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身開門進了屋，一派淡然從容的樣子。

    只是大門在她身后剛一關(guān)合，她剛剛的冷靜模樣立刻全都沒了蹤影。她背靠在門上喘著大口的氣一下一下?lián)嶂乜冢抢锩嬗蓄w心跳得像打鼓一樣瘋。

    原來這才是愛情的滋味。讓人一點都無法冷靜，讓人癲狂得想大喊大叫大聲地笑。

    她轉(zhuǎn)身趴在貓眼上向外看。

    陸既明像個傻子一樣手舞足蹈，握拳收臂抬腿跺腳，無聲中不知道用肢體做了多少個“yes”。

    寧檬情不自禁地一直笑著看著，一直到他乘上電梯離開。

    這一晚她睡得無比地沉無比地好。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睡眠是可以有味道的，香甜快樂的味道。

    第111章 尤琪的遺書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 寧檬從香甜可口的美好一覺中醒來。

    她撈起手機看，微信里已經(jīng)儲存了無數(shù)條未讀信息，一部分是各種人在發(fā)來新年快樂, 另一部分是陸既明在做準(zhǔn)點報時。

    半夜兩點, 陸既明：我到家了。我要準(zhǔn)備睡覺了。晚安！

    三點。

    “有點興奮, 我睡不著！”

    四點。

    “天怎么還不亮？”

    ……

    從八點開始，他發(fā)過來的信息變成：

    “醒了嗎？”

    “醒沒醒？”

    “還沒醒？！對我想說的話你就這么沒有期待？！”

    十點的時候, 陸既明說，完了，我困勁兒上來了，那我先睡一小時。

    現(xiàn)在是十點半。寧檬看著這一大堆神經(jīng)病一般的信息, 捧著手機傻樂。

    他哪里還像個三十多歲的人，簡直幼稚得要命。不過她有點開心, 他把他這番情動的幼稚給了她。

    寧檬決定先不吵醒陸既明，讓他盡量多睡一會，沒有回給他信息。

    她退出陸既明的對話框，隨手翻看其他人發(fā)來的信息。都是圈內(nèi)人客氣的新年祝福, 寧檬一邊隨手翻著一邊隨手禮貌地回“同祝新年快樂”。

    回到蘇維然的信息時, 寧檬手指停頓了一瞬。蘇維然發(fā)的是：寧檬, 新年快樂。沒有你陪的這個跨年夜，我的幸福感缺失了很多。

    寧檬想著該怎么回蘇維然才周到又不刺激他。

    想了想，她回復(fù)：學(xué)長，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能夠陽光普照, 開心快樂。

    退出對話框，她繼續(xù)回信息。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三四年來也很是積攢了一些圈內(nèi)人脈的。她內(nèi)心充滿成就感。

    回著回著，學(xué)姐的對話框浮到了上面來，學(xué)姐頭像右上角顯示著兩條未讀信息。

    寧檬點進去。

    第一條是祝福信息：寧檬，新年快樂！

    寧檬心里計算著時差，為學(xué)姐隔洋跨海的祝福頗受感動。

    第二條有一點關(guān)心也有一點八卦：維然發(fā)信息給我，祝我新年快樂，我們順便聊了兩句，聽說你們分手了？感覺跨年夜他一個人很孤獨。

    寧檬先禮貌地回復(fù)了新年快樂，然后針對學(xué)姐的第二條信息，她輕描淡寫回復(fù)了一個“嗯”。

    沒等退出，寧檬就看到和學(xué)姐聊天的對話框上方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

    隔洋跨海間隔十二個小時的學(xué)姐居然還實時在線。

    學(xué)姐的回復(fù)馬上跳進對話框：是因為……他對你動手了嗎？

    寧檬回她：沒有。

    她是給蘇維然留面子，也是在給自己留面子。

    學(xué)姐的信息又到達(dá)眼前：你真是個厚道姑娘，蘇維然自己都說他動手打了你，他還問我應(yīng)該怎么辦。你瞧他，這么問也不怕我傷心。寧檬，能原諒他嗎？他說他以后真的再也不會這樣了，他還說他聽你的話去看了心理醫(yī)生了。

    寧檬端著手機醞釀了一下應(yīng)該怎么回復(fù)學(xué)姐。

    寧檬：學(xué)姐，其實跟暴力傾向比起來，我和他更大的問題是彼此價值觀不同、做事理念不同，而且看樣子這些不同在未來似乎也沒辦法達(dá)成相同。

    學(xué)姐發(fā)消息過來：好吧，我明白了。他那邊我也不給他回復(fù)消息了，本來我也沒什么立場參與你們的事，就讓他自行去品味接受你們的結(jié)局吧。還有寧檬，不要因此對男人、對愛情有了心里陰影，你要快點熬過這一點不快樂，快點幸福起來哦！

    寧檬握著手機又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她把陰影熬過去了，她現(xiàn)在覺得很快樂。

    謝過學(xué)姐、結(jié)束聊天后，寧檬順手點了學(xué)姐頭像，去看了看她的朋友圈。

    最近一條朋友圈滿滿地流露著學(xué)姐苦盡甘來的好心情。

    學(xué)姐曬了三張照片，第一張是她的女兒，小小的粉面團兒寶寶，嬌憨可愛。第二張是學(xué)姐給自己肚子拍的特寫。圓溜溜的肚子里正孕育著另一個小生命。第三張，是學(xué)姐和二代的合照，看樣子是二代帶著學(xué)姐出席了一個很正式的宴會場合。

    三張照片的圖配文是：女兒，兒子，我和他。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寧檬看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實學(xué)姐得到的這個家說到底與責(zé)任和愛無關(guān)，她得到這個家靠的是母憑子貴。寧檬心里有一點悲哀的感覺。學(xué)姐是個高知女性，當(dāng)初她是比蘇維然更積極想要出國拼搏出一番未來的人?？扇缃袼齾s變成了需要依靠生兒子來打敗其他女人的人。她的事業(yè)心進取心似乎在時光流逝中被扭曲為爭寵心和算計心了。

    寧檬覺得有點不寒而栗。依靠男人過日子的女人，最終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吧。

    寧檬看著學(xué)姐的朋友圈，看著感慨著，眼皮忽然跳起來。

    手機屏幕一變，有電話打進來。

    來電顯示是“柳敏薈”。

    寧檬揉了揉狂跳不止的眼皮，穩(wěn)定住咯噔一跳的心，接通電話。

    柳敏薈用一種格外深沉的聲音首先祝福她新年快樂。

    然后他說：“安中醒了，他說想見你?！?/br>
    寧檬聽見自己的心重重一跳。她放下手機直奔醫(yī)院。

    安中還是滿身管子地躺在病床上。從他被轉(zhuǎn)移回北京的醫(yī)院，寧檬三五不時就會去看看他。他是尤琪最后接觸過的人，除卻對他本身的關(guān)懷，寧檬在探望他的時候，仿佛總能透過安中寄托一些對尤琪的哀思。

    寧檬趕到醫(yī)院時，安中正疲憊地等著她。

    寧檬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握住安中的手，輕聲問他：“怎么那么想不開？有什么事不能熬一熬呢？”

    安中沖她咧嘴吃力地笑、吃力地說：“如果現(xiàn)在，我想對你說，你為什么要救我，你會不會特別失望？”

    寧檬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她搖頭：“不會的！”

    安中又吃力地笑一笑，說：“我們怎么沒有熬？我們每天都在互相鼓勵，再熬一熬吧，再熬一天，這一天過去，明天也許就沒什么大不了了，也許一切就都好起來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卻原來比前一天更難熬。我們是真的，熬不住了。”

    寧檬聽得鬧心悲愴。她也曾兩度抑郁過，她現(xiàn)在不會再怨他們自私，只求自己結(jié)束一切的痛快，不理活著的人的感受，因為她知道當(dāng)抑郁癥的病痛向人襲來時，那是件多么絕望多么身不由己的事。

    寧檬知道安中還很虛弱，應(yīng)該讓他多休息。但她實在太想知道尤琪自殺前的情況了。

    “決定跳崖前，她哭了嗎？”

    安中說：沒有，她笑得很美，很解脫。

    ——她有沒有提到我？

    安中說：我們決定解脫之前，她提到的最多的就是你，比提到她父母還多。

    寧檬哭了。

    ——原來她還是記掛我的。

    安中說：她當(dāng)然記掛你，連在跳崖前一刻都在記掛，不然也不會臨時又單獨寫了份遺書給你。

    寧檬一下愣住了。

    “單獨寫遺書給我？”她告訴安中，她并沒有看到這樣一份遺書，她只看到安中身上有一份他們同寫的遺書。

    “那份遺書，在她身上嗎？”寧檬問。

    安中告訴寧檬：“沒有，她身上什么也沒有。我把我們的遺書帶在身上，是我根本沒指望有人看它。它只是我們自己想留給這個世界的訣別而已?！?/br>
    安中剛醒來，說了很多話，有些累了。他休息了一下，把氣調(diào)勻了，接著說：“我們是到了崖邊時，尤琪臨時決定要寫點什么給你的，她對你不放心。當(dāng)時她是用手機寫的，寫完給你私人郵箱發(fā)了郵件，自動發(fā)信時間定在了我們跳崖的一周后。山里信號不太好，她費了半天功夫才發(fā)郵件發(fā)出去?！?/br>
    寧檬愣住了。

    私人郵箱？！

    她手抖起來，胳膊抖起來，渾身都抖起來。她掏出手機，使勁回想著私人郵箱的用戶名和登錄密碼。

    工作以后她一直在用辦公郵箱，私人郵箱已經(jīng)荒廢了很久。那郵箱，是從前她和待在國外的尤琪互動發(fā)郵件專用的，尤琪回國后，那郵箱她就沒再登錄過。

    人們總是在不經(jīng)意地丟掉很多舊東西，以為它不再重要。于是也丟掉了舊東西所能煥發(fā)出來的重要信息。

    終于把郵箱登錄上了。

    尤琪發(fā)給她的郵件，正以加粗未讀的痕跡，顯示在收件箱里。

    寧檬眼前的視線模糊了。

    檬檬：

    當(dāng)你看到這封郵件時，我已經(jīng)去了另外一個極樂世界了。希望你不要怪我的不辭而別，我怕和你說再見時，你會哭，我也會哭，于是索性就不說了吧。女孩子要笑著才好看啊，所以答應(yīng)我，看這封郵件的時候，你不要哭。

    對不起檬檬，我知道你在等我回去，但我真的沒力氣回去了。

    女孩子真的不能指望一世不變的愛情，我被養(yǎng)廢了，喪失了獨立的人格，沒有事業(yè)，沒有自立的能力。可惜我懂得這個道理懂的太晚了。檬檬你很好，你自立自強，從不放棄夢想，并愿意為之努力。我如果能像你一樣堅強自立就好了。謝謝你檬檬，你是我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短暫生命里，始終不變的溫暖。

    我原以為哀莫大于心死，我傷透了心之后，就不會再惦記他?？墒遣皇沁@樣的，我的心傷得再透，我也還是沒辦法把他徹底放下。好抱歉，我做女人做得這樣沒出息。但我就是做不到看著他和別人在一起，看著他和別人生兒育女。他的寶寶很可愛，但我一點都不想看到那孩子，連他的存在我都覺得窒息。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孩子，檬檬你知道為什么嗎？沒畢業(yè)時，我為他懷過孩子的，那會他說我們還是學(xué)生沒辦法養(yǎng)孩子，于是我聽他的，去不見光的診所悄悄流掉了。從此我就再也懷不上了。這件事不光彩，所以我從來也沒告訴過你。我的孩子沒了，我因而厭惡憎恨他的孩子。我沒辦法結(jié)束他孩子的生命，但我可以選擇結(jié)束我自己的，從此落得個解脫。

    檬檬，在人世活了這一遭，除了愧對父母之外，我只覺得愧對你。我讓你的所有擔(dān)心和牽掛都白費了。但檬檬，我太累了，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允許我解脫吧。

    最后，檬檬我要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