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檬眼神往下掃，掃過那個包。

    然后她看到了那串價值不菲的手串，那串蘇維然家鄉(xiāng)企業(yè)的大老板送給他的禮物。

    當(dāng)時蘇維然要把這手串送給她，她擔(dān)心這是那老板想讓蘇維然幫忙運作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所做的饋贈。她拒絕收下這禮物，也讓蘇維然別收。蘇維然見她不高興，于是告訴她，他為了讓她高興，已經(jīng)聽她的話把手串還回去了。（76章）

    后來蘇維然還是被那老板違規(guī)發(fā)債被告詐騙的事牽扯了，被叫去配合調(diào)查。她當(dāng)時很擔(dān)心，而他還寬她的心，表示自己只是介紹企業(yè)老板和發(fā)債券商認識而已，什么事也賴不到他頭上來的。（86章）

    她信了他的話。因為畢竟如果他除了牽線搭橋之外，要是真的還參與了其他什么事情，他不會只配合調(diào)查一次之后就完全沒事了。

    只是后來他搬家前，她去他原來租的家里幫他打包行李，無意間又看到了這副手串。

    結(jié)合之前的調(diào)查，當(dāng)時她的心往下一沉。

    她手心里躺著那副手串，她抬頭看向蘇維然，她怕說破太窘，于是用眼神向他詢問：你不是說已經(jīng)還回去了嗎？

    ——可它怎么還在呢？是舍不得它的貴重嗎？

    面對她的質(zhì)詢，蘇維然一點窘迫都沒有，他淡定如常的樣子倒把她弄得不知所措了。只有她一個人在窘。而她是在替他的謊言穿幫而窘。

    關(guān)于手串，當(dāng)時蘇維然給她的解釋是：“手串既然收了，就真的沒辦法再還回去了?？晌矣窒肽隳荛_心一點，就告訴你已經(jīng)還了。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太多辯解什么，如果你信我，這件事我們就翻篇過去，這手串就讓它永遠壓在箱底。如果你不信我，那我只能從這22樓跳下去明志了?！?/br>
    那時他們剛剛因為陸既明的事情鬧了一場很嚴重的別扭，兩個人說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開誠布公好好溝通，不再賭氣。

    蘇維然對她很誠懇地說：“你說的，我們要開誠布公，所以我現(xiàn)在對你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舍不得它的昂貴，是送它給我的老板正在接受財務(wù)調(diào)查，我要是趁這節(jié)骨眼還回去那就真是說不清了，恐怕還得跟著他一起接受調(diào)查?！?/br>
    寧檬當(dāng)時覺得兩個人剛鬧完別扭，好不容易和好，也就別揪著一件事沒完沒了了。于是她對還手串的事松了口。

    可是此后只要她看見這副手串，嗓子眼就像卡了根軟刺一樣，不疼不癢地?zé)o比難受。

    她把手串放了回去，沒了興致往下看。她轉(zhuǎn)身向廚房走，想和蘇維然說，不然就別麻煩了，我們還是直接有什么說什么吧。

    寧檬快到廚房的時候，聽到蘇維然正在里面講電話。

    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轉(zhuǎn)身離開，別做偷聽者。腳跟都已經(jīng)摩擦在地上使著旋轉(zhuǎn)力了，耳朵卻無意中接收到蘇維然正在說的一句話。那句話讓她停了下來。

    墨菲定律再一次應(yīng)驗在她的生命里。

    ——越是覺得不好的事情，越是會發(fā)生。

    她剛剛又看到那條手串、剛剛在心頭又涌起不舒服的感覺，這會蘇維然就用他在講的這通電話把讓她不舒服的感覺全都坐實了。

    蘇維然講的那句使她決定停下不避開的話是這樣的：

    ——我?guī)湍阆朕k法把調(diào)查搪塞過去了，你怎么也應(yīng)該有點表示吧？手串？手串作為禮物是挺貴重的，但作為回報就顯得有點寒酸了吧？跟你要五個點還多嗎？不多了，去掉上下打點的，也沒多少了ok？行，反正你看著辦吧，就你那一腦門子官司，不怕后面不接著出事，你要是這么小氣，再有事也別找我?guī)兔α耍业拿推饋頉]那么不值錢。

    寧檬被這番話釘在原地不能動。

    蘇維然跟她說，他一定會做回以前的陽光學(xué)長的。他在她面前也似乎一直有心在那么做著。

    可原來，他只是在她面前在不辭辛苦地假裝著那個陽光學(xué)長，為了讓她高興。他也好辛苦啊，他明明就已經(jīng)變了一個人，他明明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明明是張嘴對人要回扣時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五個點不少了，好嗎？”。

    她愣在那，直到蘇維然走出廚房看到她。

    他居然沒慌也沒窘。他真是一個厲害的人。換了是她講這樣問人索要回扣的電話被人撞見，她一定會窘得要死的。

    可是蘇維然卻只笑笑，問了聲：“你都聽到了？”

    就像在問“今天過得怎么樣？”那么稀松平常。

    寧檬簡直要多此一舉地替他窘一窘才能舒服些。

    她看著蘇維然，回答：“聽到了?！鳖D了頓，她說，“學(xué)長，盡管你又會說我辦事方式太死板，太不隨潮流，可是我想，我恐怕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做事方式。我曾經(jīng)努力過去接受的，但不行。我們說到底，道不同?！?/br>
    這一通意外聽到的電話讓寧檬突然悟了一些事情。她發(fā)現(xiàn)不管再怎么勸自己，她還是接受不了蘇維然的做事方式。之前楊小揚用一通狗rou理論勸她，你不吃狗rou可以，但你別管別人吃不吃——吃回扣這件事你不喜歡，自己可以不做，但你管不著別人是不是這么做。她當(dāng)時借著楊小揚的話，仿佛是勸下了自己，但其實終究是意難平。（84）

    既然意難平，她又何必再讓他們兩個人互相折磨？她答應(yīng)蘇維然的時候，是把這段戀情看做是在圓青春年少時校園里一個未能實現(xiàn)的夢?？僧吘顾麄冋l都不是曾經(jīng)校園里的那個人了，所以這個夢圓到現(xiàn)在，圓得一點都不美好。

    是時候該夢醒了。

    寧檬對蘇維然提了分手。

    她說，學(xué)長，我不能接受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朋友。我也不能接受你在資本市場的做事方式。我努力想要試著接受過的，但我真的做不到。很抱歉，我真的盡力了。我覺得我們現(xiàn)階段的狀態(tài)，再在一起無疑是一種互相傷害，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吧，好嗎。

    蘇維然很激動地說不好，他的手抖得握成了拳都沒法克制。

    寧檬不敢說話了。她怕她又刺激得他掄出巴掌。直到他不抖了，她心平氣和地，說了當(dāng)初他勸尤琪的那段話。

    “學(xué)長，你自己說過的，其實分手未必不是好事，早點發(fā)現(xiàn)彼此不合適早點散，也是及時止損了。不合適早點散了不比互相耽誤一輩子青春再散更好嗎？學(xué)長，你讓我勸過尤琪，讓她堅強點。那不如我們現(xiàn)在，都堅強一點！”（92）

    寧檬眼睛紅了，鼻音重了。

    蘇維然慘慘地笑了。

    “原來這些話我竟然是給我自己準備的?！?/br>
    “原來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會痛。”

    “原來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原來這些話現(xiàn)在用在我自己身上，這么叫人難受?！?/br>
    寧檬從蘇維然家里出來時，天色變得渾濁起來。

    起風(fēng)了。

    風(fēng)拍在寧檬臉上。

    那么大的風(fēng)也沒吹干她臉上流著的淚。

    她哭得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這些眼淚是悼念青春歲月的影子徹底消亡，也是祭奠一顆認真付出過如今又收回的真心。

    第97章 可能要搬家

    關(guān)于和蘇維然分手的事, 寧檬只在幾天后告訴了老寧——不告訴不行，老寧像在耳朵里安裝了專門能讓自己閨女現(xiàn)原形的照妖鏡，他在日常聊天里聽到寧檬說一切都好四個字時, 根據(jù)這四個字比平時多了個輕微的顫音從而敏銳地判斷出他閨女一定有什么事不太好。

    然后他詐啊詐, 就詐出了他閨女已經(jīng)分手這件事。

    老寧倒沒有因為閨女已經(jīng)二十八了好不容易處上個對象還黃了而感到惋惜, 他就說：“別氣餒，接著找, 下回正好找個不敢掛你電話的好讓我放心放心！”

    老寧還告訴寧檬，他和他偉大的夫人已經(jīng)搬進新家了，新家賊大，房間絕對夠多, 以后包餃子不會再征用她的房間。

    老寧在電話里逗寧檬開心：“閨女啊，不是我跟你吹牛, 這新家，老好了！你要是因為對象黃了心里難受就請假回家住幾天哈，順便試試廁所隔音效果怎么樣，檢驗一下我和你媽挑的房子符合不符合你提出的要求！”

    寧檬終于被老爸逗樂了。她為有老寧這樣好朋友一樣的有趣老爸感到驕傲。

    她小時候家里困難過一陣子, 但她從來都不羨慕別的小朋友家里有錢, 反而她覺得別的小朋友們都應(yīng)該羨慕她有一個能跟她做朋友的好玩老爸。

    雖然這個老爸不好玩的時候很擰巴……

    除了老爸之外, 分手的事寧檬沒再對別人提起過。

    或許人們總是想把傷心事藏起來，不愿多言。世態(tài)涼薄人心浮夸的當(dāng)下，把自己的傷心扒開給別人看，換不來感同身受和真心慰藉，那只會成為別人飯后的娛樂談資以及烘托別人幸福的活該悲劇。

    所以難過也不能展露在人前, 因為沒有幾個人是真的同情。

    寧檬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尤琪。尤琪最近遭受了太多事，她不想用自己分手的壞消息又勾起尤琪正在努力消化的本手傷感。

    四月一號，寧檬收到一條蘇維然發(fā)過來的信息：我們能不能把分手那一天撤回？

    寧檬有點眼底發(fā)酸。

    世上有那么多人會選擇在一個說謊無罪的日子講心里話，為的就是給自己再保留一份被拒絕后的自尊。

    寧檬幫蘇維然守護了一下他的這份自尊，四月一號當(dāng)天她沒有回蘇維然信息。

    她怕回誠實的“不能”，會給蘇維然愚人節(jié)的幻想——會讓他以為這是一句反話。

    而她更不能回“能”，然后告訴蘇維然愚人節(jié)說的話要反著聽。

    她等到第二天才把信息回了過去。

    她說：學(xué)長，都過去了。我們都向前看吧，好嗎？

    一分鐘后，蘇維然又發(fā)來信息問：如果你不喜歡的那些事，我全部都改掉，我還有機會嗎？

    寧檬沒有再回信息。她又酸了眼睛。

    她知道蘇維然是真心地想改，可她也知道蘇維然是真的改不掉的了。

    因為這兩個知道，她心里益發(fā)難過。

    過了一會蘇維然又發(fā)來一條信息。他說：好吧寧檬，你不信我能改掉，對嗎？那么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段時間里，請你，一定不要找其他的男朋友，可以嗎？答應(yīng)我，不然我會瘋掉的！

    寧檬看到蘇維然在句末用了一個感嘆號。他從不輕易用這個感情濃烈的標點符號去破壞他的自持冷靜。于是透過這個標點符號她仿佛已經(jīng)親眼看到他真的快要瘋掉的發(fā)抖樣子。

    寧檬想了想。短時間內(nèi)，她的確再沒辦法迅速接受另外一段感情。經(jīng)過和蘇維然這一段，再旁觀了尤琪和何岳巒那一段，她現(xiàn)在對愛情這兩個字，已經(jīng)再沒有了少女心和旖旎的期待，只剩下了灰心與懼怕。

    女人有個好事業(yè)比有個好男人要可靠得多了，這是她當(dāng)下一刻最強烈的想法。畢竟好事業(yè)不會傷害自己，可好男人轉(zhuǎn)個臉就可以變成壞男人了。

    寧檬想了想后，給蘇維然回了條信息，只一個字：好。

    ※

    在眾多煩心事中，讓寧檬比較開心的一件事是，尤琪最近一段時間恢復(fù)得很好，她找到了自己想干和能干的事——她在向一名攝影家認真努力著。

    她又努力變回從前的傻大姐了，嘻嘻哈哈的，漸漸恢復(fù)了和寧檬在微信上抬杠的能力。

    她經(jīng)常給寧檬發(fā)她和安中為對方拍的照片，和安中在三人群里互相拆臺對方拍的照片是世界第一難看。尤琪嗆安中，說自己明明那么美，卻被不是直男的人硬拍丑了，可見不是直男的人也不一定有審美。安中就和她在小群里斗嘴抬杠。

    寧檬看著安中拍的照片里又會笑的尤琪，居然有點想哭。

    她想謝謝老天爺，能讓尤琪盡早從何岳巒的大坑里走出來。

    這期間安中聯(lián)系寧檬，給她匯報了一個好消息。

    安中說之前他把尤琪在學(xué)習(xí)班時拍攝的一幅作業(yè)照片隨手拿去投了稿。說隨手是因為那次攝影比賽規(guī)模很隆重，以往獲獎的都得是業(yè)界大手子。像尤琪安中這樣的小蝦米，不過就是重在參與增大點獲獎比率的基數(shù)。

    同期攝影班里誰也沒敢幻想過有人能得個什么獎。

    結(jié)果安中激動地告訴寧檬：“尤琪她居然得了全國二等獎！她居然是全國二等獎啊我靠！我特意翻了一遍評審委員會名單看有沒有姓尤的人是不是她家有親戚照顧她，結(jié)果，沒有?。?！尤琪，牛逼?。?！寧檬我跟你說，現(xiàn)在有雜志社有意聘請尤琪做旅游拍攝記者呢！”

    寧檬高興得差點淚崩。

    情場失意倒下去的尤琪，在職場和人生場上，漸漸站起來了！

    幾天后尤琪告訴寧檬，她接受了雜志社的聘請，已經(jīng)正式簽約成為他們的攝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