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趙理淡淡道:“不過一年罷了,父親莫急?!?/br> 恭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也是。” 趙理垂下眼,他已被迫到懸崖邊,兵行險著,成敗在此一舉。 …… 葉府。 徐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外間的婢女聽到動靜,煮了熱茶捧給徐菁,“夫人又失眠了么?可要煎藥吃?” “不必?!毙燧纪嶙诖差^,這兩日京中也小雨連綿,聽說大名府各處也雨水不斷,她心中慌得睡不著,好像隱隱有個聲音在提點她。 婢女困得揉了揉眼睛,“您還是睡會兒吧,明日掌柜們還要來的……” 徐菁癡坐一會兒,說道:“去給我拿佛經(jīng)來,我抄兩卷經(jīng)?!?/br> “夫人不睡了?”婢女勸道,“大夫說了您要寬心,多休息?!?/br> “睡不著,去拿來。”徐菁扶著額道。 婢女無可奈何,只好拿來經(jīng)卷。 徐菁抄著經(jīng),卻一個字也抄不到心里。 大雨還未停,溫瀾背靠著門板與土包,大口喘氣,旁邊的葉謙與葉青霄也是一般,這個姿勢,還能感覺到身后隔著阻攔涌動的水勢,在蠢蠢欲動地要再度沖破河堤。 數(shù)前軍士齊忙,伐木定水,險險將決口堵住,然而還只是一層,需要不斷加固,否則大雨不斷,隨時可能再決口。 但好在,他們可以暫時休息一會兒了。 溫瀾閉著眼道:“父親現(xiàn)在應當速速審問修河官,把細作找出來,立斬于此,以免再生事端?!?/br> “……知道。”葉謙應了一句。這河堤是人禍,令他狂怒,然而方才哪有功夫細究,只能先護河堤。他看了溫瀾兩眼,總覺得溫瀾應該知道一點內(nèi)情。 水深至溫瀾胸口,她疲憊地從泥水里站直,一拽繩子,三人往一旁的堤岸上走。 雙腿像綁了鐵塊一般沉重,溫瀾幾乎力竭,坐在地上。 葉青霄連忙扶著她,把繩子解開了,方才有幾次葉謙險些被沖走,都是被溫瀾和他一起拽回來。 “你二人休息一會兒。”葉謙架著一名小吏的手臂,現(xiàn)在就去審問修河官。 溫瀾和葉青霄就席地而坐,靠著石頭相互依靠著休息一會兒,岸頭也多得是這樣的人,力竭后就趴在泥地里歇息一會兒,再回去固堤。 溫瀾本不想睡,可不知不覺就昏睡了,實在太過勞累。 葉青霄小憩一會兒后,因深眠不住,被水聲驚醒。方才正是溫瀾靠著他的肩膀,他抵著溫瀾的頭,他看了看溫瀾沾著泥灰的臉,忍不住摸了一下。 溫瀾身上也都是泥水的顏色,掛著一些水草,葉青霄伸手將水草捻開,竟然看到溫瀾胸口還掛著一條死魚。 “……”葉青霄在這樣的情形,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把溫瀾的衣襟撥開,果然不止一條。 不過碰著碰著,葉青霄就覺得不大對。 他一直覺得,溫瀾用了些什么特殊的裝扮掩飾身份,但是溫瀾這幾日不是都穿著男裝么,而且方才大水沖過一遭,到底什么東西還能紋絲不動地停在溫瀾胸口…… 葉青霄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但他一時仍然有些混沌,只覺得腦子里都是剛才灌進去的淤泥,這和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大相徑庭,相當無法接受。 溫瀾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被葉青霄的動靜驚醒了,目光落在葉青霄的手上。 葉青霄仿佛被燙了一般,手彈開,又抬頭看了看四周,茫茫夜色中,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睖貫懙穆曇粢驗槿彼行┼硢?。 葉青霄茫然地道:“大概是……子時了吧……” 溫瀾一撐地,站了起來,又對葉青霄一伸手。 葉青霄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感覺到手中的溫膩,整個人都是呆的。 溫瀾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臉頰,“我說過,你若是什么時候想到我為何到葉家了,就送你份禮物。” 葉青霄張了張嘴,還未說出什么話來,溫瀾已一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柔軟的唇瓣間還有著水腥味,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實在說不上太美好,卻叫兩人都心頭一悸。 她拍了拍木頭一般的葉青霄,一吹口哨,坐騎便循聲飛踏而來,在她面前低下頭顱。 溫瀾撫了撫鬃毛,拉著馬韁翻身上馬,深深看他一眼,俯身道:“我還有要事。京中再見。” 在河患面前,溫瀾的“要事”得有多么重要,葉青霄總算覺察到一絲險意。 “等等!”葉青霄回過神來,看出溫瀾去意已決,他拉著韁繩,手一按溫瀾的脖頸,抬頭又親了親她,“……京,京中再見?!?/br> 溫瀾微愕,旋即一笑,打馬北去。 第49章 劫掠 禁軍捧日軍營。 樞密院同知親往軍中,執(zhí)調(diào)令命禁軍開拔,“昨夜大河決堤,水淹了顯州州城,將蔓及大名府各處,乃至京師。爾等前往州縣之中,在城外筑堤,以保一方平安?!?/br> 眾將領皆是惶恐,近來京中謠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沒想到竟然如此嚴重,到了要京中駐軍馳援的地步。如此大的洪水,開國以來也沒兩次,難道真的是龍君生氣了? 樞密院親送調(diào)令,捧日軍連夜拔營。 捧日軍即走,同知再赴天武軍,又是一道調(diào)令。 他對其中數(shù)人低聲道:“到了城外三十里再動手?!?/br> 大半禁軍被調(diào)往他處,剩余之人,則披甲挎刀,部分往京西別苑去,部分往城內(nèi)行。 …… 水殿之中。 皇帝正在酣睡,忽被滾滾馬蹄聲驚醒,別苑尖叫四起,窗外火光晃動。 內(nèi)侍領著侍衛(wèi)沖進殿中將皇帝攙起來,滿面慌張地道:“陛下,禁中生變,有數(shù)千禁軍反了,將別苑圍住。” 皇帝一生經(jīng)歷過許多事,驚訝卻不驚慌,“是誰人調(diào)動?別苑內(nèi)的軍士何在?” 內(nèi)侍道:“聽不大清,這……約莫……有個恭字。現(xiàn)在侍衛(wèi)親軍、皇城卒與宿衛(wèi)正守著?!?/br> 皇帝非常疲憊,他白日才看過整場戲,揉了揉眉心道:“傳令諸班軍士堅守,不可使反賊進來,事后必有重賞。燃起信煙,待禁軍大軍救駕。” 內(nèi)侍點頭,這時外頭隱隱傳來齊聲呼喊:“龍巢翻大木!五更鍘昏君!” 他臉色發(fā)白,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道:“現(xiàn)在是五更天?” 內(nèi)侍聲音發(fā)抖地道:“是……” 本朝并非頭次發(fā)生皇族篡位之事,當年武帝便是在五更天之時,刺殺了兄長成帝。宮中遂有了“只怕五更天”的說法。 而武宗一脈雖然得以正位,卻頗有忌憚,懼怕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故此,大內(nèi)打更,從不打五更,到了五更時,便亂敲一會兒,稱作“蝦蟆更”。 現(xiàn)又有人五更起事,固然有意為之,只為動搖人心,卻也令皇帝極為不悅。 此時,諸臣工也衣衫不整地沖到殿內(nèi)來,這幾日皇帝招重臣來議事,又共賞水戲,夜里也歇在別苑中。知曉外頭發(fā)生的事,他們也是臉色慘白。 皇帝在侍衛(wèi)的簇擁下,站在窗邊望了望,隔著水岸隱隱還能看到旌旗。 “恭王子……趙理……”皇帝呢喃道,“難道,朕待他不夠優(yōu)容么?” 沒有人能回答皇帝這個問題。 皇帝心中也清楚,他待趙理再好,倘若趙理認為這天下原該是他父親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委屈。 就在此時,又有內(nèi)侍來報,聲音比起方才還要惶恐:“陛、陛下,有宿衛(wèi)反了!內(nèi)外接應,大門、大門快被攻破了!” 方才聽到恭王子起事也未大變顏色的皇帝,終是臉色一青,“宿、衛(wèi)?” 宿衛(wèi)中包含了侍衛(wèi)親軍、諸班直、皇城卒等,擇其優(yōu)者充入,是皇帝最親近的扈從之一,他們中若有反者,怎能令皇帝不顏色驟變。 青霂是被喧鬧與尖叫聲驚醒的,她匆匆起身穿戴好,系著衣裙出門,對丫鬟道:“快去看看這是怎么了!” 才片刻又道,“等等,別去!” 她聽著這聲音不太正常,就像遭了強盜一般,有很多男子的聲音。 丫鬟已嚇得如鵪鶉一般,“姑娘,怎、怎么辦……” 這京師之中,官員宅院,竟然有強盜敢進來?青霂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此時,她細思之下,竟不知找誰主持。祖父母年邁不提,父親、二伯都去別苑了,三叔和四哥在顯州治水,二房的小孩兒不提,青雪又上外頭混跡去了,她大哥外出訪友…… “去找二哥。”青霂立刻道,她領著人去二哥房內(nèi)。 只見二哥正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發(fā)直,看到青霂來便道:“霂姐兒,咱,咱們快些躲起來吧,我聽到外頭的軍號了,破咱們家門的是禁軍!” 青霂臉色大變,“禁軍?” 二哥低頭道:“難道是父親或者叔叔們犯了什么事,要禍及家眷……” 這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二哥,你醒醒,躲也躲不了的!你帶著母親和院里的人,先去祖父母房中,我去尋兩位嬸嬸和弟妹!”青霂搖了搖二哥,她總覺得不大對,父親為官謹慎,能犯什么事,而且偏要在這五更天的時節(jié)上門。 青霂打發(fā)了二哥,自己又在仆婢家丁的簇擁下,要去找二嬸和三嬸。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已闖到后院來的軍士抓住了,長矛相向,將他們往前院趕。 青霂心里一涼,她家里也有護院,本以為可以抵擋一時,沒想到連半點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到底是夜半突襲,所有人都毫無防備,尤其是對方還穿著禁軍軍服。 被帶到前院后,青霂一看,祖父母竟然也在了,兩位老人身子都不特別硬朗了,尤其是祖父常年臥床休養(yǎng),上山都要乘腰輿,此時狼狽地坐在小凳上,被人用刀尖指著。而青霽姐弟幾個則靠著白氏,縮在一旁。 青霂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抱著祖母的膝蓋,用背心朝著刀鋒。 不多時,二哥、母親、三嬸,府中一切人等,也都被押來了,徐菁因熬夜抄經(jīng),心力交瘁,還病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被仆婢攙扶著。 那些禁軍一些看守著他們,另一些則在府中大肆搜拿起來,將金銀珠寶,玉器字畫,全都裝起來——包括青霂的嫁妝。 藍氏見了心焦,“咳……諸位都頭,我家老爺?shù)降追噶耸裁词??他人在何處??/br> 幾人對視一眼,并不說話。 葉老爺子佝僂著身體,說道:“怕就怕,咱們家中并無人犯事。” 葉致銘怎么也為官數(shù)十載,從未聽說官員被貶黜,抄沒家中有這么個抄沒法,這些人就像盜匪一般,強闖開家宅,急著翻找金銀,也沒有什么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