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肆 回信
送信送了得有四五封后,葉離聽說了一件大好事,前些時候那些懷著鬼胎上門的官家小姐,蕭衍好像一個也沒瞧上。有不拘于臉面的人家,遣了下人上門問孟老同蕭夫人是否滿意,下人等了一會兒,便得了“請另擇良配”的回應(yīng)。且這句話,也是說給所有登門的姑娘的。蕭家公子不講情面,官家小姐愁眉苦臉,葉離倒是很開懷,那一日中午,還多吃了一碗米飯。 葉離心情好了,膽子就跟著大了起來,用過午飯后跑進(jìn)廚房里搗鼓了兩個時辰,做了個品相很是一般的梨花糕,用的,是院子里最后兩枝梨花中的一枝。 葉家姑娘已然盡力了,自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學(xué)的又都是些不合女兒家身份的粗魯?shù)谋臼?,一碟梨花糕,累得葉家姑娘腰酸背痛。梨花糕用食盒裝好,還有一枝梨花連帶著一起送去了孟宅,葉離很有意趣地思量,也算是送一抹春給蕭衍賞玩。 東西到了孟宅,老管家卻猶豫了起來,照說自家公子回絕了所有小姐,這食盒也是不必再往里送了??伤褪澈械男P不就是總往家中送信的那個么,公子雖從不回人主子的信,可卻是每封都收下了的。照理說,若是沒半分情意,公子必定會吩咐不再收取信來,公子沒說,盡數(shù)收下,定是有意。老管家想得通透,將食盒送了進(jìn)去。 蕭衍收下食盒,打開來看,盒中放著一枝開得正好的梨花。梨花瓣肆意張開,露出那花間幾分梨蕊白來,很是好看。看著那梨花,就好像是看見了一封封的“蕭氏衍啟”。梨花好看的緊,也就襯得一旁碟子里幾塊梨花糕更加不好看。蕭衍修長的手指捻起一塊來看了看,又皺著眉放下了,再拿起盒中的梨花來,隨手插進(jìn)了素日里插花的瓶中。蓋上食盒前,蕭衍頓了頓,終究是掰下一小塊糕點下來,放進(jìn)嘴里嘗了嘗,面上不做表情,也不知是否合了心意。只是蕭家公子終于提筆寫了封信,讓管家送還給那位每三日就要來一封信的人。 老管家心中高興,公子回信,莫不是中意了這位姑娘。公子開了竅,實在件大好事。 又等了三日,等到又來人送信的時候,老管家十分歡喜地拉住來人,將自家公子的信遞上去,再三說了這是自己公子親自寫的,一定要帶給你家小姐。來送信的小廝被老管家弄得極不好意思,只好連聲應(yīng)著,接過信,倉皇離開。 信送回離苑,回到了葉離的手里。葉離拿著信封,對著太陽看了又看,臉上掛著的笑就沒有消失過。信封上一個字也沒有,沒有指明是要給誰的,也是,蕭衍并不知道這些信都是出自自己手里,若是他知道了,定會盡數(shù)退回來,更不遑論回信了。 葉離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信來,像是什么珍寶一般,生怕弄壞了。葉離將信紙拿在手上,卻猶豫著要不要打開。蕭衍會同自己這個不知名的人說什么呢?你的信我看得厭煩了,你的糕點味道也不怎么樣,莫要再來信,很是擾人。 也罷,從蕭衍嘴里什么傷人的話自己沒聽過,更何況是寫在紙上,要溫和得多。葉離心一橫,展開了信一看,就愣住了。 信紙上只有一句話,一個落款。 梨花未盡滿枝開?!捬堋?/br> 什么意思,梨花未盡,滿枝在開。葉離抬頭看了眼自家那已經(jīng)光禿禿的梨花樹,想不明白怎么隔壁孟宅的風(fēng)水是要比自家的風(fēng)水好一些么,憑什么自家的梨花已經(jīng)敗光了,他家還是滿枝開著。還有蕭衍這虛頭巴腦地寫這一句是何意,自己送了好幾封信,真情實意表達(dá)還不夠清楚么,你這是要婉謝我的情意呢,還是要接受我的愛慕,倒是也說清楚啊。 葉離想得頭疼,招來了下人,派出去打聽打聽,孟家的梨花是不是開的好得不成樣了。 過了大半日,下人來回話,孟家的梨花怎樣倒是不得而知,只是淮安城郊有一處地方梨花開的極好。那個地方在城郊的山上,叫做滿枝庭,是個供人玩樂的地方,城中人都說是那處獨受天地偏愛,每年開花花期最長,別處花都謝了,那里還開的正好。 葉離一個激靈:“什么地方?” 下人顫顫巍?。骸敖凶觯瑵M枝庭?!?/br> 原來如此。 梨花未盡滿枝開,開的是那滿枝庭的花。 這處地方名字取得巧,滿枝滿枝,花開滿枝是何等的好景象,虧得下人機(jī)靈,不是死板地去扒隔壁孟家的門縫。 蕭衍是什么意思呢,是那滿枝庭的花開得好,想要邀請自己一起去觀賞嗎?葉離有些開心又有些生氣,開心是自己一片真情總算是打動了蕭衍幾分;難過是蕭衍并不知曉自己是誰,他就當(dāng)是個別家好女兒,那豈不是更傷人心的事。蕭衍被人打動,那人卻不叫葉離。 葉離的每一封信的落款,都是“謹(jǐn)知”二字。 那時她小時候家中專門教她念書的先生為她取得小字,先生說,不求她貫通古今,盡知禮樂,只是希望她學(xué)會謹(jǐn)慎言行,知之為知之,不知則不知。先生那時搖著扇子,摸著胡須,搖頭晃腦幽幽說道:“丫頭,‘謹(jǐn)知’二字最適合你,葉謹(jǐn)知,好極好極?!?/br> 平白得了名字的葉謹(jǐn)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默默將“謹(jǐn)知”在紙上抄寫了一百遍,那是先生那日留的作業(yè)。 落上幼時先生取的小字,是因為一來不敢落下真名,二來又不肯假借他人之名,更不必說先生的學(xué)問比天還高,取出來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很討人喜歡。那個葉離從小練習(xí),自以為寫得很好的“謹(jǐn)知”,就這樣一遍遍送進(jìn)了孟宅。若是日后有機(jī)會,教葉離曉得了她那些滿含愛意的信箋從來沒被蕭衍看過,不知會是多絕望的事了。 葉離揣摩著蕭衍的心思,蕭家公子性情也算風(fēng)雅,以葉離的了解來看,賞花的事蕭衍是會做的,如此說來,是否是蕭衍覺得滿枝庭的花很好,邀請自己一起去賞??墒捬芩貋韮?nèi)斂,又或許是只是覺得這是一處好地方,說給自己,讓自己去瞧? 葉離想起前幾年,新任邊境西央城的城主帶著家小上帝都拜謝王恩,在肅和城小住了一月。這一個月里,城主家的小女兒看上了蕭太傅家的大公子,整日裝作不經(jīng)意路過太傅府,只是為了從大門向里遙遙地看上一眼的時候,能恰好碰上大公子經(jīng)過,目睹一眼大公子。肅和城里的官家小姐都聽說了這件事,紛紛嘲笑小女兒不知檢點,葉離也聽說了這件事,也滿是嘲諷,卻不是嘲諷姑娘不知檢點,而是嘲諷姑娘太過愚昧,看不出蕭衍的薄涼。城主知道這了件事,過了幾日以同僚見面的名頭登了蕭家的門,結(jié)果是城主對蕭公子很是滿意,默許了女兒荒唐的行為。 邊城城主的女兒,怎么比得上當(dāng)朝太傅府的少夫人。何況蕭衍文武兼?zhèn)?,才學(xué)出眾,注定是會有大功業(yè)的人。 有了父親的默許,小姑娘更加肆無忌憚,有一日送了請?zhí)绞捈?,說是要請大公子一同泛舟,大公子當(dāng)場回絕了,說自己不喜泛舟。第二日的請?zhí)?,是請大公子上護(hù)國寺祈愿,大公子說自己不信鬼神不信命數(shù)不信愿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這樣在大公子的回絕中過去了,到第六日,請貼上寫的是請大公子聽水齋品茶,大公子說自己只愛喝上一盅無根水。到第七日,沒有請?zhí)?,只是送來了一壇無根水。 小姑娘沒轍了,也看懂了,大公子這樣家世良好的公子,哪有那樣多不喜歡的事物,一切不過是借口罷了,大公子不喜歡的,是自己這個人啊。小姑娘xiele氣,眼見回邊城的日子愈發(fā)近了,蕭家大公子這個石頭是開不了竅了。小姑娘難過極了,寫了最后一張請?zhí)?,傷心處還將眼淚撒了上去,小姑娘寫,靈山上花開了,公子可愿一同賞花? 這次大公子沒說不喜歡,大公子說,賞花是件可做的事,可自己素來喜歡一個人賞,姑娘不必費心了。 小姑娘焉了,流著淚坐上了回家的車馬,從此忘記蕭衍這個薄涼的人。 葉離聽這個故事時,樂呵極了,小姑娘碰了不過幾天的灰,就熬不下去,自己這幾十天幾個月幾年的人,豈不是更應(yīng)該崩潰。小姑娘也算得上是喜歡蕭衍的人中很有毅力的一個了,雖然比起自己還差得遠(yuǎn),撞了南墻回了頭,其實是件好事。 這件事有幾分久遠(yuǎn)了,現(xiàn)在那小姑娘興許已經(jīng)嫁為人婦了,有時想起自己從前那樣莽撞地喜歡過一個人時,會不會覺得不堪回首。而葉離還在喜歡中掙扎,看不見結(jié)果。 葉離不太愛記這些事,之所以記住,是因為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記住 蕭衍可以賞花。 在一個人的時候。 她得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