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肅和時，葉離走得很慢，走走停停，耗了一個月。

    等到回肅和的時候，已是年夏。

    葉離回到葉家，葉家上下并沒有什么異樣，似乎家中那位大小姐消失這兩三個月，并沒有人在意。葉離攔住一個下人來問，才曉得葉丞相這三兩個月，好得不得了，每日上朝，煩心政事，不問葉離一如往常，。

    真是個好父親。葉離心中暗暗想著，覺得可笑，又覺得心酸。

    “回來了？”

    前腳葉離才踏進(jìn)院子，十七的聲音便傳了來：“我看你是快忘了回家了，顏家小丫頭整日念叨著你，東宮也傳了信來問你。都曉得你爬出去玩耍，卻又都擔(dān)心著你，你倒好，也不肯來一封信，平白受了我的記掛。”

    葉離看著十七，輕輕笑起來：“多謝掛念?！?/br>
    “你以為我想掛念你，你逍遙去，不值得掛念。不過是我瞧見蕭家的車馬都已經(jīng)回來兩三日了，卻仍不見你，這才有那么一分擔(dān)憂?！?/br>
    葉離走到樹下，伸手觸摸著扶桑樹粗糙的樹皮，心中卻想，他倒是走得快。就這樣站了一會兒，又倒著走了幾步，忽然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順勢一轉(zhuǎn)，卻像是在轉(zhuǎn)圈一般。

    她是在轉(zhuǎn)圈。

    葉離張開雙臂來，在院中轉(zhuǎn)起了圈。轉(zhuǎn)得累了，腦袋暈了，便順勢倒坐在地上，大笑著說：“是我忘記保平安，是我不是?？墒鞘?，你不曉得，這一路景致多么怡人，江南的細(xì)柳垂在湖面，歌姬的軟語聽得人如癡如醉。我回程是瞧見山清水秀，那潺潺溪流漂著落花就歡騰而去。這世間還能有這樣美的景致，讓我忘了身處何地，忘了告知你們，我好極。”她頭暈?zāi)X脹，混混沌沌，不知所云。

    葉離笑得很是難聽，稍微仔細(xì)聽一聽，便知道葉離笑的勉強。明明不開心，卻笑的不能自已，十七看在眼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說道：“看來你，沒有得到你想要的?！?/br>
    葉離仰頭看著十七，這個老家伙活得一直很通透，可就是太過通透，說出來的話反倒不招人喜歡。葉離止住笑，眼中沒了神采，卻很釋懷：“你從前總說要我看得開，我不懂你的良苦用心?？晌乙蚕氩坏剑幸蝗?，我竟然，真的頓悟了。老家伙啊，我頓悟了。”

    十七抬手掀起一陣風(fēng)來，那風(fēng)吹過葉離的發(fā)端，就像是在安撫著她。她聽見十七憐惜的聲音說道：“哭出來吧，會好的?！?/br>
    葉離沒有哭，她只是搖搖頭，連一聲嘆息都沒有。

    在這個塵世中，有很多事，是哭干眼淚也無可奈何的。

    幼年時學(xué)會了想要什么就要去爭取，爭取了十來年，喜歡的不喜歡的爭取了一屋子，終于在那一日，學(xué)會了爭取之外的東西。那東西比爭取更容易，卻又好像更艱難，爭取只需要一念，它卻要耗盡所有的力氣。那個東西，叫做放棄。

    有時候，學(xué)會不比不會好。

    “既然不想哭，便聽我說些事給你聽吧?！笔哒f道：“近來怕是霉運到了，一個個的都遇上些不好的事，你這廂艱難著，那兩個也未見得比你好到哪里去。說與你聽聽，讓你也動動腦子，省得沉溺傷痛，就自拔不了了?！?/br>
    葉離覺得十七真是半分不通情達(dá)理，雖則自己哭不出來，可不帶便心中不難過，這個老家伙真要如此沒顏色地說些閑事給自己聽么？可十七鄭重，想來定有什么十分不順的事發(fā)生了，便等著十七說，就聽見十七說道：“這幾個月可不太平，你不在肅和，錯過了好些。東宮的軼事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七夕著急來尋了我好幾次，可這些事，我們都不得辦法。也是你聰明，一早就想到了，會出這樣的亂子?！?/br>
    原來不是閑事。

    “蘭芷？”葉離試探問著：“按照先前說的，出使不過也就一個月，怎么，使團沒走？”

    “是也不是。那位太子殿下也是膽大，越王明眼里的不喜歡蘭芷，更不必說衛(wèi)三皇子還在一旁陪著，衛(wèi)國使團出發(fā)那一日，你當(dāng)他做了什么？太子昭請求留下蘭芷，說是要再敘兄妹之情。這邊越王還沒拒絕，衛(wèi)三皇子倒是笑盈盈地先應(yīng)承了，還真留下了蘭芷，帶著使團回國了，我不懂這些，可也瞧得出，這很奇怪?！?/br>
    “留下了蘭芷，顧昭的齷齪心思還不明顯么。衛(wèi)三皇子一個富貴閑人，這樣男歡女愛的心思不可能瞧不出，更何況蘭芷這個假公主，他也是知道的，他能忍著自己的皇妃與他國太子茍且，倒像是有什么預(yù)謀。是為了討好顧昭，還是另有所圖，這些還需再看，只是宛清的處境，怕是更加艱難了?！?/br>
    “是很艱難。月淺照例進(jìn)宮卜算時打聽到，宛清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過太子昭了。太子昭整日往明閣跑，連私會都看不上，正大光明地同蘭芷共敘“兄妹之情”，越王也無濟于事，蘭芷已是衛(wèi)三皇妃，身份不同，要處置就很困難。這事不曉得怎么傳出了宮，鬧得人盡皆知，聽說宋公氣得暈厥過去，宋夫人也病了，越王面上掛不住，遣了太醫(yī)去瞧，被宋家轟了出來。七夕聽說后來尋我，我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是寬慰她。不曾想這丫頭苦悶這事，卻還有更不得了的事等著她?！?/br>
    “何事？”

    “這事按說不至于此，不過事情變成如此局面，誰也想不到。七夕擔(dān)憂宛清，去花朝請月淺幫忙，想讓月淺帶她進(jìn)宮看看宛清，這丫頭看來也是著急了，這次想生了這樣大膽的念頭?？稍聹\也沒什么名頭可進(jìn)宮的，越王越發(fā)寵幸那個巫師，已經(jīng)很久不召見月淺了。七夕急得沒法子了，想起謝家公子與六皇子相熟，聽說這日六皇子去謝家做客，便去謝家求助。七夕在謝家大門口等了一整日，等得又饑又渴，等到六皇子宴飲后要離開時，方才敢探出頭來。

    “好巧不巧，六皇子同謝家公子正在道別，七夕還沒開口，卻被同行的溫景公主逮了個正著，原來是溫景公主跟著六皇子一道出了宮。后來事不說你也猜得到，七夕求助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溫景公主羞辱一番，也不過是麻雀妄想飛上枝頭一類的話，雖有謝家公子同六皇子護(hù)著七夕，可七夕仍是落荒而逃。原以為此事也就作罷，七夕也沒了主意，暫且收了進(jìn)宮的心，可隔日家門口竟然有好幾只死耗子，她以為是意外，可死耗子幾只又幾只出現(xiàn)了好幾日，她這才明白過來是有人要害她。

    “七夕便來找我，想著我可窺知一二，我守了幾日，看出究竟來，卻沒告訴她。我替她清了幾日死耗子，又同花娘守了她家?guī)兹眨且λ娜怂坪跏前l(fā)覺有人護(hù)著她，便也不再來，這兩日倒是安穩(wěn)了?！?/br>
    十七很難得一口氣說這樣的話，她時時神秘莫測的樣子，雖然溫和，卻不多言。葉離聽完十七的話，默默盤算著，而后問道：“你查到的，是有關(guān)王室的吧?！?/br>
    十七笑而不語，葉離便知道自己想的是對的。

    “你不告訴七夕，是不想讓她害怕。早該看出來的，那位公主殿下，對謝家公子芳心暗許，且勢在必得，一副謝家少夫人的做派?？芍x遠(yuǎn)蘇未必瞧得上她這樣的金枝玉葉，謝氏高潔，眼光可沒那么差?！?/br>
    “你對王室，很有成見?！?/br>
    “非也，那顧曄就與他兄長meimei不同，只可惜顧曄溫和，上不能駁逆兄長，下不能震懾小妹，實在可惜。不過七夕同謝遠(yuǎn)蘇，我總覺得有點兒什么，顧暶應(yīng)當(dāng)也是看出來了，所以要害七夕，謝遠(yuǎn)蘇若是護(hù)著七夕，便會讓顧暶更厭恨七夕這根眼中釘。一個王女，行為卑劣，丟人現(xiàn)眼。宛清那邊，顧昭什么德行，舊情難忘，真是笑話。宛清和七夕都是惹著王室的麻煩，事情便很棘手，我想來是沒別的事可做了，便來收拾收拾這些事吧?！?/br>
    十七揚手化出一壺酒來，落在葉離懷中：“今日許你喝上一壺，打明日你便好好忙起來。你先前說的不錯，肅和城真的是風(fēng)雨將至了，在風(fēng)雨消退之前，是輕松不了了。”

    葉離打開酒壺，一口喝了個干凈，問道：“看來是出什么大事了，你說說看?！?/br>
    “越王沉溺巫師巫術(shù)，已經(jīng)好些時候不上朝了，我聽人議論說，打從顧氏從前朝程氏手中接過這北境山河后，王室還沒出過這樣荒唐的事。另外，那個邪冥我還未找到，但我知覺到，他并未離開過。還有宛清寫信告知的那個明凈一族，他好像也隨著蘭芷留下來了。我們一族不與邪冥幽剎明凈蒼靈兩族打交道，不過如今看來，也是避無可避了?！?/br>
    “你們這些異族，是我們夠不上的了，我?guī)筒簧夏?，你多加小心?！?/br>
    “我會的?！?/br>
    葉離將空酒壺仍回給十七，起身便向房中走：“我今日困了，容我睡上一覺，明日再同你掃清風(fēng)雨吧?！?/br>
    十七接回酒壺，幻化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