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吃五香花生米的汪彥君突然說：“如果想下午賣的話，去我們廠門口就可以。”

    高涼扭頭去看汪彥君，她不認識對方，只知道是李俊毅的朋友，對方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背心，左胸上印著“xx棉紡廠”的字樣：“你是說棉紡廠嗎？”

    李俊毅說：“對，彥君廠里就不錯，你們那有一千多號工人吧？”

    “一千五百多，而且我們廠里人不缺錢，只要東西好吃，肯定賣得好。我們廠門口早上有個賣茶葉蛋的，據(jù)說一個月賺的比我們的工資高多了?！蓖魪┚f起自己的廠子時非常自豪，棉紡廠是他們縣里最大的工廠，省屬單位，效益也最好，很長一段時間里，棉紡廠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只要進了棉紡廠，那就等于進了金窩里，吃穿都不愁了。

    高涼問：“廠門口可以擺攤嗎？”

    汪彥君頭也不抬：“可以，早中晚都有人在擺，也沒人管。沒見人賣過涼拌菜，你是獨一份，生意肯定差不了?！?/br>
    高涼笑起來：“那我去試試?！彼肫饋磉@個年頭還沒有城管呢，人們剛剛解決溫飽問題，還顧不上市容市貌建設。

    瘦猴和胖子都笑嘻嘻地看著汪彥君：“旺旺，要是真去你廠門口擺攤了，記得早點去買來孝敬我們。”

    旺旺是汪彥君的綽號，他翻了個白眼：“想我買給你們吃也不說句好聽的，懶得理你們！”

    三胖趕緊雙手合十告饒：“君君，君哥，我錯了，給我們買涼拌菜吧，求你了?！?/br>
    汪彥君這才滿意：“等著吧，看我的心情?！?/br>
    兩個好友都豎著大拇指朝下指，表示鄙視。高涼有些羨慕他們，自己就沒有這種什么話都能說的朋友。

    王奶奶說：“涼涼，你要是菜賣不完也不用怕，可以放到我家冰箱來。”

    “嗯，謝謝奶奶！”高涼覺得自己完全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什么困難都解決了，這頓飯吃得真是值。

    李俊偉說：“高涼，跟你商量個事，你下次做了新菜，可不可以叫我去嘗嘗？我可以幫你試菜?！?/br>
    王奶奶舉起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死小子，就知道白吃白喝?！?/br>
    高涼笑起來：“奶奶，沒事的，我還真需要人幫忙試菜，不然沒做好拿去賣就是壞我自己的招牌?！?/br>
    李俊偉頓時興奮起來：“太好了！”

    李俊毅問：“什么時候開始？”

    高涼說：“順利的話明天早上就去擺攤了?！边€得先去看看推車做好了沒有，做好了，那明天一早就要去擺攤了。

    眾人都有些驚訝：“這么快？”

    高涼笑了笑：“想早點試試。”賺錢要趁早啊。

    當天下午，高涼就去城南取推車，師父也很守信用，已經將架子做好了，還給玻璃推拉門那塊兒安裝上了放蚊蠅的小紗窗，實在是很體貼。高涼爽快地付了尾款，推著推車回去了。這年頭人心淳樸，做事都踏實，所以這架子做得牢固而結實，高涼推著車，心里都有了底氣。

    回到家，高涼就開始裝扮推車，在上面的玻璃上用買來的紅色貼紙剪出“四川涼菜、美味爽口”廣告詞貼上。然后帶著meimei們洗刷海帶，院子里的竹竿上晾了一溜洗好的海帶，惹得過路的人忍不住都瞅上兩眼，他們這兒有過年燉海帶的傳統(tǒng)菜肴，每到臘月，就會有很多人家里晾洗海帶，平時則很少有人吃海帶，除非要辦酒席，路人還以為她家要辦什么喜事呢。當天晚上，高涼就給弟弟meimei們做了涼拌海帶絲，微酸帶辣的海帶絲成功地征服了弟弟meimei們的味蕾，鍋里的米飯吃得是一粒不剩。

    第九章 開張大吉

    高涼連夜將木耳和海帶泡上，調了三點的鬧鐘，明天必須早起做菜，不然趕不上早市。高涼獨自住在父母原來的臥室，弟弟meimei們都睡在原來的屋里，這樣也好，她不想那么早就將弟弟meimei們吵醒，影響他們正在發(fā)育的身體，卻忘了自己其實也在發(fā)育長身體。

    因為有些期待，高涼很晚才睡著。鬧鐘一響，她感到十分困頓，然而想起今天的使命，頓時精神百倍，起來做涼拌菜。今天要做的菜是五樣，涼拌海帶絲、木耳、豆角和藕片，還有一個就是五香花生米，每種的量不太多，第一天只是去試試水。

    等高涼做好所有的菜，已經到五點多了，她將菜裝好盆，放進推車里，準備出門。高盼和高珊都起來了，看著她要出門，驚訝地說：“大姐，都弄好了嗎？怎么不叫我們來幫忙？”昨晚臨睡時他們都就說好了要起來幫忙的，高涼也答應叫他們的。

    高涼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微笑著說：“你們都起來了？那好，跟我一起去市場吧?！?/br>
    高珊惦記著弟弟：“那強強呢？”

    高涼說：“那你在家陪強強，我和盼盼去。”

    高珊進了屋，將高強從床上拽了起來，匆忙洗漱完畢，關好門，小姐弟倆一路小跑著追上了大姐。大姐第一天去擺攤賣東西，他們都好奇得很，一定要去看看的。

    因為推著推車，高涼沒有走小路，小巷路既狹窄又坑坑洼洼，小推車是過不去的。姐弟四人推著車，走在空寂無人的街上，只有清風拂面，他們一步步走向逐漸明亮的天光里。

    菜市場已經非常熱鬧了，高涼的推車有點大，不好穿過擁擠的人群，便在市場口邊找了個地方停下來，這個市場有兩個出口，這個是主出口，人流量比較大，雖然外圍一點，應該不成問題。高涼去買了一沓透明的食品袋回來，準備裝涼菜用。

    市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主要都是賣菜的農民和小販，真正買菜的顧客還沒幾個，因為太早了，正好是夏天最好眠的時刻，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睡清涼覺。高涼的涼菜攤子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涼拌菜大家都知道，本地人也會在夏天拌個黃瓜、甜瓜之類的，基本都是拿糖拌的，像這么拌的還沒見過，更何況還是拿出來賣。

    第一個來問的是個大爺：“你們這是賣什么？”

    高涼趕緊說：“涼拌菜，大爺您要不要試試？”

    大爺抬頭看看推車前面貼的字：“四川涼菜。你是四川人？”

    高涼微笑著耐心解釋：“不是，學的四川涼菜的做法，很好吃的。您可以嘗嘗?！备邲鲋?，要賣出去菜，第一步肯定是要讓人品嘗，只有味道得到認可了，才有掏鈔票的可能。

    大爺見高涼很熱情，內心也很好奇，便嘗了一顆五香花生米，味道確實奇特：“多少錢一斤？”

    “這些都是素菜，價格是一樣的，所有的都是一塊錢一斤。”這些菜的成本高低不一，高涼大致算過，統(tǒng)一了價格，平均每斤的毛利大概賺四到五角錢。

    那位大爺猶豫了一下：“這么貴！”

    高涼微笑著說：“不貴了，大爺，這些菜的成本也不低，還要加工，光調味品就有十幾樣。您吃著也覺得好吃吧？可以買點回去嘗嘗?！?/br>
    對方猶豫了一下，擺擺手走了。高涼倒是完全不氣餒，弟弟meimei們卻忍不住眼圈紅了，他們覺得大姐真是太不容易了，費了這么大勁都沒人買。高盼紅著臉默默地退到一邊去了，她覺得剛才的尷尬全都跑到她身上去了，燒得她兩頰guntang。兩個小的雖然覺得尷尬，但還是默默地站在大姐身邊，固執(zhí)地表達著對大姐的支持。

    高強用手指戳著推車的邊，小聲地問高涼：“大姐，會不會沒人買??？”

    高涼笑著安慰弟弟：“別擔心，肯定會有人買的?！彼捯魟偮?，就有個推著自行車的年輕女人過來了，對方抬頭看到她的攤位：“四川涼菜——什么涼菜？”

    高涼趕緊說：“就是涼拌菜，夏天天氣熱，吃什么都沒胃口，吃點涼拌菜開開胃?！?/br>
    “開胃”這個詞可能說到女人的心坎上去了，她停下來嘗了一點涼拌海帶絲，覺得味道很好，又將其他幾樣都嘗了一點，說：“你每一樣給我裝一點，這個海帶多一點，我要買兩斤，分兩份裝?！?/br>
    高涼見對方連價格都沒問就要買，趕緊說：“我這菜是一塊錢一斤，可以嗎？”

    對方毫不遲疑：“可以，稱吧。”

    高涼的第一單生意就這么開張了，高盼看著jiejie賣出了東西，趕緊過來幫忙。生意開張之后，后面的就順利起來了，逛市場的人越來越多，問的人也多了，大家都是第一次嘗到這種口味的涼拌菜，很多人懷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買上半斤一斤。高涼準備的量不多，五個品種，總共也就是十多斤的量，很快就賣完了。高涼大致算了一下，今天應該純賺了六七塊錢，果然味道才是王道。

    之前還在替大姐難過的高珊和高強都興奮得不行，覺得大姐真是太厲害了，居然這么快就賣光了，高強笑得缺牙都露出來了。高涼看著弟弟，溫柔地說：“強強明天過生日了，今晚暖壽，我們去買點rou吧?！?/br>
    一直都在期盼吃rou的高強卻搖頭：“大姐，我不想吃rou了，你做的涼拌菜比rou還好吃?！?/br>
    高涼看著弟弟笑：“雖然jiejie做涼拌菜比rou好吃，但是rou偶爾也要吃的，你們都在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yǎng)?！?/br>
    兩個女孩知道大姐賺錢不容易，便說：“不買rou，買幾個雞蛋吧?！彪u蛋論個賣的，一角二分錢一個，一塊錢可以買個九個，還能吃幾天。

    高涼看著弟弟：“強強，吃雞蛋還是吃rou？”

    高強非常干脆地答：“雞蛋?！?/br>
    高涼說：“那我們就去買雞蛋，回頭我給你做好吃的蛋卷。”

    “好！”高強這時已經對大姐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她說是好吃的蛋卷，那就肯定好吃。

    于是高涼帶著小弟小妹去買東西，高盼主動留下來守著推車。高涼用一塊錢買到了十個雞蛋，又去賣豆腐的人那兒買了所有的白豆干，還買了一些腐竹、千張豆皮，她下午打算去棉紡廠擺攤，下午時間充裕，她得好好準備一下，準備做幾樣拿手菜。有了早上的成功經驗，高涼對下午出攤也充滿了信心。

    回到家，弟弟meimei都興奮地圍著高涼：“大姐，今天賺了多少錢？”

    高涼將身上的錢拿出來，加上買東西花掉的錢，刨除原來帶去的零錢，發(fā)現(xiàn)今天居然賣了十五塊錢，就算只有一半的利潤，也還賺了七塊多錢。七塊錢雖然不多，但如果每天都有這么多，一個月就有二百來塊，比一個棉紡廠普通職工的工資都要高，這還只是早上的收入，如果下午也去擺攤的話，收入沒準能翻倍，她一個人就能掙兩個人的工資，養(yǎng)活一家人足夠了。算盤一打完，高涼頓時信心滿滿起來。

    弟弟meimei們也很欣喜若狂，大姐賺到錢了，他們再也不用擔心讀書和吃飯的問題了，也就不用賣房子去鄉(xiāng)下住。

    高涼見過大錢，但這是她回來后第一次賺到錢，就仿若長時間被烏云籠罩的天空撕開了一道口子，天光重現(xiàn)，誰都難免受鼓舞。她打了個呵欠，疲憊感襲來，但她并沒有去休息，而是卷起袖子，斗志滿滿地說：“我要開始做涼拌菜了，下午去棉紡廠擺攤?！?/br>
    高珊看見大姐打哈欠，知道她沒休息好，便說：“姐，要不下午再做吧，你先去睡覺吧?！?/br>
    高涼看著小妹，這孩子從小就心細懂事，會關心人：“我現(xiàn)在做鹵菜，等把鹵菜做好就去睡?！彼赃^生大病的虧，知道愛惜身體是第一要務，絕對不能太逞強了。

    高珊見大姐肯睡覺，便笑了：“大姐，我來幫你，我可以做什么？”

    “你去幫我剝蒜、擇辣椒?！备邲霭才判∶?。

    高盼見小妹幫忙，也過來問：“姐，我做什么？”

    高涼看著浸泡在桶里的海帶，說：“盼盼你幫我做點事?！彼龑⒑贸鰜恚瑱M切成兩厘米寬的長條，然后試了一下，打成了一個海帶結，“你把這些海帶這么打成結?！?/br>
    高盼不解地看著她：“為什么要打結?。俊?/br>
    “海帶結好吃啊。”雖然都是海帶，海帶結跟海帶絲的口感又不盡相同，海帶結更有嚼勁，吃起來更過癮。

    高盼雖然不能理解，還是按照大姐說的那樣做了起來。高強也要幫忙打海帶結，無奈怎么都打不起來，他有些氣餒，高涼說：“強強你去王奶奶家買豆角，要三斤?！?/br>
    “好！”高強終于有事做了，便跑去幫忙了。

    高涼繼續(xù)做鹵菜。鹵水用的就是昨天做的那些，熬鹵水用的調味品種類很多，成本比較高，而且熬制起來非常費時，不可能天天都做新的，只需要在鹵水稀釋之后再往里添加香料和調味品保證濃度就好，當然，也要定時清一下湯底，將殘渣撈出。夏天保存鹵水比較麻煩一點，因為容易壞，高涼了解過具體的保存辦法，就是早晚各煮開一遍，不用的時候就靜置一邊，完全不去碰，這樣就能保證鹵水不變質。

    高涼往滾開的鹵水里放食材的時候，高強回來了，他提著兩串葡萄吃得津津有味：“大姐，我把豆角帶回來了?！?/br>
    “怎么這么快？”高涼回頭一看，他的確帶回來滿滿一籃新鮮豆角，不過提籃子的不是高強，而是李俊偉，后者臉上帶著笑容：“豆角是我奶奶一早就摘好了的，她說你可能要用，就給你留著了。強強說你們今天早上的生意很好，是不是真的？”

    坐在小板凳上剝蒜頭的高珊清脆而響亮地回答：“那還能有假？當然是真的！”語氣充滿了自豪。

    李俊偉瞪她：“小辣椒，誰問你了？”小辣椒是俊偉給高珊起的綽號，高珊的性子特別爽利潑辣。

    高珊朝李俊偉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不客氣地回敬：“俊偉是個好吃鬼！”

    李俊偉被高珊戳破本質，曲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揮了揮，威脅道：“下次敢這么叫我，我就鑿你?！?/br>
    “我不怕！”高珊笑嘻嘻地沒當回事，俊偉是從來不打人的，只會在嘴上威脅一下人，所以這一片的小孩沒人怕他，不過都很喜歡他，他會給大家放動畫片看，他還有好多好多的連環(huán)畫和小說，只要你愛惜書本，他就肯借給你看。所以雖然他不像他哥那樣有號召力，也還是頗有人氣的。

    高涼聽見他們斗嘴，覺得這個家的陰霾正在逐漸消退，弟弟meimei們也開始恢復之前的性格，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她補充說：“還不錯，買的人不少。”

    “那就好?！崩羁⒒@子放下，找了個板凳坐下來自發(fā)地幫忙擇豆角，這豆角沒噴過農藥，蟲眼有點多，需要把蟲吃過的部分都去掉。高涼不嫌棄有蟲眼，這才是真正的綠色食品。

    高涼見他已經開始擇豆角了，趕緊說：“等一下，還沒稱重?！?/br>
    李俊偉說：“稱什么！我奶奶說反正賣不出去，家里的腌豆角都做了兩壇，這些我們自己也吃不了，扔了也可惜，正好給你做涼拌菜?！?/br>
    “那不行，我又不是自己要吃，是要拿去賣錢的，所以豆角錢一定要給你們的，不然我就不要了，去菜市場買?！备邲瞿昧顺舆^來，用秤鉤鉤起籃子稱重。

    李俊偉見她這么固執(zhí)，便不再堅持，強送就傷人自尊了，他摸摸鼻子：“我有點羨慕你，都能賺錢養(yǎng)家了。我長這么大，一分錢都沒賺過。”

    高涼笑著說：“不用擔心，你將來賺的比我們都多。一共是四斤半，回頭我跟奶奶說?！闭l愿意承擔跟自己年齡不相符的重擔呢？誰都想做個爹媽寵愛庇護的孩子，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福氣，窮人的孩子得早當家。放下秤桿，高涼也開始擇起豆角來。高強吃了幾顆葡萄，將剩下的都放在碗里，留著給jiejie們吃，過來幫忙擇豆角。

    高涼擇了幾根豆角，就開始打起瞌睡來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樣子就跟啄米小雞一樣，李俊偉看得有些好笑，又不禁有些心酸，他小聲地問高強：“你姐幾點起來了？”

    高強看了一下大姐，眨巴一下眼：“好像是三點?！?/br>
    李俊偉看著高涼，想到她比自己還小就要這么辛苦地承擔一家的生活，真是不容易，他輕聲對高強說：“叫你姐去睡覺?！?/br>
    高強趕緊去搖大姐的手臂：“大姐，你別擇了，快去睡覺吧，我們擇就可以了?！?/br>
    高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抬頭看見李俊偉正好笑地看著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揉揉眼：“早上起太早了，我去睡一覺。”她擇完手里的豆角，過去看了一下鹵菜，對高盼說：“盼盼你看著點火，燒開了就關上爐子，留一個孔。一個小時后叫我起來?！?/br>
    “好的，大姐。”高盼點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