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我們是從大興來的?！苯勊忌锨耙姸Y，“有唐突之處，望老伯海涵?！?/br>
    他長了一副好相貌，說話又彬彬有禮，很容易就讓人心生好感。

    “大興??？聽說過，可沒去過，你們這是干什么來了？”

    江聞思打個哈哈：“我們做生意的，老伯是哪里人？”

    “老漢是南疆人，現(xiàn)在是大容人！”老者自豪地說。

    怪不得說話語音和他們不太一樣，江聞思又問道：“老伯是怎么來的？來這里多少年了？生活怎樣？”

    “來這里是第六個年頭了，家鄉(xiāng)遭災(zāi)，發(fā)了大水。朝廷不賑災(zāi)，貪官更不管我們死活，眼看都活不下去了，是我們皇上派的人把我們帶來這邊的。來時一路上還擔(dān)心的不得了，就怕會受到什么磋磨呢，誰想后來才知道這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好日子?！彼p眼泛紅，眼中水汽彌漫，“一到這兒就分給我們現(xiàn)成的房子，開好的荒地，每人十畝啊，打下的糧食都是我們自己的，連租子都不用交……”

    “不用交租子——也是，剛開荒地最初幾年都是不用交租子的，歷來如此?！狈f生也聽別人說了幾句不交田租的事，可他根本就不信，在他的認(rèn)知中，皇糧國稅怎么不會用上繳的？所以就自以為是地如此解釋。

    “那不是和別的地方一樣了？和別地兒一樣了我還用這么夸嗎？”老農(nóng)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說，“是多少年都不用再交租子！再說了，我們分的可不是荒地，是開好的良田！”

    “那為什么不交糧稅呢？你們，朝廷，軍隊都吃什么，各種花銷從哪來？”江聞思瞪著眼，問的卻是楚眉。

    楚眉淡淡的一笑：“花錢買百姓們的糧食吃啊——這么多地，種出來的糧食他們吃不完的，”

    “是，這位姑娘說的對，留下足夠吃的，下剩的全都賣了。朝廷每年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糧，從不拖欠的?！彼檬直巢亮瞬聊?，“想想以前，，哪有過隔夜糧？現(xiàn)在呢，就是躺在糧堆上懷里摟著錢睡覺?。　?/br>
    “那你們每年得花多少錢買糧食？”江聞思低聲問楚眉。

    “幾百上千萬兩銀子吧。”楚眉漫不經(jīng)心地說。

    “這么多？”江聞思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你們哪來這么多的錢？”

    “做生意?！?/br>
    “做生意？”

    “是，你們一直都在重農(nóng)抑商，我們卻是支持行商的。士農(nóng)工商，你們把商放在最末，卻從未想過用商業(yè)來繁榮一個國家——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釋得清的，總之，是你們的傳統(tǒng)文化束縛了你們?！?/br>
    你們?nèi)羰窍胩岣呱倘说牡匚?，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儒學(xué)家們會同意嗎？道不同不相為謀！楚眉匆匆結(jié)束了這次談話。

    那邊符萬生和那老者聊得卻是正歡：“那你們這地以前是誰的？”

    “國家的，分給我們種了?！?/br>
    “我是問，分給你們以前是誰在種？”

    “這個啊——”老者拍拍手上的土，“我們這里本來人煙稀少，到處都是一片荒蕪，這些人都是近年來從天南海北聚到這一處的。先來的人給我們蓋的房子開的荒地，我們來了以后就由我們?nèi)ソo下一個村子開荒蓋房，留著下次再來的人住，這下次來的人呢，分了房分了地后再去下下個村子開荒蓋房……懂了吧？”

    “懂了懂了，只是你也說這人天南海北都有，那是誰把你們都弄到這里的，有道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

    “唉！誰不戀家？這不都是災(zāi)荒鬧的嗎！”老者嘆一聲，“你們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沒受過苦，不知道災(zāi)荒年我們窮苦人都是怎么過的。遇上個好皇帝，貪官少些的還好，若是個昏君再加上jian臣，我們就只有等著活活餓死了。就在這個要餓死的關(guān)頭，有人給我們飯吃讓我們過好日子，可就是得遠(yuǎn)離家鄉(xiāng)，你說我們?nèi)ゲ蝗?？?/br>
    是的，餓極了的人為了口吃的是什么都做得出來的，江聞思賑過幾次災(zāi)，對于這些知道的要多一點。這樣說來，也怪不得這里的人來自于四面八方，天下之大，每年總要有幾個地方鬧災(zāi)荒——不，不對！

    江聞思失聲道：“天下這么大，你們是怎么知道哪里有災(zāi)荒？還能那么及時地把災(zāi)民運過來？”

    你總算意識到了，難以置信吧？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江蓉兒也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們大興人也是這樣來的？你們總共把大興人拐來多少？”

    “這個么……”楚眉呵呵一笑，“無可奉告！”

    “你——”江蓉兒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們這是強盜，你們，你們……”

    “公主。”杜鵑扶住江蓉兒，也對楚眉怒目而視，看你把我們公主給氣的！

    “公主，何必生那么大的氣？”楚眉負(fù)手而立，不驚不懼，“與其這樣，倒不如找一下你們自身的問題?！?/br>
    “楚大人的道理好荒謬！你搶了我們東西還說我們錯了？”江聞思冷笑。

    “王爺，我不敢說我們對百姓的政策是十全十美的，可你們那里呢？世家大族兼并土地，有多少隱田隱戶？他們逃稅漏稅你們心知肚明卻又無可奈何，而那些有了功名的除了各種優(yōu)待外也可以免租免稅，可你們所要的賦稅來源呢？就只能重重疊疊地加重在老百姓身上！他們越來越貧窮，吃一頓飽飯都成了奢望，更別說讀書識字改變命運！若是災(zāi)難來臨，最先受到?jīng)_擊的就是他們，可你們這些主宰他們命運的人呢，在干什么？”

    “在災(zāi)年，我們公主府也施過粥的！”杜鵑為江蓉兒辯白。

    “那也不過是取民一千，還民一分罷了，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若是真心做善事，公主就該和我們一樣，還田于民——可公主你舍得嗎？”

    江聞思不服氣地說：“朝廷也賑災(zāi)?。　?/br>
    “是，王爺就經(jīng)常做這事，應(yīng)該很了解，下面的官員一層層災(zāi)情上報，朝廷再各種商議，各種扯皮，可你們知道嗎？每耽擱一天，就會餓死多少人？好容易糧食調(diào)撥下來了，還得經(jīng)過官府一層層的盤剝，到了百姓手里，還會剩下多少？”

    “公主，不要自欺欺人了，口口聲聲以民為本，可事實上你們就從來就沒有用正眼看過那些升斗小民，付出最多的是他們，可他們過的卻是食不果腹、窮困潦倒的日子，災(zāi)難來臨死得最多的也是他們，他們或者賣身為奴，或者在等賑災(zāi)的期盼中餓死街頭——而在這個時候我們出現(xiàn)了，我們把他們帶到了這里。給了他們一個豐衣足食的生活，即使被你罵成強盜，我們也問心無愧！”

    她說的大義凜然，但江聞思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只滿口說著：“狡辯！狡辯！”

    楚眉笑了一下接著又說：“公主可以問一下這個老伯，他家有多少存糧，每年又有多少收入，過的日子和你們大興的百姓比如何？”

    果然，只聽那邊符萬生正在問：“老哥，家里的糧食能夠吃飽飯了吧？”

    “吃得飽，吃得飽！”老者哈哈笑道，“我們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都有存糧。我們家除了賣掉的，存的糧食還足夠我們?nèi)页詢赡昴?！?/br>
    “那平時家里還有什么別的收入嗎？”

    “有！大兒子在鑄鐵廠，倆小的在木工廠，月錢都不少，就連兒媳婦們在食品廠干活也有收入?！?/br>
    “什么廠？”

    “就是……”嘚吧嘚吧，一通解釋。

    “公主聽見了嗎？”楚眉笑容不改，“就算遇了荒年，他們也不會和你們的百姓一樣束手無策，死等著朝廷的賑濟(jì)——這就是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