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曦戳了戳下巴，思考了一會，說：“結(jié)局不那么扯的話……找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故事講一講？”

    段楚瑄啞然失笑, 想了一會，揉了揉她的頭頂，說：“那就給你講一個, 大魔王創(chuàng)造了公主的故事吧。”

    ……聽起來還是很魔幻主義文學的樣子。

    然而于曦沒有把心中的吐槽說出來，而是溫順地趴在他的胸口，聽他講故事。

    大約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大魔王不懂情不懂愛，在漫長的魔生生涯中因為寂寞和算計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和他一樣冷酷無情的小女孩, 魔王日久生情，而女孩依然保持冷酷本酷，對大魔王虐身虐心，毫不憐惜。

    以上是于曦本人的總結(jié)，隱去所有煽情部分，力求公正客觀。

    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于曦聽得津津有味，而段楚瑄卻忽然停了下來，他摸了摸于曦溫潤的臉頰，于曦不解，抬頭問：

    “主神，結(jié)局呢？”

    段楚瑄溫和地笑了笑，輕聲問：“如果你是故事里的那個小女孩，結(jié)局里，魔王說，他希望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在與世隔絕的大森林里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你會怎么回答？”

    于曦愣了一下，想了想，便說：“在一起是可以的?！?/br>
    段楚瑄平靜地看著她，有光從眼眸之中流轉(zhuǎn)而過。

    而下一刻，于曦則繼續(xù)補充道：“但是，幸福快樂我覺得不切實際?！?/br>
    段楚瑄的表情一頓，只能聽見于曦自我分析道：“幸?？鞓窇?yīng)該是建立在小女孩也喜歡上了魔王，兩個人兩情相悅的基礎(chǔ)上吧，之前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不就是這樣嗎？如果是跟沒有感覺的人一起生活的話，幸福快樂好像談不上，那這就要看小女孩追求是什么了?！?/br>
    話說到一般，她有些不解地抬頭看著段楚瑄，說：“可是，主神，這又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我的回答好像沒什么參考價值，畢竟我也沒有遇到過這么十惡不赦的大魔王喜歡上我，而且我也不可能喜歡得上這種人?！?/br>
    “所以，這個“如果”和假設(shè)，是不存在的?！?/br>
    段楚瑄平靜地看著她，幽深的眼眸中一片漆黑，暗夜無光。

    而于曦則是戳了戳段楚瑄的胸口，說：“我的回答講完了，那，主神，結(jié)局是什么？”

    段楚瑄微微閉上了眼睛，忽然用帶著一絲疲倦的聲音說：“于曦，我困了?！?/br>
    于曦愣了一下，隨后“哦”了一聲，便順著他的胸口滑下來，鉆進被窩，躺好，只有頭露了出來，她說：“那主神早點睡，晚安。”

    沒有再撒嬌試圖非要讓他給一個結(jié)局。

    她大約，永遠都是這樣……即便經(jīng)歷得再多，懂得再多，知道再多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愛而不得，求而不能，卻也不會再對別人的故事產(chǎn)生一點共鳴。

    一切都是按照他實驗中設(shè)定的那樣進行著，她的反應(yīng)完美契合了他所有的預(yù)期，再也不會找出比她更加成功的實驗品。

    這會是他職業(yè)生涯中的里程碑，是他一生的杰作。

    ……所以，才會更加讓人感到……絕望。

    看著于曦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醞釀睡意，段楚瑄微微閉上眼睛，將眼底的情緒壓下，隨后他跟著躺下來，翻身，隔著被子輕輕抱住了于曦。

    于曦的眼睛睜開，眨了眨，隨后微微側(cè)頭看向段楚瑄，段楚瑄閉上了眼睛，表情很柔和，卻又有幾絲疲倦之意染上了眼角和眉梢。

    他的呼吸很平穩(wěn)，仿佛開始步入了夢鄉(xiāng)。

    于曦隔著被子思考了一會，隨后便往他那邊再湊湊，頭輕輕靠在了他的頸窩之處，閉眼，睡覺。

    夜很寂靜，她的呼吸終于開始變得綿長而又平和。

    段楚瑄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有流星般的璀璨，隨后墜入黑暗。

    是全然的信任和服從，是擁抱著對她做出任何事情，是即便傷害她，她都不會有反抗的本能。

    ——刻入了基因的絕對臣服。

    他覺得，今晚又是要一夜失眠了。

    從很早時候開始，他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wěn)的好覺了，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

    ………………

    當于曦早上神清氣爽地起來的時候，卻發(fā)覺段楚瑄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她疑惑了一下，發(fā)覺他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

    ……說起來，情感豐富的正常人類總是會做出一些在她看來匪夷所思的行為，比如說，像主神這樣，抱著她睡覺，但明顯又沒睡好，最后又不肯離開的。

    ……到底圖什么？

    她再一次覺得，天性比較冷漠和缺乏共情看起來還真是一件很靠譜的事情，起碼這么匪夷所思的舉動她是做不來，除非是為了攻略需求。

    段楚瑄雖然看上去眼底有些青黑，但表情卻依然沒什么變化，回房洗漱一下，讓機械仆人為于曦準備好早餐，并看著于曦乖乖把早餐都吃下去后，便摸了摸她的臉頰，帶著她去了實驗室。

    段楚澤已經(jīng)到了實驗室，周圍都聚集了專攻這個項目的科研人員，聯(lián)邦首腦通過屏幕聯(lián)線能實時查看實驗品攻略任務(wù)的最新進度。

    當段楚澤看到于曦的時候，他朝于曦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小曦兒，你來了。”

    晴天一霹靂！

    那個稱呼是什么鬼？

    于曦半晌無語后對段楚澤認真地說道：“叫我于曦，如果叫除了于曦的其他昵稱，我們絕交。”

    語氣很認真，非常認真，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段楚澤的嘴角有些凝結(jié)，隨后幽幽嘆了口氣，說：“于曦，你來了?！?/br>
    于曦滿意地點點頭。

    而段楚瑄則是平靜地無視了兩個人的互動，他在數(shù)據(jù)臺上看了一下實時數(shù)據(jù)，和正在調(diào)試機器的下屬們簡單交流了一下攻略副本的一些參數(shù)，直到準備得差不多了，他轉(zhuǎn)過身來，朝于曦和段楚澤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于曦正在被段楚澤荼毒：“你真的不考慮如此英俊瀟灑的我嗎？”

    于曦：“不考慮?！?/br>
    段楚澤（誘哄）：“你不喜歡我什么，你說，我改，我愿意為你放下尊嚴，為你說遍星際情話?！?/br>
    于曦（抬眼，無語）：“段楚澤，你都沒有發(fā)覺，你真的很像小說里永遠被炮灰的深情男二嗎？”

    段楚澤：……

    于曦（嘆氣）：“這么給自己立男二人設(shè)的，我是真的頭一次見呢。”

    段楚澤：……

    有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隨著段楚瑄的靠近而停了下來，于曦看到段楚瑄向她走過來，立即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叫他：“主神大人，準備好了嗎？”

    段楚瑄揉了揉她的頭，又一如往常那般為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碎發(fā)，簡單地應(yīng)了聲“嗯”。

    段楚澤看著兩個人親昵的互動，微微挑眉，卻也什么都沒說。

    攻略副本的所有準備工作很快就準備好了，科研人員將芯片植入于曦手腕中，確定一切檢測正常，于曦便走到了虛擬空間面前。

    在離去之前，她按照之前科員人員教導她的一些基本禮儀，朝著連接著聯(lián)邦首腦辦公室的屏幕方向鞠了一個躬。隨后，她沖著段楚瑄和段楚澤所在的方向揮了揮手，說：

    “主神，段楚澤，等會再見?！?/br>
    段楚澤也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燦爛的笑了笑，揮手說：“于曦，回來我們再繼續(xù)探討啊。”

    他指的是探討兩個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于曦撇了撇嘴，說：“我勸你死心?！?/br>
    隨后，她又朝著段楚瑄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個笑容，說：“主神，我會好好努力完成任務(wù)的?！?/br>
    段楚瑄微微頷首，隨后漆黑的眼眸注視著于曦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虛擬空間的幻影之中。

    …………

    等到于曦消失在了空間之中，段楚瑄忽然對段楚澤說：“攻略副本的一個月，等于這里時間的一天，你留下來看完，等于曦回來吧?！?/br>
    段楚澤愣了一下，隨后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問：“怎么了？你終于決定要將于曦拱手相讓了嗎？嗯？感覺不太像你的作風？這么輕易就認輸嗎？”

    “不存在認輸?！?/br>
    段楚瑄漆黑的眸子只是安靜地直視著前方的屏幕，于曦到達新世界的一舉一動，都透過了大型屏幕傳遞過來。

    “從來，就不只是你想的那么簡單而已。”

    段楚澤一愣，隨后目光開始聚集在大屏幕中。

    一個月縮短到一天，所有的進度都變得很快，然而在設(shè)置之下，幾個關(guān)鍵的節(jié)點卻又被慢鏡頭放過——讓科研人員研究在這幾個場景中，于曦和攻略人物之間感情數(shù)值的變化。

    聯(lián)邦首領(lǐng)為她挑了一個母星地球古代間諜的攻略副本，于曦要取得當朝皇帝，少年丞相，刺客首領(lǐng)，還有謀反國師的全部信任，但是這個副本的任務(wù)最終卻沒有要求于曦要站在哪一方，首領(lǐng)的意思是，他要看看于曦最終選擇的理由是什么，即使是倒戈，只要理由充分，便都不是問題。

    如果理由不充分，便意味著于曦的基本觀念還沒有形成，還不適合為聯(lián)邦所服務(wù)。

    他已經(jīng)給了首席科學家足夠的面子，雖然并不清楚段楚瑄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遲這個項目，他或許有各種專業(yè)的理由，然而對于老謀深算，常年處于政治漩渦中心的首腦來說，只要于曦能夠表現(xiàn)出對聯(lián)邦足夠的忠誠，和冰冷客觀而不受任何人影響的是非善惡觀，那么，這個項目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中央實驗室將為于曦前往貝瑞卡爾帝國從事間諜活動做最終準備。

    一天的時間里，他們看到了于曦一步一步?jīng)]有任何驚險地取得了皇帝，丞相，刺客，還有國師的全部信任。

    皇帝身為執(zhí)掌者，曾憂國愛民，政治清明，然卻被外戚蒙蔽雙眼，濫殺無辜。少年丞相，年幼中舉，一路高升，擁有治國濟世之才，試圖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污濁的朝政。一朝國師在皇宮外戚的支持之下權(quán)傾朝野，禍害朝政，然他卻又有雄才大略，隱隱一代梟雄之相。而刺客首領(lǐng)則是先皇遺孤，擁有皇子血脈，卻因政治斗爭失敗而嘗盡世態(tài)炎涼，隱姓埋名后暗中發(fā)展勢力，虎視眈眈覬覦皇位。

    沒有絕對的對和錯，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著不可忽視的閃光點和陰暗面。

    段楚澤看著于曦一步一步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她站在了自己的陣營里，甚至開始向她透露自己的每一步計劃，還有以前的，曾經(jīng)的，發(fā)生過的那些故事，他們的愛與恨，他們的不甘與怨憤。

    刺客首領(lǐng)最先向于曦繳械投降，他答應(yīng)于曦，如果于曦愿意跟他一起離開這個永世不能解脫的是非之地，他愿意帶著她浪跡天涯，看遍驪山的花，看遍昆侖的云雪和日出，看盡人世間的繁華。

    少年丞相抓住了即將要離去的于曦，對她說，如果她愿意留下來，他可以放棄高官厚祿，放棄治無謂的理想，放棄朝堂之中所有的恩恩怨怨，一身只娶一人，讀圣賢之書，再不過問朝堂之中的所有是非曲直。

    一朝國師在得知于曦所有的真相后，在最終擊殺她的那個瞬間硬生生停了下來，對她說他能原諒背叛，所有一切既往不咎，只要她不走，一切都還有彌補的機會。

    只有于曦仿若置身事外一般，仿佛他們所掏心剖肺的對象和自己無關(guān)，冷然地看著他們一步步陷進去，而后，她繼續(xù)執(zhí)行著實驗人員給她安排好的任務(wù)。

    段楚澤平靜看著于曦走過的每一步，瞳孔中有無盡的黑與暗，星眸之中的璀璨光芒隱隱而后逐步消散。

    在迷霧中無法查探清楚的故事，一點一點地顯現(xiàn)出了輪廓——關(guān)于她的，關(guān)于這個項目的，關(guān)于共情隱藏的……

    所以，他的哥哥，才會在自己拋出賭約的時候，那么篤定，胸有成竹。

    看得越清楚，才會越感覺悲涼。

    段楚澤臉上神色平淡，只有段楚瑄能輕易地感知到——現(xiàn)在的他面無表情，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地，緊緊地，壓制在心底深處。

    ……就跟當初的自己一樣。

    段楚瑄沒有多少愉悅的感覺，事實上，他或許會比段楚澤更希望這些攻略對象不要陷進去，希望于曦能夠表現(xiàn)出哪怕一絲絲的猶豫和不忍。

    但最后，還是沒有。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輸了。

    從創(chuàng)造出一個這樣完美的你，而我卻不愿看到你這般完美的時候，我便知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