬼(二) 地反物為妖,壞功亂德者魔,人所歸為鬼,精所聚為怪。 而在這妖、魔、鬼、怪四者之中,鬼,無疑是最為弱小的。無論是妖、是魔,還是怪,都是天地亂象凝聚成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稱它們?yōu)椤疤斓赖囊庵尽币膊贿^為,但僅有“鬼”之一物,是人死后脫形而成。 鬼初誕之時弱小不堪,不過多久就會自行消散,或是被冥府獄卒逮住,投放六道輪回之處……但其中也有意外的出現(xiàn)。 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而恰好,這小鎮(zhèn)中盤踞著的,就是那個意外。 陸修澤漫步走過這個小鎮(zhèn),腳步似慢實快,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小鎮(zhèn)的外圍。 在這里,道路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只有零散的青石磚嵌入泥地,證明著道路存在的痕跡。陸修澤環(huán)視四周,認出被他踩在腳下的,正是十分適宜耕種的肥沃耕地,但這些耕地卻偏偏被人棄之不用,任其被雜草瘋狂占據(jù)。而那些原本零散分布在這里的簡陋民居,此刻也只剩下被大火毀滅過后的殘骸。 一片凄涼。 ——那只惡鬼,就徘徊在這樣的地方。 “無趣的戲碼。”陸修澤冷漠地說著。 從鬼過渡到惡鬼,其間必不可缺的,就是怨氣和執(zhí)念。 在知道了這一點后,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不,對陸修澤來說,這一切從最開始就不是問題。 為何鎮(zhèn)子上有惡念和血氣久久不散? 因為鎮(zhèn)子里有惡鬼盤踞。 為何惡鬼偏偏要留在這個鎮(zhèn)子里,將那些鎮(zhèn)民變成不人不鬼的存在,不叫他們活著,又不讓他們死去? 因為惡鬼憎恨著他們。 為什么惡鬼憎恨著他們?為什么惡鬼停留在大火后的遺跡之中? 因為惡鬼死于大火,而那大火,應(yīng)當就是鎮(zhèn)民放的。 所以,這小鎮(zhèn)里的一切異狀,都不過是來自惡鬼的無趣又無聊的復仇,而他們?nèi)?,只不過是闖入這場復仇的過客。 陸修澤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現(xiàn)在,只希望那惡鬼能有著讓他感到有趣的手段,否則陸修澤也不介意將這惡鬼斬殺。 而至于一切的最初,到底是曾經(jīng)為人的惡鬼的錯,還是那些鎮(zhèn)民的錯,那關(guān)于“惡”的因果究竟算在誰的頭上……這些跟陸修澤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陸修澤踏入了這片大火后的廢墟中,也踏入了陣中。 祛惡鎮(zhèn)魂法陣。 這是對無法度化的惡鬼最為普遍適用的法陣。 但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是,布陣之人不過是個野路子,修為淺薄,因此不但他本人被惡鬼所害,這法陣更是被惡鬼拿來修改,用作隱匿自身之用,也難怪這樣驚人的煞氣和鬼氣就在身旁,出身隱云宗的葉靈書卻一直沒能察覺到了。 不過這樣的修改過于生澀,可以看出修改之人在陣法一途應(yīng)當是完全的生手,因此才會輕易被陸修澤察覺到它的所在。 但不得不說的是,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吃透并修改祛惡鎮(zhèn)魂法陣的惡鬼,的確是個難得的聰明人,讓陸修澤都不由得生出了愛才之心。 殺了它,還是捉住它? 也罷,多想無益,還是先看看它再說。 陸修澤腳下不停,輕巧地避開法陣中的殺陣迷陣,沒一會兒就從那大片大片的荒地中走出,來到了一個向下的地洞入口前。 這個入口突兀地嵌在地面,蜿蜒通向地底深處,在漆黑無光的夜晚中翻騰著隱隱的血色光澤,就好像是通向地獄的入口。 而令人感到恐懼又惡心的是,這通道竟像是活著的食道,四的洞壁在洞xue深處的血色映襯下泛出了詭異的rou色,時不時還會輕輕蠕動,讓人感到自己進入的不是地xue,而是惡鬼的胃袋。 “雕蟲小技。” 陸修澤漫不經(jīng)心地一笑,屈指一彈,尖銳的破空聲響起,空氣在這一刻被陸修澤的指風生生撕出一道裂縫來,進而蔓延,勢如破竹,毫無停頓地撕開了地xue上附著的法術(shù)。 ——以力破法! 這一擊,是純粹的、沒有附著半點術(shù)法的“力”!但就是這樣的“力”,卻輕而易舉地破了惡鬼的“法”。 這樣的一擊,怕是專注于以力破萬法的神武峰門下,都要自愧不如。 一聲來自地xue深處的凄嚎宛如幻覺,隨后,地xue上的紅光黯淡消失,平靜下來。 陸修澤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與此同時,小鎮(zhèn)的中心,從迷陣中醒來的聞景滿身冷汗,用力搖醒了一邊的葉靈書。 “快醒醒!” “喂!表哥!” “葉靈書!” “小葉子?。 ?/br> “呸!誰是小葉子?叫誰小葉子呢?!” 半天沒有晃醒的葉靈書,在聽到“小葉子”這個禁忌的外號后瞬間暴怒,一巴掌拍開了聞景的手,原本嫵媚萬分的桃花眼瞪圓了,當時就擼起了袖子。 “今天又是誰先人的叫我小葉子?來來來,老規(guī)矩,今天我葉靈書不揍到你們服氣我就——” “醒醒吧你!” 聞景簡直要氣笑了,都不敢想自己表哥在隱云宗的那七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你看看你現(xiàn)在在哪兒?!” 葉靈書愣了愣,終于清醒過來。 他四下環(huán)顧,很快就將目光凝聚在“惡獄鬼”三字上,心里咯噔一下,而此刻,原本被那惡鬼用來隱匿自身的法陣又被陸修澤破開,因此沖天煞氣和鬼氣再無遮攔,直沖云霄,抬頭就能看到小鎮(zhèn)天空的云層上端,翻滾著的血氣和怨氣。 “惡鬼……”葉靈書臉色難看起來,“而且是成了氣候的大鬼!” 只有那些執(zhí)念深重、滯留人間百年以上,又害人無數(shù)的鬼,才能形成這樣駭人的氣勢,也只有這樣的大鬼,才能不動聲色地將他們拉入幻覺之中。想到幻境中的種種,葉靈書出了一身冷汗:若非他及時被聞景叫醒了,他滯留在幻境中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還真不好說。 “先不說這個!”但聞景的重點卻不在這只大鬼身上,他看著葉靈書,焦急道,“表哥,你看到大師兄了嗎?” 葉靈書又是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的三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兩人。 “對……”葉靈書又是詫異又是發(fā)毛,“陸兄呢?” 原本葉靈書就是仗著有金丹期的靠山給他們壓陣,這才走得肆無忌憚,但先是大鬼攔路,后是靠山消失,這會兒,饒是葉靈書膽大包天,也不由得感到心臟狂跳頭皮發(fā)麻。 聽到葉靈書否定的答復,原本臉色就不好的聞景頓時臉色更為難看,掉頭就要離開。 “你想干什么?!給我冷靜點!”葉靈書一把拉住聞景,神色肅穆,厲聲道,“你這是要去找你大師兄?你知不知道大鬼到底有什么樣的實力?!你才不過是煉氣期,就敢在有大鬼的鎮(zhèn)子里亂跑?萬一撞上大鬼,你一個人都不夠它一口吞的!” “不是亂跑?!背龊跻饬系模劸懊髅髯鲋鴽_動到能稱之為愚蠢的事,聲音卻冷靜得可怕,“大師兄是金丹期,連我們都能掙脫的幻境對他來說一定不算問題,所以,既然大師兄不在我們身邊,那么一定是他先醒過來,去找那惡鬼了?!?/br> “然后呢?”葉靈書手上抓得更緊,急促道,“你想要跟著你大師兄去干掉大鬼?別開玩笑了!陸兄敢去找惡鬼,是因為他是金丹期的修為,你呢?!顧好你自己就夠了,要說擔心陸兄,也要你有那個本事才行!” “實力不夠,我還有腦子?!甭劸敖z毫沒有被說服,“惡鬼的形成絕不是毫無緣故的!解決惡鬼除了外力鎮(zhèn)壓之外,更可以從化解怨氣的方向入手!鎮(zhèn)子里還有別人,惡鬼這樣明目張膽,我只要去問一下,就能知道惡鬼的來歷和形成了,更何況——”聞景認真地看著葉靈書,道,“懲治邪物,救無辜的人于水火之中,這不正是我輩修士的‘道’之所在嗎?” 葉靈書呼吸一滯,閉上眼睛,半晌后,深深嘆了口氣,再度睜眼看聞景時,眼中滿是復雜。 “阿景……”葉靈書嘆道,“你修為低下,所以沒有看出來,而我……我知你心善,所以本也不準備告訴你的?!?/br> 聞景迷惑了:“你在說什么?” 葉靈書指著那“惡獄鬼”的牌匾,道:“你覺得,這害人性命的客棧,是誰弄出來的?” 聞景道:“自然是那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