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黑沉的夜里只有遠處淡淡的光芒閃亮,指尖的腥火格外繞眼。梁敘抽完最后一支煙插在地上摁滅,然后站起來向李謂家走去。 日子到了大年初四積雪便化光了。 那天陽光還不錯,梁敘要送爺爺回青草坪。自從奶奶去世,每年的這幾天沈秀都會讓他接爺爺來鎮(zhèn)上過年。老人已經習慣了清凈,老想著要回去和鄉(xiāng)下老兄弟諞閑傳。 到村里是個艷陽天的下午。 梁敘在門房里坐了一會兒準備走,許鏡從外頭進來了。女生提著大包小包好像要出遠門的樣子,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要他送自己去羊城。 “我爸還以為我是去學校?!睜敔斎チ送膺吅笤S鏡自嘲。 “許叔不缺你那點錢。”梁敘點了煙咬嘴里,“酒店那地方人多眼雜最好還是別去了。” “你這算是關心我?” 梁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瞟向門外,許鏡卻暗暗笑了。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對面的土墻里院有干枯的樹枝伸了出來。 “噯?!痹S鏡問,“你那小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梁敘將目光收回來:“余聲。” 倆人沒再多說話,許鏡咀嚼著那倆字兒直到坐上他的車。不知道她打哪兒知道他參加hb的demo比賽,路上問起梁敘眸子涼了一下。 “現在沒有關系根本辦不成事兒?!痹S鏡說,“你有想過以后怎么走么?” “你到了?!彼f。 許鏡聞言看了眼窗外,沒再強求他的答案。她提著行李下了車,還沒站穩(wěn)梁敘就將車子開走了。女生慢慢瞇起眼,嘴里嘀咕了句‘臭小子’。 梁敘從后視鏡看到有男人走近許鏡。 他踩了下油門從那條街道開遠了,羊城慢慢的消失在視野里。那會兒余聲正在廚房幫外婆拉風箱,小涼莊最勤奮的方楊同學抱著一沓試卷跑過來問她題目,倆人在房間里度過了整個下午。 女生的話題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輕松。 從高考模擬題討論到最近可能要用到作文里的社會熱點,方楊的精力簡直是宇宙大爆發(fā)似的。想起小時候倆人一起穿著蓬蓬裙,方楊指著新聞頻道問她左下角有人打手語是干什么,她也會傻啦吧唧的把水滸傳讀成水許。 “你說我現在要是已經上大學了多好?!狈綏钹皣@。 余聲覺著這是個類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題目,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方楊四肢無力的趴在桌子上,眼底情緒讓人復雜的看不清楚。 “大學不見得多好。”她最后說,“可能會比現在更累?!?/br> 以前在西寧讀書,余曾很少十點以前回家。他的學生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沒日沒夜的做項目,那段時間好像剛完成了某段鐵路的設計圖。 院子里外婆叫她們出去吃水果。 余聲塞在被窩里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趁著方楊走開才拿了出來接通。梁敘在電話里叫她出來,余聲掛了電話滿腦子在找脫身的借口。 “余余啊?!蓖馄沤兴敖o你二嬸端點過去。” 她如釋重負的應了差事,瞬間就跑出了門。外頭的屋頂還有很多家白燦燦一大片,太陽照在上頭泛著粼粼波光。余聲端著裝滿小黃橘和大紅棗的碟子,站在寂靜幽深的巷道里輕喊。 他從身后冒出來嚇她一跳。 余聲看著他順手牽羊似的從碟子里拿起一個橘子,包了幾下皮扔嘴里就吃。他的背后是長長的涌滿爬山虎枯干的高高墻壁,倆人往里站著跟做賊一樣。 “找我干什么呀?”她問。 “男的找女的還能干什么?!彼乐僮?,將皮隨手一撂,“當然是忍不住想做壞事了?!?/br> “……”余聲震驚他說葷話的駕輕就熟,“你知道蘭陵笑笑生么?” 梁敘本來是要逗她的,卻被問的一愣。巷子兩邊有冷風吹過來,余聲得送橘子辦正經事了。她正要走,被他拉住問是誰。 余聲:“自己查去?!?/br> 梁敘:“……” 他看著她走遠皺了皺眉頭,連她的手都他么還沒摸到。梁敘一面拉著個臉一面從兜里摸煙反向走出了巷子,然后發(fā)動停在路邊的車回了家。 這會兒人流并不多,沈秀已經收開攤了。 “怎么回來這么晚?”女人問。 “嗯?!彼^去幫忙裝箱,“碰見許鏡順路捎了一程。” 攤子上一完事兒,梁敘就回了屋睡大覺。傍晚天還沒黑透就又醒了過來,褲檔濕了一大片。他耷拉著褲子去撒尿,想起她嘴里的那個什么笑笑生。 他坐在臺階上谷歌搜索。 網速不好,手機上的進度條走的太慢。鄰居家的貓在墻上頭跳來跳去,屋檐邊有燕子做的窩。房頂的雪化成水沿著瓦片往下掉,有那么一滴落在了手機上。 他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答案。 梁敘胸腔里都能笑出聲來,他黑眸盯著那個詞坐了大半天。門上梁雨哼著歌蹦蹦跳跳的進來了,梁敘立刻摁滅手機。小姑娘胳膊一甩一甩的,他看到了那手腕上的一個物件。 “那表你哪來的?”他抬了抬下巴。 梁雨原地站?。骸坝嗦暯憬o的。”說完又怕他不信似的,又道:“過年前你們去看花燈那天她就給我了?!?/br> 有燕子叫,梧桐樹搖。 那個年還沒有過完,他們就在初七的下午去了學校上晚自習。梁敘去地下室的時間慢慢變少了,倒是經常跟著余聲一起去舊樓上補課班。 日子平靜安寧并且有趣。 有時候教室里前后桌閑聊,陳皮總會很吃驚的以一副‘你這是要考清華啊’的表情看著他。梁敘一般都是閑淡笑之,或者直接給上一腳。 競賽和模擬一輪接著一輪。 陽光很好的一個下午,高一高二有拔河比賽要在cao場進行。梁敘從理科樓跑過來帶她去看,那群激情洋溢的少年少女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那是小涼莊一個難得的晴天。 后來到了傍晚倆人都逃了課,他騎車帶她飛馳在田間小路上。遠處有裊裊炊煙和萬家燈火,三月的晚風敲打著衣衫。 “真想這樣一輩子?!彼谲嚭笞?。 前面是一個下坡路,梁敘拉了車閘慢慢往下滑。她躲在他的背后不被冷風吹,直到下了坡發(fā)絲亂了一臉。 “才屁點兒大?!绷簲⑿?,“就敢說一輩子?!?/br> 第24章 余聲輕輕撫平他被風揚起的襯衫,對他的話很不以為然, 又不知道怎么去反駁, 便將腦袋轉向一邊索性不理會了。 “怎么不說話?”他余光還盯著前頭的路。 小路兩邊的青草地個高一匝半, 斜斜的吹打過來跟阿拉伯神話故事里的綠色飛毯似的。一轉眼已經春天, 再過不久花紅柳綠的日子就該來了。 “說什么。”余聲暗自翻了一眼,“我說的你又不好好聽?!?/br> 她的聲音里有著撒嬌呢喃賭氣犟嘴的意味, 梁敘聽著不覺好笑。他一只手握著自行車手把, 一手悄悄拐到身后趁她不注意逗她玩。 余聲鞠著笑打他的手。 車子在路上歪歪扭扭的前行著, 兩邊有莊稼地頭栽了洋槐,那一片片層層疊疊的白色小碎花像一大吊墜似的垂落在樹干上。車子離得近了那香味也濃了,余聲的手已經被他攥在手掌心。 有幾個小屁孩在路邊撒尿。 聽見梁敘按車鈴蹭的一哄而散提上褲子就跑了, 余聲樂的咯咯直笑。她作怪的撓他手心,春風吹又生的野草遍地都是??床惶宓倪h方山野有人開著拖拉機,那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整條路都能顫一下。 “老實點兒。”梁敘捏了捏她的手, “要不然我不客氣了啊。” 余聲用另一只手打他的后背:“你才老實點。” 那輕輕一拍跟隔靴搔癢似的, 梁敘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余聲的視線落在車后面正落下山的夕陽上,她想起幾天前看小兵張嘎。里面有白洋淀和鬼子靈, 蘆葦蕩包圍著河流。嘎子劃著船到蘆葦深處, 胖墩和英子坐在船尾吊著腿在水里玩耍。 幾天之后小涼莊的春雨到了。 鎮(zhèn)上的一個個街道都被水淹到了門口, 房檐底下被雨水都砸了一個小坑。廚房里沈秀已經燒好了熱水正在下面條, 梁敘從屋子里睡醒踢踏著拖鞋就出來了。 他直接從水里兩三腳踩了過去。 “這雨可真是時候?!鄙蛐愦蚝妹鏃l遞給他碗, “要是能多下幾天就不用你爺爺澆地了。” 梁敘倒了點蒜水和辣椒在碗里,然后將面條攪拌了幾下?lián)破鹁鸵淮罂?。他端著碗蹲在灶頭,盯著藍色紗窗外頭的雨看了一會兒。 “沒下夠的話我到時候回去一趟就行了?!彼f。 “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鄙蛐愫攘它c面湯, “你不上學了?” 鄉(xiāng)鎮(zhèn)高中的三年級學生現在已經有些亂了套,不想來學校的大都已經做好了出去打工的念頭。一個七八線小城里的偏遠鎮(zhèn)子,它的教學水平可能并不是有多一流。即使有恨鐵不成鋼的老師,可十七八歲的孩子們野慣了不愛念書以為跑出去就能闖出名堂的比比皆是。 “媽?!绷簲⑻?,“你覺得我這樣能考上大學么?” 沈秀將面條都鋪在案板上晾了起來,然后用一張干凈的抹布蓋在上頭。女人開始一點一點擦洗鍋頭,然后將刷子輕輕甩干掛在灶火高處的繩子上。 “這就看你自己了?!鄙蛐愠断聡?,一面往外走一面說,“我出去一下,等會梁雨回來你讓她自個弄著吃?!?/br> 等女人走了,梁敘將碗放在地上點了根煙。 他吸了一口又一口,再慢慢的從鼻翼間吐出來。一根煙抽了個十來分鐘,他最后想的煩了將煙丟進灶火堆里出去了。 學校高三班現在全是自習課。 那場雨過去之后大地萬物復蘇,莊稼野蠻生長。教室也沸騰的就跟菜市場似的亂哄哄一片,當時梁敘待的實在去聊踢開凳子起身就要走。他彎腰從桌兜里掏出外套提手里,黑色書包單肩背在后頭。一只腿剛跨到凳子另一邊,陳皮喊住問他干啥。 “找余聲去。”他說。 文科班里女生比較多,相對來說還算是安靜。梁敘過去后她同桌自動騰出位置,余聲瞪他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了下頭。他從自己書包里也拿出生物來看,孟德爾遺傳繞的他神經疼。 余聲正在做某一年的高考試卷。 那題目一個比一個抽象,梁敘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他盯著前方寫滿英語字母的黑板,手里的圓珠筆從小拇指轉到大拇指。 沒一會兒,他就趴桌上睡著了。 窗外的太陽慢慢的移了進來,余聲被曬得也打起了哈欠。她腦袋一偏就看見他歪倒在邊上,一張臉硬邦邦的棱角分明,平時笑起來拽拽的樣子褪了個干凈。長搭在桌上的胳膊落在空處,手里還倒掛著筆。 她探頭去瞄他胳膊下的書。 那本生物習題跟新買似的,上頭白花花一大片。余聲好不容易找到有筆跡出沒,龍飛鳳舞的就寫了脫氧核苷酸五個字兒。 “看一分鐘一塊錢?!彼鋈徽f話。 尾音剛一落,下課鈴聲接踵而至。梁敘從桌上抬起頭伸了個懶腰,然后一手放在耳下左右動了兩下脖子。他眼角掃了下身邊眉清目秀的女生,慵懶的往后面桌子一靠。 “看都不能看了?!庇嗦曁裘?,“還要錢?!?/br> 梁敘摸了摸鼻子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