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手中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隨后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吃菜，那桌上所有的菜卻是一一記在了心底。

    冷扶宴卻是擱下筷子，再?zèng)]法用飯，看著冷世歡長吁短嘆起來。對(duì)于這個(gè)，衛(wèi)清平也不好說他什么，畢竟他是冷府少爺。

    要衛(wèi)清平說，秦岳這般做也是對(duì)的。冷世歡去的這一趟本就兇險(xiǎn)，作為自幼一道長大的兄妹，又何苦讓她去的不安心？何苦讓她時(shí)時(shí)刻刻惦記著府中而勞心勞神？

    想到這兒，衛(wèi)清平夾了一筷子菜給冷扶宴，勸他趕緊吃不然菜涼了。隨后又看著冷世歡，帶了幾分笑意:

    “小姐莫擔(dān)心了，師娘的喜好我們自是會(huì)記著的。這些事兒，便是你不吩咐也是該我們?nèi)プ?，說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不只是這些菜，還有師娘愛吃的混沌，忘不了。

    先說好，你若遲遲不歸，我們可就不替你盡孝了。早些回來，知道嗎?！?/br>
    說到后面，故意擺出一副師兄教育師妹的口吻，不過是想氛圍不那么僵。哪知，如此卻是連帶著冷世歡都只捧著碗，一動(dòng)不動(dòng)。

    片刻后，只見冷世歡顫抖著伸手夾菜，放進(jìn)碗中，卻是沒有吃:“可我總覺著，我這一去，便再回不來了?！?/br>
    一頓飯，四人便味同嚼蠟的用完了。冷扶宴扯著衛(wèi)清平離去后，只留秦岳還在摘星樓。冷世歡指使著丫鬟將她所用的東西全都搬到那衣冠冢旁:

    “點(diǎn)火燒了罷?！?/br>
    彼時(shí)秦岳也在一旁，只愕然看著發(fā)號(hào)施令的冷世歡。阿貞根據(jù)冷世歡的吩咐點(diǎn)了火，那地上的衣裳被褥便那么逐漸燃燒起來。

    半夏在一旁看的很是心疼，還有些碎碎念:

    “大小姐，這些都是上好的東西，少說也是八成新，您不喜歡賞給奴婢也成，這樣燒了多糟蹋啊?！?/br>
    冷世歡沒有回答她，只轉(zhuǎn)過頭看著一旁的秦岳，沒有說話。眼中，似是有千言萬語，秦岳卻是一個(gè)字都沒讀懂。

    趁著阿貞半夏忙忙碌碌的從屋子里搬東西出來焚燒之時(shí)，秦岳將一塊冷世歡常用的手帕偷偷藏進(jìn)了袖中。

    從秦岳十二歲到如今十九歲，從冷世歡七歲到如今十五歲。秦岳所能緬懷冷世歡的物件，也不過一柄折扇，那些泥人，還有一塊冷夫人生前沒來得及送的玉佩，由冷世歡代為轉(zhuǎn)交的。

    是以，秦岳偷偷留了一方手帕，好歹，也能留作念想。當(dāng)做自己曾經(jīng)天真以為，只要自己夠努力，便能靠近那抹艷陽的妄想。這世上的事，哪里又是努力就成了的？

    看著冷世歡將自己所有接觸過的，能燒毀的東西都燒盡了，秦岳方告辭回了聽雨軒。

    靜靜做了一會(huì)兒之后，又自行研磨起來。提筆，又將冷世歡的眉眼細(xì)細(xì)描繪。冷世歡的丹青，秦岳背地里畫過無數(shù)次，冷世歡卻是一次都不曉得。亦如這次，她同樣是看不見的。

    冷世歡覺著自己好似應(yīng)該很忙，可她又的的確確不曉得該忙些什么。是以在冷燕啟知會(huì)她莫忘了挑一個(gè)丫鬟陪著進(jìn)宮之時(shí)，她便叫來了阿貞和半夏。

    坐在油燈前，說著從小到大的那些趣事兒，本是笑著的，笑著笑著間，阿貞與半夏便見得冷世歡淚流滿面。

    “阿貞，你陪我那么久，我是舍不得你的。如今，我就要離開你了，今后在府中，便是沒有我也莫要被欺負(fù)了。

    這是你的賣身契，我那里還有些上等的首飾，你也拿著，若再冷府待的不開心，便走罷。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莫回來了?！?/br>
    說話間遞出的是阿貞的賣身契，阿貞一時(shí)忘了反應(yīng)。明明怕冷世歡要帶進(jìn)宮的人是自己，而今冷世歡沒有那么做，阿貞卻也半點(diǎn)開心不起來:

    “小姐...”

    喃喃著喚了一聲小姐，過往重重浮現(xiàn)在阿貞腦中。終究，還是做不到為了一個(gè)男人而不顧冷世歡，是以阿貞噗通一聲跪下，哭著求著:

    “小姐，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阿貞自記事起便被夫人安排來伺候小姐，若不能跟著小姐，阿貞當(dāng)真是無處可去了。

    皇宮也好，地獄也罷，我既是小姐的貼身大丫鬟，又哪有不跟著小姐去的道理。小姐，你帶我去罷，那些首飾，那份自由，你給半夏罷?！?/br>
    半夏此時(shí)也哭的很是傷心，聞言后猛搖頭:

    “阿貞jiejie，你額上有疤，哪是小姐說帶你去就能帶你去的。我去罷，我今后不會(huì)那般毛毛躁躁的了，我也不會(huì)給小姐惹麻煩。

    你今后，要替我照看著我弟弟，我還指望著進(jìn)宮了能有更多的月錢，攢了給弟弟娶媳婦兒，給我家傳宗接代的。”

    提起額上的傷疤，阿貞一時(shí)僵住了。是了，她怎么忘了，進(jìn)宮的宮人是不能有疤的，何況這疤還在額上。

    一時(shí)間，半夏和阿貞抱頭痛哭起來。半夏是不舍，是難過，也是決絕。而阿貞，則是滿心復(fù)雜，難以取舍。

    正哭的傷心，卻聽得冷世歡道:

    “我誰也不帶，誰也不必跟我去。那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帶你們?nèi)ゲ皇呛δ銈兠矗?/br>
    你們跟了我一場，我不忍你們跟我一道去，半夏的那份，我也備好了。我這一去，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回得來，你們都各自找個(gè)出路罷?！?/br>
    這話，說得那么自然，卻又那么絕望。半夏和阿貞都不知如何接話，燭火在三人間跳躍著，好似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暖意來溫暖這冬日的寒冷。

    最終，還是半夏先開了口:

    “小姐，你讓我去罷。在這里，我會(huì)為了陸大哥難受?？匆婈懘蟾鐚?duì)嫣姒小姐好我難受，聽見陸大哥叫她夫人我難受，聽見陸大哥叫我半夏我也難受。就連，看到他我都會(huì)難受。

    你讓半夏躲一躲，越是困難的地方，越是能讓人清醒。指不定這次去了再回來，再看見陸大哥，就不會(huì)那么難受了?！?/br>
    半夏的這番掏心掏肺的話，叫冷世歡眼神迷茫起來。望著那跳躍的燭火許久，輕聲道:

    “半夏，我也難受，很難受很難受?！?/br>
    說罷，一頭栽進(jìn)半夏懷中，指著胸口哭著道:

    “阿貞，半夏，你們知道嗎。這里疼，好疼，真的好疼?！?/br>
    越哭，越是難受，冷世歡揪著自己胸口，哭的也漸漸大聲了起來:“一直都疼，它一直都疼。是不是我此番去了，它便不會(huì)疼了?！?/br>
    冷世歡哭著說心疼的同時(shí)，阿貞也漸漸捂住自己心口，漸漸開始抽泣哽咽起來。

    這一夜，主仆三人都哭了許久許久。最終的決定，便是半夏跟著冷世歡進(jìn)宮。而阿貞，則是留在冷府。

    她說，她哪兒也不去，冷世歡一日不回來，她便等冷世歡一日。冷世歡一年不回來，她便等冷世歡一年。冷世歡一生都不回來，那么她便等到死的那天。

    一月的時(shí)光轉(zhuǎn)瞬即逝，便是眾人再不愿意面對(duì)，冷世歡進(jìn)宮的那日，也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