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便是硬著頭皮也得應下來,不然她幾輩子的臉面就要丟了。咬咬牙, 到底還是抬手抓過筆, 在文書上簽了名字,寧珊又讓賈政夫婦和賈璉夫婦也一并簽了,以他們三代當家人的名義來證明將來這些東西便是迎春的體己之物了。 王夫人不肯簽,她當初放印子錢就是壞在簽了自己名字上了,現(xiàn)在說什么也不肯抓筆。“女子無才才是德,我并不識字,不會寫。” 順天府尹很通情達理,道:“二老爺代寫也是可以的?!狈蚱抟惑w么, 這個不識字還有那一個,除非那一個也說不識字。 賈政也不愿意寫,他本能的覺得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十分奇怪??蓜e小瞧了他的只覺,幼年的時候,他就是靠一種敏銳來判斷賈代善的心情,以此決定適不適合告賈赦的狀,以及應該添油加醋多少才更能激發(fā)賈代善的蓬勃怒氣。 他也是靠著這一手博得史太君的全心疼愛的,如今他孫子都有了,還能被親娘當成眼珠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賈赦要跟他懟,都有史太君沖鋒在前,這著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說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不為過,雖然看上去,這種天賦并不能在官場上為他穩(wěn)步提升。但在府中,至少比賈赦在金石古玩上的天賦有積極作用得多了。 史太君依然發(fā)覺自己似乎落入圈套了,卻搞不清這樣做對寧小子有什么好處?因為一早統(tǒng)計了他送過來的財物,也是足足的三十萬兩,難不成他還真打算給二丫頭那個庶女置辦六十萬兩的嫁妝?別說笑了,想當初,她的敏兒貴為國公嫡女,也才陪嫁了五十萬兩而已。二丫頭是金子做的不成?怎么值得起這筆嫁妝? 然而有三個位高權重,且剛剛好有資格插手此時的大人物坐在廳中,他們想私下交流都沒有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磨蹭一會兒是一會兒。 寧珊耐心很好,趁賈史氏、賈王氏婆媳倆在屏風后邊交換眼神思維,慢悠悠的跟吏部尚書聊起了幾年的官員考核狀況。聽說有好幾個已經連續(xù)三年被評為下等了,再這么下去,該罷官回家了。不知道空出來的位置是給翰林院里準備散館考試的庶吉士呢,還是會復起被罷過官的舊臣子。 賈政聽得眼睛發(fā)亮,恨不得下一刻就有人提起幫他官復原職。不由得道:“寧···珊兒,”寧珊打了一個哆嗦,這稱呼太驚悚了,他爹都不常怎么叫他。 然而政老爺在大事面前是很能彎得下腰,撐得起笑的:“珊兒,你同二叔說說,都有哪些官員不稱職?可不能讓他們耽誤了朝政,這世上可有的是人等著為皇上效力,為民謀利,報效國家的?!毖壑樽恿恋模筒畎l(fā)光了,緊緊黏在寧珊臉上,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寧珊忍著一身雞皮疙瘩,義正詞嚴道:“本侯一向公正嚴明,且這是吏部的事情,與我戶部不相干,賈二老爺別枉費心機來同本侯套近乎。” 賈政在復職面前可以無視羞辱,寧珊不能套近乎,賈赦總還是他大哥:“兄長也知道此事?還請同小弟說道一二。小弟滿腔抱負,只盼有朝一日,遇得伯樂,好將這一身文武藝,報效帝王家。” 賈赦毫不客氣噴回去:“就你還一身文武藝?寫的了策論,爬的上戰(zhàn)馬嗎?我記得老二你一項鄙視騎射,說是粗鄙武夫的把戲,有辱斯文,連馬都不怎么會騎吧?!?/br> 吏部尚書和刑部郎中都聽說過京中榮國府大房和二房公開不合的傳聞,但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這兄弟互懟精彩的,真想捧著茶水嗑著瓜子聽上一下午。 史太君似乎在同王夫人激烈磋商中,沒能注意到外面發(fā)生的口角,以及心愛的小兒子正在被兇殘的大兒子口沫橫飛的侮辱中。 賈璉一早就拎著筆,乖乖的寫上自己和媳婦鳳姐兒兩人的大名,雖然不知道大哥打算做什么,但是他是聽話的好弟弟,不跟假模假式的政老二學。聽大哥的話,走光明大道。跟著政老二,只能落魄如狗。 王熙鳳也在屏風后坐著,并不知道賈璉干脆利落的就把她給賣了,心里還在盤算著如何將東大院里堆積如山的財物不動聲色的侵占掉一部分,而且要不能被人察覺。 煽風點火是看熱鬧的最省力方式,吏部尚書深諳此道,言語中一句一個圈套把賈政活活拖了進去:“賈二老爺有沒有報過之才本官雖然并不是很清楚,但眼下連齊家只能都沒有,這未免···” 賈政火急火燎的辯白:“如何不能齊家?這一應家事俱是下官調配的,兄長隨長子外住享福,二侄子又年輕不諳世事,時不時便需要下官相助?!?/br> 寧珊拆臺道:“連你夫人都不肯聽你的,乖乖簽字,還說什么幫助我二弟?我二弟再無能,也管得住自家婆娘。喏,你瞧,現(xiàn)在可有三個簽名了?!?/br> 賈政一把抓過紙筆,一揮而就,把自己和王夫人兩個寫在賈璉和王熙鳳之前。寫完,將紙筆一拍,凜然道:“后宮尚有不得干政之說,下官家里,也自是本人做主的。愚蠢婦人之見,不提也罷?!?/br> 拿著五個簽名的文書,寧珊細細驗看了一番,嘴角一挑,命令道:“抬回府去。” 王夫人大怒,幾乎從屏風后沖出來:“這是什么道理?你要侵占了我榮國府的財物?諸位大人,可要給我們做主??!” 賈政也是一臉惶急,就差去扯順天府尹的袖子:“大人你快看,他便是這般仗勢欺人,又欺騙我的老母親···” 賈赦一口打斷賈政的廢話:“我兒不是抬了相應的財物放在東大院么?那些歸你們入庫看守,這一半便有我珊兒代替掌管,這不正是符合你們要的公平公正么?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不獨人之親而親,不獨己之子而子,早早的就替我cao心起我閨女來了。我謝謝你,誠心的。來吧,這就把我兒從寧家抬過來的東西入庫,再把府中點出來的東西抬走,大家都快著些,早點兒辦好了,還要請三位大人吃酒呢。老二,到時候你也來啊,跟大人們好好聊聊,多學點墨水在肚子里,也不枉你好讀書的清名了?!?/br> 賈政急的跳腳,卻不敢在吏部尚書、順天府尹和刑部郎中面前反悔抱屈。賈史氏、賈王氏和王熙鳳礙于身份,不能出面。王熙鳳倒了罷了,橫豎她沒得利卻也沒失財。但賈史氏、賈王氏婆媳可覺得自己虧大了。 雖然無法理解,三十萬兩換三十萬兩的吃虧之處在哪里,但是賈史氏和賈王氏明顯的心疼rou疼的語氣語調卻很能取悅賈赦。在三位大人面前,賈赦固然不能直懟賈史氏,但同樣的,賈史氏也不能再拍著桌子威脅要回金陵。兩人的得意技都被封殺,但賈赦對賈政的攻擊模式卻能全開,而且不必留任何情面。因為他和吏部侍郎、刑部郎中是好!朋?。∮眩。?! 榮國府三口人眼睜睜的看著寧家親兵將價值三十萬兩之物浩浩蕩蕩抬出府去,這三十萬換三十萬,玩的叫什么?二丫頭憑什么值得他們拿出三十萬兩來?可恨,明知道寧家那個死崽子不懷好意,卻硬是沒能提防得住,而且這一筆財物,還是過了順天府的眼,登記入檔案之中了。便是她們拿去了擺在園子里,將來娘娘省親完也得再收起來,不然就是明明白白的貪墨,是罪證,是她們再也承受不起的打擊了。 史太君一口老血噴出,兩眼一翻白,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軟軟滑到在地。 賈王氏沒空去理會別人兩眼發(fā)直,目光呆滯,一雙手卻掐的死緊,將一條上等貢緞的手絹子生生扯開了半掌寬的縫子。看這力道就能想象,她若是有機會撲上去掐寧珊和賈赦的脖子,分分鐘就能收割兩顆“侯”頭。 寧珊戰(zhàn)斗力雖強,卻是在戰(zhàn)場上縱橫捭闔,倒是少有近身搏擊,賈赦更是四體不勤,他們應該由衷感謝制定下男女授受不親這條法則的先人,要不今天,說不定就要面臨生死危機了。 三個時辰之后,身在寧府中的迎春卻被堆了她一院子的金銀珠寶、首飾衣料愁的沒轍沒轍的,她那小庫房里早就堆滿了林meimei的家底兒了,這又來了一批不曉得是誰家的東西,可讓她往哪里收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說清楚了沒有,賈家打的主意是讓寧家給迎春出嫁妝,但交給他們保管,便能趁機用到省親別院里了。 而寧珊將計就計,要求一家出一半,交換保管,所以賈家得到多少,就出血多少,等于一換一了。 先前園子里沒東西可擺是因為史太君不舍得開公庫,因為她要留著給寶玉,現(xiàn)在不得不開了,拿出來的東西只換回了等價之物,其實這本來屬于不賠不賺,然而這在他們家自私利己的角度來說就是吃了大虧了。 第63章 省親日定 等迎春姑娘目瞪口呆的消化掉那三十萬兩都是她的東西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聽說榮國府那里到底還是忍氣吞聲開了公庫, 拿出老物件布置了園子。 再不收拾好, 省親的截止日期就要過了。 史太君被一次次氣了一年, 又一次性氣了個狠的, 這回徹底躺下了。布置園子便成了王夫人和王熙鳳兩個的工作。兩個王家出身的女人一般的貪婪膽大,一邊往園子里擺, 一邊往腰包里裝。王夫人當然想防著王熙鳳, 可奈何王熙鳳接替她掌家以后很是培養(yǎng)了一批心腹, 又有東府尤氏打著族長夫人的名義偏幫于她,賈珍也是三不五時的順著會芳園舊址往園子里逛逛, 話里話外說自家出了多大片地,應該付給他們多少銀子之類的,讓王夫人忙的心力憔悴,對王熙鳳的防范也大大減弱。倒是讓她輕輕松松發(fā)了三五萬的浮財, 當然,王夫人自己也沒忘了貪墨許多來填補她那被賈赦抄了大半的私房。 這一回, 榮國府的公庫是真的要空了。原本她們寅吃卯糧的時候還能安慰自己公庫里還有東西, 現(xiàn)在可是眼睜睜的見底兒了。那些史太君計劃了多年要留給賈寶玉的東西大部分擺進了園子,少部分則進了他媽的口袋,不過料想,日后還是會給他的,倒也作罷了。 當然,寧珊抬過來號稱是迎春嫁妝的三十萬兩是最先被用掉的,橫豎這筆錢也是等價換回來的,他們愛用就用了吧, 今后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旦再敢動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這就是一個現(xiàn)成的把柄。順天府尹和吏部尚書一起作證的份量,足夠賈政徒刑三千里了,他們宮里那位娘娘更加別想再爬高。 以迎春侯爺庶女的身份,得了三十萬兩嫁妝在京中也算是高的了,寧珊又命人收拾出了一個庫房,把東西鎖進去,丟給迎春自己管理。迎春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接,被寧珊一串鑰匙扔到懷里:“愛要不要,反正是你的東西了,樂意扔了撇了,還是送了花了都隨你意。” 賈赦十分眼饞,問閨女道:“真不敢收著就給爹幫你看著?!苯o寧珊一肘子拐在腰上,齜牙咧嘴的喊疼,不敢再要了。 邢夫人也是兩眼放光的,她這輩子都沒見過三十萬兩啊,就這么給了一個黃毛丫頭,可真是“暴殄天物”了。便是賈璉,也心疼rou疼的什么似的,他如今繼承了諾大的榮國府,手頭卻連三千里私房都不襯,一個沒及笄的毛丫頭卻手握重金,這可真是見了鬼了。他怎么就沒生為女兒身呢?大哥可真是偏心的沒邊兒了。 寧珊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哪里偏心了。這筆錢明明就是榮國府欠大房的,只不過是以迎春嫁妝的名義要出來罷了,而他那些東西也不是白給的,那是為了將來沒事兒干了再坑賈家二房一回的伏筆罷了。怎么一個個的都紅著眼睛面對他,仿佛受到多大傷害似的小媳婦兒看著負心的相公似的,看的他眼睛疼。 這回鬧騰的太大,迎春在寧家的地位便隱瞞不住了,只是園子已經布置好,祈求省親的折子也遞了上去,在最重要的大事沒辦完之前,誰都不想再出狀況,只好忍著,內心里只把迎春痛罵千萬遍。 宮里那位專注后妃娘家?guī)旆康幕噬弦驳昧讼ⅲ缹幒罡锏男〗銓砟苡辛f兩的陪嫁,眼珠子也紅了。他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開府銀子才不過三十萬兩。這姑娘必須進宮,這筆錢必須得帶過來,決不能便宜了別人。 跟皇上如出一轍貪財?shù)倪€有他的兒子們,迎春這姑娘生的美貌不說,嫁妝又極其豐厚,父兄還都有爵位,長兄更是曾掌邊軍二十萬的大將,這么好的助力,不娶了簡直對不起自己。一時間,往后宮自己母妃那里跑動,企圖把迎春給定下來的皇子各個都成了皇上的眼中釘。 太上皇倒是沒看上一個小丫頭片子的嫁妝,但是寧珊這小子做事太不給他太上皇老臣的面子了。太上皇對賈代善的印象很好,這是榮國府至今還能掛著國公府匾額的最大依仗,賈史氏那個誥命能撐起來的其實只有內宅罷了,外頭還是靠著賈代善留下的余蔭。太上皇原本以為寧珊會顧忌著血緣,對賈家有份親情,可如今看來,這小子簡直跟皇上一樣不是東西,絲毫不把孝道放在眼里,簡直該殺。 戴權一直被賈珍孝敬的挺舒服的,忍不住替寧珊說了幾句話分辨一下:“鎮(zhèn)北侯可不是不孝,他可是孝順極了,跟他父親榮國侯一脈相承的,都能被稱作愚孝了。您也不想想,他還不記事就被過繼給了寧家,近二十年不得見榮國侯一面,這一回京就給接過去奉養(yǎng)了,這可再沒有比這更孝順的兒子了。” 太上皇根本記不住賈代善有幾個兒子,都叫什么,還是戴權分說了才明白過來的:“如此倒也算難得,那怎么就非要跟榮國府鬧個兩廂不和?” 戴權只好繼續(xù)解說賈家內里齷齪:“怕是太孝順了些,想著替他爹出氣呢。榮國侯被二房那位政老爺踩了幾十年,可是給欺負慘了。如今只是連本帶利的報復回去罷了。那二房做的可是過分呢,堂堂襲爵侯爺給擠兌到了馬棚子邊上,那還是圣人您親自封的爵位呢,可見他們囂張起來,是連您都不放在眼里的?!?/br> 太上皇頓時大怒,自打讓了皇位,他最恨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一聽這話,哪里還想得起寧珊不寧珊的,頓時推翻了炕上的玉石矮幾:“真真放肆,將那賈政摘去頂戴,打入天牢。” 戴權急忙上前撫胸順氣:“圣人息怒,息怒,那賈政早就丟官去職被貶回家了。如今便是要下獄,他都沒資格進天牢,順天府大牢還差不多些兒。” 太上皇一愣:“寡人幾時貶了他的官職?”他對賈政這人連名字都沒聽過,什么時候貶的? 戴權低聲道:“聽說是皇上貶的。” 太上皇腦中天人交戰(zhàn),一方面他被戴權煽起了對賈政的痛恨,想要給他一個終身后悔的難忘教訓;而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想同當今作對,把他貶下去的人再提拔起來。一時間,大明宮里十分安靜,太上皇的大腦瘋狂轉動,只覺得兩種方式各有利弊,實在難以取舍。 趁著他老人家自我糾結這段時間,賈嬪元春的省親許可終于批下來了。被定在當年的中元節(jié)這一天。這可不是什么好日子,是民間傳說中鬼門大開的極惡時刻。只是元春也沒得挑,要么忍了這不詳,要么就干脆別省親了。二選一,她只能咬牙謝恩。 好在這一日放在佛教里倒是有個好聽的說法,叫做盂蘭盆節(jié)。與除夕、清明節(jié)、重陽節(jié)三節(jié)是歷來傳統(tǒng)的祭祖大節(jié),有放河燈、焚紙錠的習俗。元春這一日回去省親,倒是能順便祭拜祖先,告知一下他們家出了位后宮娘娘,也算能告慰先賢,光宗耀祖。 不過也正因為這一日要祭祖,賈赦一房也不得不回去小露一面。寧珊倒是用不著理會榮國府,他自在家中擺設祭壇,告慰寧家先祖即可。但迎春還是姓賈的,跟琮兒一樣,都必須要回榮國府去。兜兜轉轉折騰了一年多,最后還是不得不去恭迎賈嬪省親,這孽緣,真不知道是幾輩子沒積德才修下的。 中元節(jié)前,賈璉親自登門把賈赦、邢夫人請回家去坐鎮(zhèn),稍晚些,又帶著王熙鳳前來,將迎春和賈琮也一道接走。這一回迎春可以擺開架勢帶人了,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跟了幾十個過去,而且沒走公府大門,直接順著賈璉東大院的黑油大門就進去了。仍舊在上回收拾出來的院子里住下,單等著第二日去拜見賈嬪。 因為當天搬家折騰的太晚,兼著史太君有意冷落大房一家子,給下個馬威,便說自己要歇下,不見大房。于是賈赦下令都不用去定省了,王熙鳳不敢明著違逆公公,只好叫大廚房單給大房做了飯菜送過去,自己仍然伺候畢史太君才回來。如今史太君急需有個臂膀打入大房內部,倒是沒有遷怒于王熙鳳,待她強過親孫子賈璉十倍。 不過,自從見了賈府公庫的王熙鳳的胃口也大起來了,自打賈璉襲爵,她便將整座榮國府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原先因為史太君牢牢握著公庫鑰匙不給她,她也不知道內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兒,只當真如王夫人所說,不如王家掃一掃地縫子來的富貴些,便也沒放在心上,只一心奉承了史太君,惦記著她那豐厚的私房。 如今知道了公庫里家產百萬,王熙鳳頓時痛恨起欺騙于她的親姑姑王夫人來了。她本來生的也不笨,只是年紀小,又深信王夫人才會一葉障目。如今腦子轉過彎兒來,自然就明白了上頭兩層婆婆欺騙她的原因是為了給二房謀利。王家的女人在涉及到真金白銀的問題上從來是不講情分的,王夫人膽敢欺騙于她,從她口中奪食,她便敢反擊回去,讓她自吞苦果。 這當口,王熙鳳倒是相信賈璉說的,不能跟二房交心,要聽從寧珊的指揮了。原本擔心賈赦的私房便宜了寧珊的王熙鳳這會子早就顧不上公公那點子產業(yè)了,橫豎沒有榮國府豐厚,舍近求遠、丟了西瓜揀芝麻的蠢事她是不會做的。當務之急,是要趁著這次省親,寧珊不在,大房齊聚的這段時間,聯(lián)合公婆將榮府公庫清點造冊,放回自己房中才能放心。 第64章 樹大分枝 王熙鳳還在娘家的時候就盛名在外, 號稱“脂粉堆里的英雄”, 是難得的有決斷又實干。主意一定, 片刻都不耽誤, 這樣那樣的跟賈璉攛掇一番,說的賈璉也心動不已, 顧不上天色已晚, 便跑去賈赦房中求見。賈赦聽見這蠢兒子和蠢兒媳終于看清二房的嘴臉知道順從他老人家了, 不由拿腔作調狠狠諷刺了一回。過夠了嘴癮才道:“且等著吧,拿了老子的, 早晚讓他們還回來。不是要省親么,正好,趁著宮里人也來了,趕緊分家才是正理?!?/br> 賈璉連連點頭, 只是擔心自個兒份量不夠:“兒子如何不愿意分家?只怕兒子年紀輕,輩分小, 壓不住人, 若是老太太鬧將起來,我可怎么開的了口?” 賈赦便罵:“好蠢東西,做什么去跟老太太說?自古就有三從四德,現(xiàn)如今也有后宮不得干政,老爺們兒的事情,為什么要后宅女眷參與進來?而且,你長沒長腦子?為什么要往小了說,算成是兩房分家?往大了鬧, 就說樹大分枝,這是宗族的意思,你不是跟珍兒玩的好嗎?請族長出面啊!” 賈璉恍然大悟,拔腿就去找賈珍。東大院自有大門出入,無需經過榮國府大門,而東邊寧國府也有三四道旁門,賈璉悄無聲息選了個小后門就進去,送上厚禮,先狠狠奉承賈珍一番,又說了分家的意思,著重強調這是爹和大哥都支持的。賈赦怎么想的賈珍倒是不太放在心上,但寧珊的意思在他聽來比圣旨也不差什么,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二弟放心,哥哥絕對站在你這邊?!?/br> 賈璉又道:“只怕族里有些族老會站在老太太那里,他們輩分大,咱們兄弟可不好強壓下去?!?/br> 賈珍摸摸下巴上修剪的整整齊齊的胡子,半晌方道:“看樣子得請父親出面,只是不知道如何能讓他老人家舍下那飛升福地,往家中住幾天?!?/br> 賈璉獻計道:“賈嬪省親不知道夠不夠規(guī)格?” 賈珍不以為然:“若是我們府大姑娘省親還差不多?!备舯诙伎斐鑫宸奶弥杜€親,犯得上把他老人家都調動出來嗎? 賈璉也沒轍了,只好邀請賈珍道:“不若咱們哥倆兒一起往我大哥府上走一回?”他知道現(xiàn)在賈珍正屁顛屁顛的追著自家大哥想加官進爵呢,這么大的誘惑,不怕他不上鉤。 賈珍果然十分樂意,當即叫尤氏備下厚禮,只說是去奠基寧府先祖,也不管這理由通不通順,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就直奔寧家而去。寧珊才出門要去上朝,就給兩人堵了個正著,一時好氣又好笑,只得讓他們進去,吩咐茶水擺飯,等他回來再說。 賈珍和賈璉灌了一上午的清茶,合計好了該如何對話,終于等到了寧珊下衙回家,趕緊上前迎接。賈璉倒也罷了,橫豎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可賈珍年紀比他還大的多呢,這般殷勤,讓寧珊渾身都不得勁。 “行了,有話就直說吧。我這里如今沒人當家理事了,可不多留你們?!庇汉托戏蛉嘶亓藰s國府,內宅都沒人管了,這讓已經習慣了有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的寧珊不適應不說,家中仆從都有些無所事事。 賈璉便開口說了要同二房分家的事情,賈珍隨后補充上想請父親賈敬回來主持,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寧珊聽了,奇怪道:“你的父親,你都不了解,難道我一個外人還能有什么主意不成?”他都沒見過賈敬好么,怎么知道他愛聽什么話。 賈珍賠笑道:“赦叔可是說了,當初去找我父親還銀子,便是寧哥兒你給出的主意。”寧珊翻了一下記憶庫,發(fā)現(xiàn)確實如此,是他建議賈赦說虧欠國庫不能得道飛升的。 當下便笑道:“那就還是老辦法,你只消說不分家會拖累他的修行,不怕他老人家不殺回來主持?!辟Z敬的年紀比賈赦大了十歲有余,稱呼一聲老人家應該沒錯。 賈珍腦子沒轉過彎兒來:“榮國府分不分家,如何拖累到我寧國府的老太爺?shù)玫里w升?”雖然得道飛升什么的比較虛幻,但架不住他爹就信這個,他也只好這么跟著說了。 賈璉倒是反應過來了:“大哥的意思是,樹大分枝,不單榮國府,便是寧國府也要分?” 賈珍的腦子還在打結中:“我寧國府哪里來的枝可分?”養(yǎng)賈薔養(yǎng)久了,早忘了他跟賈蓉的稱呼不一樣來著。 寧珊瞧著賈珍難得蠢透腔兒的模樣,反倒有幾分贊賞,雖然說這貨沒把兒子教好,但他把侄子養(yǎng)的跟兒子一樣也算公平之人了?!澳隳侵秲嘿Z薔,如今也正經進了鑾儀衛(wèi)了,何不分些家產,置辦下宅子,也好配上他的官身!” 賈家的男人長得是真好,說是一窩繡花枕頭一點兒不夸張。而這其中長得最好的就是賈薔,連鳳凰蛋賈寶玉都不及他生的五官標志,眉目風流,那容貌,放在后宮里能比下去大半宮妃。幸虧大興朝不好龍陽,不然這娃子早不知道被弄進誰家后院了。 當初賈蓉頂著龍禁尉的身份跟賈薔一起去京營訓練,練成后送到禁軍那里去謀職,鑾儀衛(wèi)首領只一眼便瞧中了賈薔。此人實在是生的太好了,饒是鑾儀衛(wèi)各個都生的英俊風流,人物豐美,隨便哪一個都襯的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但賈薔硬是能在這群人里博一個“魁首”??梢娰Z家男人之相貌華美,堪比宋玉潘安。 真說起來,整個寧榮兩府加在一起,長得最難看的反而是史太君,賈家合族,無論男女都生的美貌,史家人卻不負武夫之名,虎背熊腰者比比皆是,便是女子窈窕些,硬生生餓出纖巧蜂腰,也架不住厚實猿背,只可遠觀英氣勃勃,不能湊近了細賞眉目。 賈珍終于反應過來了,連連道謝:“到底是寧哥兒,這腦筋就是好使。我那侄兒可不是該自立門戶了?我這就去請父親回府主持?!辟Z薔是賈敬長兄賈敷的遺腹子的遺腹子,當年寧國府也是兩個兒子,賈代化安排長子襲爵,便叫賈敬科舉出身。賈敬和賈敷兄弟情深遠不是賈赦和賈政的關系能比的,因此老老實實按照父親安排,一步步考出了進士,進了翰林院。卻不料賈敷身體實在太弱,精心精意的養(yǎng)著,卻仍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到底未熬到弱冠便重病去了,留下身懷六甲的妻子,早產下一個虛弱的兒子,大出血走了。 賈敬倒是想過,好生養(yǎng)大大哥的兒子,將來叫他襲爵,也不辜負和大哥一世兄弟情誼。卻不料賈代化熬不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苦痛,跟著長子也走了。這爵位是無論如何不能落到一個才生下來都不知道能不能養(yǎng)大的幼兒頭上的,因此才有了賈敬襲爵,后傳至賈珍。 更因賈薔之父也繼承了賈敷的虛弱體質,走的也早,因此他雖是嫡長孫,但父母雙亡,年紀又比賈蓉小,自幼跟著賈珍長大,倒是習慣了凡事跟著賈蓉,漸漸的,眾人都忘了他才是長房嫡孫,便連他自己都不記得。 這會兒被寧珊分說一番,賈珍方才想起這一茬兒來,他對那位早逝的大伯并無印象,倒是那個比他年紀還小死的也更早的堂弟還記得幾分,但那時候他爹就已經襲爵了,他跟堂弟關系可沒好到能讓出自家爵位,但是他自認對賈薔還是不錯的,如今他有了出息,自己幫著置辦一份產業(yè)也是應該的,當下便答應了,回府遣了賈蓉往玄真觀里去請賈敬回家,只說要商量賈薔的事兒。 賈敬雖然自稱方外之人,其實并沒有徹底放下凡心,不然那年紀足以給賈珍當孫女兒的惜春也不會出生了。如今咋一聽說兒子還有心記掛著大伯身后香火,也有幾分滿意,便答應了回府主持分產。 在他想來,自家得了大哥的爵位,便很應該在財產上補償一二,因此定下要均分府庫。賈珍也沒什么不樂意的,寧國府主子少,若是分走了賈薔,就算加上惜春也才四口人,何況惜春自有母親嫁妝打發(fā),尤氏又不敢奢靡,賈蓉一個當兒子的更不敢花用超過老子,橫豎還是他拿大頭,便毫無異議的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