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史太君為了同賈赦說些私話,也未阻止,只是讓寶玉也去。寶玉有一陣子沒見寶jiejie、林meimei了,這時候十分歡喜。然而到了梨香院一眼瞧見迎春,偏迎春也瞧見了他,竟然視而不見,故意扭過頭去同寶釵說話,將他晾在原地。寶玉這才想起此前曾同二jiejie拌了嘴,至今尚未和息。 他本來素愛捧著女孩兒,若讓他認真給迎春道個歉也不是什么難事兒,即便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也無所謂。只是迎春如今十分厭煩寶玉,不愿意理他,任憑他說什么,只是不接話。寶釵有意討好迎春,便也淡淡的,不理睬寶玉。黛玉本來就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越是熱鬧的時候,她反而越是冷漠,便也懶懶的不說話。 王熙鳳今日隨著邢夫人進園子去了,這里便沒有人大說大笑的炒熱氣氛,薛姨媽雖有心,幾次起了話頭,然而只要寶玉接話了,姑娘們便都不吱聲,一看就知道是不樂意跟他一起玩的。當下就哄著寶玉往外間去,讓寶釵帶姑娘們到閨房去玩兒。 寶玉一見姐妹們都不肯理他,當即淚濕衣衫,拉著薛姨媽哭道:“好姨媽,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就惹得姐妹們都起了厭惡,不肯同我說話?” 薛姨媽因知道了王夫人賞下金釧兒的事情,雖說時下大家族子弟大婚前房中多會放一兩個人伺候,但寶玉如今不過十來歲,也著實太早了些。何況前段日子還在跟她商議“金玉良緣”,雖然她們薛家有心拒絕,但到底沒說到面上,結果王夫人扭頭就賞了姨娘預備役下來,可見是沒把她的寶丫頭放在眼里。薛姨媽是好脾氣,但事關唯一的女兒,也不是沒脾氣的,當下也不樂意繼續(xù)哄勸寶玉,只讓人到外面去叫了薛蟠,讓他領寶玉出去吃酒。 不到片刻,丫鬟就來回,說:“薛大爺請寶二爺去吃席?!毖σ虌尞敿醋屟诀咚藕驅氂駜裘?,忙不迭的給送了出去。寶玉隨不情愿,但也怕再留下來會沒趣兒,因此悶悶的去了。薛姨媽看著他走遠,方松了口氣,叫姑娘們出來盡情玩耍。 卻不料,才說笑了半個來時辰,便聽得丫鬟在外面急叫:“寶二爺又回來了?!北娊忝谜骠[著,一時收不住,寶玉剛一進門,便不知道叫誰一個帕子甩在眼睛上,當即“誒呦”一聲,捂著眼睛蹲下去了。 心里厭煩寶玉是一回事,可傷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見他捂著眼睛直喊疼,別人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急忙一起圍過去,忙著問:“可是傷著了?”薛姨媽也忙忙的喊人去請坐堂大夫來。寶玉倒自己站起來,笑道:“并沒有怎么著,姐妹們這樣一關心,更加好得多了?!?/br> 黛玉一聽,還是原來那么個脾氣,料想迎春不耐煩,拉了她便回去坐下,只道:“外頭請你吃酒呢,怎么這么快回來?” 寶玉見黛玉肯跟他說話,樂的什么似的,急忙答道:“不過是往常那些個人罷了,他們且自己坐著就是了,非得回回要叫我?!毖σ虌屢驗槭亲寖鹤宇I寶玉出去的,冷不防聽見這話,心里好沒意思,索性退身回到廂房里,不出來了。 寶釵便道:“自然你能會賓接客,才叫你出去的?!?/br> 探春也道:“主雅客來勤,你幫著薛大哥待客,也有你的好處。” 寶玉道:“快罷了,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并不愿同這些人往來?!睂氣O因知道近些日子薛蟠竟不知怎的,跟馮將軍家的兒子馮紫英聯絡上了,酒席上也有些官宦子弟,正高興著,卻聽寶玉說并不愿同這些人來往,只以為他是瞧不起自己哥哥,斷想不到他是連那些為官做宰的人也一并瞧不上眼,心中十分生氣,嘴上也冷了下來:“原來我們家這些人并不配同寶二爺來往,倒也罷了,日后萬萬不敢高攀了?!?/br> 迎春倒是知道他的意思,心下生厭,不耐煩道:“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也這么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會會那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堆里攪些什么!” 寶玉聽見這話,越發(fā)同上個月跟迎春的口角聯系起來,頓時急了:“二jiejie好沒意思,凈拿這些話將我做什么?若是瞧不上我,盡管去別的姐妹屋中坐著,仔細別讓我這污了你的經濟學問?!?/br> 惜春冷笑一聲,道:“這里是寶jiejie的屋子,并不需要你決定誰能來誰不能來。便是寶jiejie,也是個知曉經濟仕途的,怎樣?我們都是些俗人,你怕腌臜了,快快家去吧?!?/br> 寶玉站在原地,漲的滿臉通紅,忽然一眼瞥見黛玉搖著扇子,嘴角帶笑,頓時道:“林meimei就不像你們這些人,從來不說這些混賬話。” 黛玉手上扇子一頓,繼而又輕輕搖起來,只道:“原來這卻是混賬話,我竟不知道這個道理。我從不與你說這些,本是因為犯不著,你若想聽,我有一百句等著呢?!?/br> 寶玉被黛玉堵得滿心直嘔,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姐妹們都變成了這樣,只站在原地里,哭著鬧騰道:“怪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呢,讀了那些混賬書,全變成了國賊祿蠹的簇擁了,怎么好好的清凈潔白女兒家,也學的釣名沽譽起來,一道入了國賊祿鬼之流?” 迎春一聽這話就惱了,如今家中做官的只有她爹并兩個哥哥,這話跟指名道姓的罵人差著什么?當即站起來,指著寶玉道:“你可敢到二老爺跟前去說這是混賬話?你口中的國賊祿蠹都指哪些個?我們老爺,大爺、二爺,可都是你說的國賊祿蠹呢。對了,還有隔壁東府惜兒的哥哥、侄子們,以前還有敬大伯并林姑父,也都是你口中讀了混賬書的混賬人罷?!?/br> 別人倒也罷了,唯有林黛玉,以前聽寶玉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往自己父親身上聯想過,如今被迎春指出來,當即也翻了臉:“既是這么著,我這個讀多了混賬書的國賊祿蠹的女兒想來也不配跟你寶二爺說話,以后可撂開手吧?!毕肫鹱约壕乖诓恢挥X間任由寶玉侮辱父親多年,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第98章 大承笞撻 好端端的一個節(jié)日,鬧得三個惱兩個哭的, 薛姨媽也坐不住了, 只得出來主持大局。 薛家世代行商, 最懂得用著朝前, 既然如今他們打定主義了,只想一心攀附寧珊,便對迎春格外熱心周到。當即將站在地當中的寶玉推到一旁去,只讓丫鬟給他端水凈面,自己卻坐過來, 摟著黛玉擦眼淚,又哄迎春道:“誰不知道寧大將軍是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大豪杰,誰說什么混賬話,也不敢說到他頭上去?!?/br> 迎春被氣得臉色發(fā)白,胸口一陣急促起伏, 幾乎上不來氣, 探春嚇得一直撫著她的胸口給順氣, 口中急急叫道:“誰有嗅鹽瓶子, 快些拿出來一個?!?/br> 寶釵、惜春素日身體都好,從來不帶這些,薛姨媽家中也少有這類東西,一時找不到,急的不行,最后還是黛玉哭著從自己袖中掏出一個, 顫顫巍巍遞了過去。寶釵也顧不得了,一手奪了就送到迎春鼻端,急忙叫道:“迎meimei,快吸一口?!?/br> 迎春湊過去,連連深吸兩大口氣,頓了片刻,繃緊的背脊方才松了下來,一口氣算是緩過來了。寶釵、探春都嚇出一身冷汗,惜春在一邊撐著黛玉的背,怕她哭軟了會摔到,一時沒看見迎春面色青白的嚇人,倒是更關心黛玉多一些:“好jiejie,你身體不好,經不得這么哭的?!?/br> 薛姨媽一手一個抱著迎春、黛玉,苦勸不止:“好姑娘們,沒人敢說你們爹爹,哥哥的,寶玉那孩子素來瘋瘋癲癲,說話沒個正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快些緩一緩,別哭了,也別惱了。我叫你們寶jiejie送了他出去就是了?!?/br> 寶釵聽了,便去拉寶玉,道:“你把meimei們都氣成這樣,還不快些躲開去,真要讓迎meimei氣得喘不上氣,林meimei哭的昏死過去才稱心如意嗎?” 寶玉被薛姨媽一把推到椅子上的時候就傻住了,這時候寶釵讓丫鬟鶯兒、文杏將他拉出去,竟不知道反抗,就那么帶著一臉連哭帶嚇出來的冷汗混著眼淚被推到了門外。 屋內迎春緩過氣來,就要家去,只道:“今后有寶玉在的地方,我必不去了。我在的地方,他也別來才好?!摈煊襁€在哽咽不停,寶釵、惜春都圍著勸說。 薛姨媽抱著迎春不放手,只叫人去收拾寶釵房間,讓她過去躺躺,等平復的好了再走。一邊又胡亂張羅拿些丸藥來,竟連寶釵那海上方的冷香丸都命取出來了。 寶釵一邊哄著黛玉擦眼淚,一邊笑道:“不是我舍不得那冷香丸,只是藥不對癥,拿來又有什么用。mama倒是正經把上房收拾好了,帶迎meimei進去睡一覺,歇過來也就好了。”薛姨媽一聽,連連點頭,急著命人去收拾自己上房,讓丫鬟們扶著迎春、黛玉姐妹兩個到榻上躺下,叫丫鬟們打扇子扇涼,撫胸口順氣,又命備了溫熱的清火茶來,慢慢喂著喝了一些。終于兩人都平靜下來,合上眼睛休息才算放心。 見迎春、黛玉又氣又累、疲憊不堪的睡過去了,薛姨媽方拉著探春、惜春出來,重又坐下,只道:“今兒竟別往園子里去了,免得老太太和我那jiejie心疼寶玉,發(fā)作到你們頭上?!?/br> 惜春道:“我只管等二jiejie醒了一起回家去,是不進那園子的?!?/br> 探春則被寶釵拉住,道:“mama只派人去說,我留三丫頭住下來陪我就是了。” 薛姨媽點頭道:“很是,你帶著你三meimei睡,過了這一節(jié)再說?!?/br> 再說寶玉,一頭汗一臉淚的,深一腳淺一腳走進園子里,還不等回房去長吁短嘆,或者跟史太君撒嬌哭訴,便迎頭撞上了賈政。 寶玉因被黛玉一頓排揎,心中早已五內摧傷,又被迎春教訓數落一陣,只覺滿腹委屈,茫然不知何往,背著手,低頭一面啼哭一面混走,信步來至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面來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兒撞了個滿懷。只聽那人喝了一聲“站?。 睂氂窕A艘惶?,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他父親,不覺的倒抽了一口氣,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賈政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些什么?好端端的,我看你臉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又咳聲嘆氣。你哪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卻是為何?”賈政剛剛從史太君那里回來,雖然還了錢,仍被賈赦奚落一番,內心一股子火氣,全被寶玉撞了出來,只待他有一句話答得不對就要發(fā)作。 寶玉素日雖是口角伶俐,但最怕賈政,何況他也知道國賊祿蠹并讀書上進是混賬話這種事情萬萬不能讓父親知道,因此葳葳蕤蕤,半天不敢言語。 可巧,也從史太君那里散席出來的賈赦溜溜達達也走到這里,看見賈政在訓斥寶玉,隨口插言道:“老二,大過節(jié)的,別沒事兒找不痛快。”才說完,便見后邊人影一閃,看衣衫式樣,似乎是個丫頭,當即叫住:“后邊是誰?鬼鬼祟祟的,出來!” 那丫頭唬了一跳,噗通一聲跪下了,賈赦和賈政湊前一看,見她面生,不想自家侍兒,不由面面相覷,又去看寶玉,以為是他從外面帶回來的,賈赦當即笑道:“果然是我輩風流子弟?!辟Z政卻睚眥欲裂,恨聲道:“這是哪里來的?” 那丫頭卻是寶釵身邊的文杏,被自家姑娘指使著將寶玉拉出去,送進園子,剛把寶玉推到園子里面,準備回梨香院,就被大老爺和二老爺叫住,嚇得半死。 寶釵素日帶著走來走去的都是大丫鬟鶯兒,偶爾也會帶著香菱,文杏是個二等的,不常在跟前伺候,并沒見過賈赦和賈政,又因為是老爺們,只知道害怕。聽見問話,也沒分清是問誰的,急忙就磕頭回道:“奴婢是薛家的,寶姑娘身邊的二等丫鬟,賤名文杏,不足掛齒?!?/br> 一聽是寶釵的丫鬟,賈赦就知道自己想差了,不覺小咳一聲,裝模作樣道:“是你們姑娘使喚你辦事的?那快去吧。” 文杏顫抖著答道:“姑娘叫奴婢送寶二爺進園子,如今送到了,正要回去?!?/br> 賈政覺得沒趣兒,不免不滿道:“既然是姑娘使喚你的,何必蝎蝎螫螫?”害得他在老大面前落了臉面,這薛家到底是商家,教出來的丫鬟也不是能做事的。 文杏心里害怕,一股腦的把話都倒出來了:“因為寶二爺哭的那樣子,奴婢生怕他瞧不清路,摔著絆著的,便想著要不要再送一程??捎值胗浿依锏墓媚飩儽粚毝敋獾煤萘?,二姑娘氣都喘不上來,林姑娘哭的幾乎昏死過去,三姑娘、四姑娘都慌著,因此奴婢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br> 賈赦、賈政一聽,這就是寶玉沒干好事兒,而且事關自個兒閨女,問還是會問一聲的:“寶玉怎么惹得姑娘們又哭又病的?”這小子不是專愛在姑娘們群里做小伏低嗎?怎么還會跟她們鬧僵了? 文杏一口氣把寶玉那套國賊祿蠹的理論和寶玉言語中罵了大老爺、寧大將軍、璉二爺、敬大老爺并林姑老爺的話全學了一遍。不等她說完,賈政早已被氣得面如金紙,一疊聲喊道:“拿大棍來!拿繩索來!堵起嘴來,著實打死!” 眾清客急忙上前要勸,卻見賈赦站在一邊,嘴角掛著冷笑,賈政越發(fā)覺得丟臉,甩開眾人,大喝:“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里頭去,立刻打死!” 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 賈赦仍然看著,冷笑道:“老二,怪道你不肯做官了呢,原來是怕兒子嫌棄你是國賊祿蠹。我卻是個好臉面的,被人罵著也要去做官。便是我的兒子們,我也斷不容他們?yōu)榱藥拙淙枇R就致仕回家的。只是可嘆咱們父親、祖父,舍生忘死征戰(zhàn)沙場,為這個家cao勞一生,到頭來,連孫子都瞧其不起,嫌棄的很呢!” 賈政一聽,更加怒上心頭,高高揚起板子,狠命打下來,口中還叫道:“我打死你個不肖的孽障畜生!” 眾人聽這話不好聽,知道氣急了,忙覓人進去給信。王夫人先得了信兒,顧不得禁足令,直接從佛堂跑了過來,伸手就去抱那板子。賈赦見王夫人來了,偏著身子躲開一半,卻仍然不走,只待看賈政要如何處置這個混賬兒子。 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fā)下去的又狠又快。王夫人攔不住,索性哭著撲到寶玉身上去擋,口中求著賈赦道:“大伯,我知道你恨我和二老爺,只是不該遷怒寶玉,到底跟我們這糊涂老爺說了什么,好歹口下超生,放過我的寶玉吧!” 賈赦古怪一笑,道:“我什么也沒說,也不敢說。你的寶貝兒子把咱們家老太爺,太老太爺并整個朝廷文武官員都一起罵的狗血淋頭了,這份膽量和氣魄,我是佩服的!”王夫人一聽,這明顯不是賈赦在挑事兒,而是自己兒子不知道被誰挑唆著,說了錯話了。只是,這錯的也未免太過離譜,怎地能將那些人全罵進去? 正沒開交處,忽聽丫鬟來說:“老太太來了。”一句話未了,只聽窗外顫巍巍的聲氣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干凈了!”又罵賈赦道:“你就這樣狠的心腸,眼睜睜看著你弟弟打死侄子嗎?” 史太君來的晚,沒聽到前面的話,賈赦也不生氣,呵呵一笑,道:“老太太先聽聽你的好孫子都說了些什么,再來罵兒子不遲?!闭f著,令人把嚇軟了的文杏拎過來,當面復述給史太君聽。 史太君聽到一半就痛哭出來:“這可怎生是好?如何就養(yǎng)出了這么個不肖的孽障?!彼賹欀鴮氂?,也是看在那塊先天來帶的寶玉附贈的大造化上的,若讓這番話流傳出去,整個賈家都要被人恁死也沒處去喊冤,這時候哪里還是再護著的時候?必須狠狠得打,重重的打,打的讓那些被得罪的人都覺得寶玉受到了教訓,才能躲過這一劫難。 王夫人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這是親生的兒子啊,又是唯一的指望了,若真打壞了,她下半輩子還怎么活? 史太君重重拎起拐杖,打開王夫人抱著寶玉的手:“糊涂?。∵@話要傳出去,他還能有什么前途?便是連個好姻緣都找不到了。你且放手吧,都是你們夫妻素日疏于管教,又讓外面的混賬種子給勾搭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才不勸不成!”王夫人跪坐于地,嚎啕大哭。 第99章 悲喜對比 再回頭來看梨香院, 安頓好了迎春和黛玉之后, 寶釵才發(fā)現文杏一直沒回來, 便叫鶯兒去找。 鶯兒去了不到半刻鐘, 就一臉灰白的沖了進來:“不好了, 前頭二老爺動了板子, 說要打死寶二爺。大老爺在一旁站著,文杏在地上跪著,只怕是···”話未說完,薛姨媽和寶釵同時白了臉,怕是文杏被兩位老爺撞見,膽子又小, 又不禁嚇, 將寶玉那些混賬話全給交待了。 薛姨媽匆匆撇下姑娘們,扶著丫鬟同喜、同貴急急就往園子里趕過去。留下白著臉的寶釵和探春相對坐著, 唯有惜春年紀最小, 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一心惦記著屋中兩個jiejie, 不知道被寶玉氣得怎么樣了。 薛姨媽趕到的時候, 正好踩著史太君腳跟。史太君一見她就沒了好臉色,她本來就把帶壞寶玉的責任歸到了薛蟠頭上,又因為是薛家的丫鬟把寶玉的話說給賈赦、賈政聽的, 當即恨上了薛家。 薛姨媽自個兒還覺得委屈呢。你們家的小爺不說正經話,還牽連上我們姑娘的丫鬟,被扣在這里看打人, 生生嚇了個半死。那些混賬話,就算是薛蟠也是不會說的,你們娘們兒們一個個的,自己沒教好兒子、孫子,倒知道怪別人。當下薛姨媽就徹底堅定了不跟王夫人做親的信念,她兒子被打成這樣,肯定要記恨道自家頭上,以后閨女進了她家的門還能有好日子過么? 此時,寶玉已被打得出氣多入氣少了,賈赦看著也要出人命了,急忙叫停道:“我看不得這么生生打死的場面,我得先走了。這丫鬟是誰家的,誰就趕緊領走吧。老二你們記得收拾好,別叫哪個嘴碎的把這話傳出去,得罪了滿朝文武,老子可不想陪你們受罪?!闭f著,急急忙忙走開了。 賈赦一走,史太君就不讓賈政再打了。賈政自己也下不去手了,畢竟他還不想真的打死兒子,剛剛做的,除了真生氣,倒也有一半是給賈赦看的?,F在賈赦拔腿走了,他也可以不用繼續(xù)演了,趕緊救治才是正事兒。 只是寶玉這頓打可沒法請?zhí)t(yī),說不清楚,只能自家拿丸藥試著治治看。 薛姨媽環(huán)顧四周,見二房一家子儼然記恨上她們薛家了,心里也有氣,便叫同喜過去把文杏拉起來,口中只道:“這丫鬟不醒事,什么話都敢說,回去了我自然教訓她?!逼鋵嵾@話何嘗不是在說寶玉不醒事,什么話都敢說呢。 王夫人自然聽得出meimei在諷刺寶貝兒子,心下大怒,只道:“寶丫頭往日看著是個好的,怎么連個丫鬟都教不好?老爺們兒說話,也有她插嘴的道理?” 薛姨媽道:“大老爺問話,誰敢不答?只是這丫頭也實誠,竟然一句不差都給學了,若是懂事些,知道隱瞞個一星半點,也不至于打得這樣重。好在我家中有些丸藥,十分有效,回去便叫人給jiejie送過去。用法也簡單,晚上把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也就好了?!?/br> 王夫人咬牙道謝:“多勞你費心了?!闭f著,抬寶玉的人已經到位,拿藤屜子春凳抬進園中,送回怡紅院,史太君和王夫人都跟著過去,賈政自去外院書房長吁短嘆。 薛姨媽帶著丫鬟們回房,只吩咐拿藥,并沒有說寶玉挨打的細節(jié),寶釵拉著探春寬慰道:“如今那園子里怕是也顧不上你,不如悄悄叫丫鬟回去拿幾件衣服,來我這兒住幾日再回去?!碧酱毫駸o主,連連點頭,幸而丫鬟侍書素來還算膽大,悄沒聲兒的跑進園子,回秋爽齋拿了探春的衣裳妝奩送到梨香院。 一時,薛姨媽進屋去看迎春、黛玉,見黛玉已經醒了,怔怔的靠在迎枕上,猶自無聲抹淚。迎春微蹙眉頭,還沉沉睡著,但顯然也并不安寧。便小聲對黛玉道:“玉姐兒醒了,可出來坐坐?” 黛玉點點頭,輕輕起身,不驚動迎春,出到外面,見探春的丫鬟正抱著衣服妝奩,寶釵的丫鬟文杏白著臉跪在地中間,不知究竟,忍不住問道:“這是鬧些什么?” 探春方拉她過來,小聲說了寶玉挨打的事情,黛玉恨道:“該打!”這句話聲音大了些,將屋內的迎春給驚醒了。司琪聽見聲音,急忙進去服侍,待迎春出來,又問了一遍,也道:“打得好!” 探春哭笑不得,也不好深勸,只能呆坐著,寶釵倒是十分伶俐,左右勸著迎春并黛玉,到底給逗笑了。 迎春想起寶玉的話,仍然生氣,收了笑意,道:“既然我們老爺也知道,我也該家去說一聲才是?!摈煊窈拖Т罕阋黄鹫酒饋恚厝?。 寶釵見黛玉面上尤掛著淚痕,勸道:“好歹凈了面,重新梳妝了再回去。不然別人還道你在我家受了多大委屈呢。”說著便叫鶯兒將自己的梳妝匣子拿來,又命打水替黛玉梳洗。 薛姨媽親自扶著黛玉鬢發(fā),給梳了幾下,抿好頭發(fā),黛玉領情,十分感謝,一時便不再說急著走的話了。因為也不知道那邊園子里鬧騰好了沒有,姑娘們也怕走出去撞上,未免不好看,便叫丫鬟們往來打探,自己在薛姨媽的招待下坐著吃茶。 卻不料,丫鬟們帶了鳳姐兒進來,姑娘們急忙站起來行禮,鳳姐兒連連擺手,叫坐下,道:“快別行禮了,正經跟我說說是怎么回事吧!這怎么就打得這樣急,又這樣狠了。聽說咱們老爺也在,莫不是老爺挑唆的?”這話是沖著迎春小聲問的。 迎春面上一冷,道:“二嫂子怎么就覺得寶玉一定是好的?他自作下孽障,活該受罰,同咱們老爺什么關系?” 鳳姐兒被她懟的一愣,心道二姑娘這脾氣怎么越來越古怪了,說發(fā)作就發(fā)作,都不待有個緩沖的,遂拉著薛姨媽的手,笑道:“好姑母,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惹了我們姑娘了?” 薛姨媽嘆口氣道:“論理我不該說這話,但你們也該管管寶玉那孩子了,今兒在我這里胡說倒也罷了,若是改明兒在外頭也這樣,怕不是一頓打能了事的?!?/br> 這話只聽得鳳姐兒越發(fā)糊涂了,卻偏偏沒一個貼心的愿意給她解釋,只急的她抓心撓肝的。 迎春道:“二嫂子既來了這里,太太那兒誰服侍?” 鳳姐兒道:“太太也聽說了寶玉挨打,跟著去瞧了,因不知道究竟,又聽見有咱們老爺在跟前,便叫我來打聽?!?/br> 迎春便道:“那我回去同太太說?!闭f著就起身要回去,今兒她真是被氣狠了,只想趕快回到自己院兒里去,要發(fā)脾氣也好,要摔東西也好,總不能在別人家折騰。 鳳姐兒拉她坐下,道:“這會子誰都別出去才好,門口亂糟糟的,沒得沖撞了?!睂氂駝傔M大觀園就挨打了,正好堵在大觀園通往榮侯府的路上,婆子丫鬟并小廝清客擠成一團,姑娘們可不能過去讓人臊了皮。 薛姨媽笑道:“也只有你這樣的潑皮破落戶不怕被人瞧見,大模大樣的過來?!?/br> 鳳姐兒笑道:“我們爺們兒都不管我呢,姑母倒說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