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突厥商人已交代,他原不是探子,但使團(tuán)來京攜了重金,其中有人與他相識,花錢叫他在京中打點(diǎn)關(guān)系,上東山描了圖送到使團(tuán)。 商人在京中跑了許久關(guān)系,畢竟錢能通神,重金砸下去,還真教他打通了禁軍的關(guān)系?;食撬灸敲鎯?,他卻壓根摸不著頭腦,也不知為何與使團(tuán)接觸沒被發(fā)現(xiàn)。 禁軍受賄固然可惡,皇城司雖未受賄,難道就無錯(cuò)嗎?對于一個(gè)職司伺察的衙門來說,什么都沒查到,就是最大的責(zé)任。 陛下雷厲風(fēng)行,禁軍指揮使與勾當(dāng)皇城司之一皆被申斥、罰俸,上下革了數(shù)名監(jiān)管不力的官員之職,下頭更有斬首、絞刑之輩。 與此相對,則是馬園園與葉謙大受褒獎(jiǎng)。 馬園園原就是皇城司出身不提,陛下見葉謙是大名府推官,還多贊了一句“葉卿善斷,不畏豪強(qiáng),有此推官,必是大名府百姓之幸?!?/br> 以葉謙身在的位置,這便是極高的夸獎(jiǎng)了,更何況算入了圣上的眼。 葉謙激動之余,也警惕起來,陛下都說他不畏豪強(qiáng),即是知道要和馬園園一起查辦禁軍、皇城司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接下來,他確實(shí)需要多加防備。 到此時(shí),葉謙也不知該不該怨馬園園了。 處置下來后,葉謙回家即叫上了徐菁和溫瀾,“我雖得陛下褒獎(jiǎng),但也得罪了禁軍指揮使與皇城司長官,外人又忌諱我與皇城司指揮使曾一同辦案,你們切記要小心謹(jǐn)慎。若是熬過這段時(shí)間……” 只要熬過這段時(shí)間,他就能出頭了! 徐菁還有些糊涂,本朝官職差遣太過復(fù)雜,若非長久耳濡目染,一時(shí)真分不清,“怎么得罪了皇城司長官,又與他們一起辦過案?這皇城司到底與你關(guān)系如何?” “唉,得罪的是勾當(dāng)皇城司之一覃慶,這勾當(dāng)皇城司有三個(gè),與我一同辦案的另一個(gè)長官王隱的心腹,他們內(nèi)里自相傾軋?!比~謙搖頭嘆氣,又道,“雖說皇城司無孔不入,但只要其身自正,倒也不怕?!?/br> 徐菁記著這一點(diǎn),“放心,我會約束好家人?!?/br> 溫瀾也在旁安慰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父親只要多加小心,再多辦幾件漂亮案子,豈愁陛下不重用,到時(shí)也不必怕什么禁軍、察子的了?!?/br> “好了,這些話咱們自己說說,切莫在外頭透露了?!比~謙想到自己在馬園園所見到的手段,“這皇城卒這真是張羅結(jié)網(wǎng),誰知道家里會不會也有察子探事,還是小心,小心為上?!?/br> “父親說得是?!睖貫懸粡綉?yīng)了,乖乖回去刺繡,叫葉謙安心得很,他還怕要給徐菁和揚(yáng)波兩個(gè)章丘女子解釋皇城卒的可怕。 …… 溫瀾手里拿著幾張紙條,這是從幾份奏疏的貼黃上抄下來的。 朝臣上奏疏,言有未盡之意,則摘其要處,以黃紙貼在后,往往字?jǐn)?shù)不過百,便叫做貼黃。故此溫瀾要看他人的奏疏,只待下頭人弄到貼黃所陳,看過后即可整本奏疏了解個(gè)差不離。 移玉在旁做著繡活,口中小心地道:“姑娘,覃慶不過被申斥,并未傷筋動骨,禁軍那邊倒算是吃了些虧,可是有些不合算?” 溫瀾將紙條都看罷了,就著燭火燒成灰燼,淡淡道:“言之尚早?!?/br> 移玉看到火舌吞吐下,溫瀾眼中仿佛也有光焰猛然一盛又縮回去,語氣雖是云淡風(fēng)輕,卻叫她心頭一凜,自知溫瀾還有安排,自己猜想不到罷了,“是。對了,姑娘,我探到老太爺要去訪仙。” “訪仙?”溫瀾知道葉老爺子成日修仙,沒想到還有心里去訪仙,“到何處訪仙?老太爺不便久行?!?/br> “倒也不遠(yuǎn),京南妙華山,聽說來了位極有仙名的道長。”移玉說道,“老夫人說,若是如此,那她就帶上家中的女眷陪著,順便在山下的佛寺拜觀音。” 老爺子和老夫人一個(gè)問道一個(gè)拜佛,倒也融洽。 移玉皺眉道:“只是一來一去,難免也要兩三日,咱們方便離京么?若是姑娘不去,我好提前準(zhǔn)備藥材,看裝個(gè)什么病?!?/br> “有何不可?!睖貫懧朴频氐?。只要運(yùn)籌得當(dāng),人不在京又如何。 她忽而想到什么,對移玉道:“你設(shè)法叫人提點(diǎn)一下,這許多女眷出門,老爺子精神頭不好,雖有家丁也不方便,還是要青壯相陪?!?/br> 移玉只想了想,隨即眨巴著眼睛道:“您說四公子呀?!?/br> 溫瀾:“哈哈?!?/br> 第23章 訪仙 葉家長房三個(gè)兒郎,葉青霄既不是年紀(jì)最長的,也不是最清閑的,偏偏闔家女眷同祖父出去上香,要把他帶上壓陣。 原本葉青霄還未多想,但是當(dāng)家中上下準(zhǔn)備牛車,而角落里的溫瀾依著車架抱臂對他惡意地笑了笑時(shí),他便有了不大妙的聯(lián)想。 葉青霄:“……” 葉青霄仔細(xì)回想了一下,這件事情分明是他娘身邊的丫鬟說起來的,藍(lán)氏身子弱歷來是不大出門,何況這要去山里,濕氣重。不過,因女兒要去,藍(lán)氏便也關(guān)心了一番。 明面上看,此事與溫瀾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可葉青霄仍是心里存疑,尤其是他知道溫瀾早便在葉家安插了人,萬一還不止移玉一個(gè)呢? 溫瀾,什么事做不出來……不過她單單叫自己去是為什么?葉青霄別扭極了。 葉青霄正要說話時(shí),看到溫瀾忽而站直了,手一撫裙擺,立刻知道有人要來,側(cè)過頭等了一會兒,果然看到青霂慢慢走過來。 青霂見到這兩人默不作聲地隔著一丈站在這兒,也愣了愣,但她又多想了幾道,見四下無人,咬了咬下唇,對葉青霄說道:“四哥,三思而后行!” 知情人因上次白氏那一鬧,與葉誕的時(shí)候安撫,反而不會胡亂猜測??汕嚯幎啻我娺^四哥對揚(yáng)波態(tài)度曖昧,她便是知道那一出,也只會更加篤定的。 眼見著四哥越來越管不住自己,揚(yáng)波也絲毫沒有要?jiǎng)褡璧囊馑?,青霂真怕四哥的前途都要因此毀了?/br> 葉青霄原來真沒多思,一心都用在擔(dān)憂上,也都是因?yàn)榘资?,才醒悟還有這樣的誤會。此時(shí)聽青霂說話,真明白了幾分,心中叫苦的同時(shí),又一閃而過那日在云敷縣,溫瀾雪白柔潤的肌膚。 “你……小丫頭又胡說什么。”葉青霄很快回神,因?yàn)樯訋е不貞浧鹆藴貫懩笾约合掳湍且欢魏軄G人的畫面。 青霂見葉青霄冥頑不靈,父親更是也一同中了邪般,無比信任揚(yáng)波,深深無力,心灰意冷。 溫瀾卻是微微一笑,過來要牽住青霂的手。 因藍(lán)氏不在,青霂同她和徐菁母女一架車。還有白氏那頭,雖是禁足在院里反省,這闔家都出門,連青雩都帶上,老夫人心一軟,便叫她也一道去。 葉青霄一見溫瀾的動作,便瞪了她一眼。 溫瀾怕惹得葉青霄又汪嗚叫,手一錯(cuò)便只隔著衣袖在青霂腕上搭了一下,“霂姐兒,我們到車上去吧。” 青霂見到兩人再次眉來眼去,灰心之中又掙扎著冒出一點(diǎn)念頭,不行,不能放任如此。 葉老爺子夫婦一架車,其他女眷又分了兩架車,葉青霄自個(gè)兒騎馬,偶然同祖父母一車。 徐菁因到葉家時(shí)間還短,不大了解,倒是青霂在車上說了說葉老爺子要訪的那位道長,“祖父崇尚的是丹鼎派,不過他不大服丹,從前都是煉的心丹,就是用自己的身體作鼎爐,在臟腑內(nèi)存想煉丹?!?/br> 徐菁覺得玄得很,而且有個(gè)念頭不大尊敬,只是若尋仙問道有用,老爺子現(xiàn)在也不會每天還精神不濟(jì)了。 “祖母說,妙華山上住的那位莊道長是白海瓊天師的親傳弟子,乃丹鼎派的高人,仙跡早便流傳到過京師,這次北上弘揚(yáng)道法,祖父哪里按捺得住?!鼻嚯幪崞疬@些來,也是半信半疑。 平素大家都會拜拜佛念念仙人,可凡人的仙跡,便要存疑了,他們大戶人家,更見多了拿神佛巫術(shù)做幌子的江湖騙子,高人到底是可遇不可求。 到了妙華山下,先在大慈院安頓下來。這妙華山挺拔不群,景色壯闊,佛家道家都爭著在這里修行,一座山從山腳到山頂便有三座道觀、佛寺。 女眷們在這里拜菩薩,葉老爺子卻還要上去問道,他身體不佳,故此,稍微平緩一些的路可乘腰輿,若是險(xiǎn)要?jiǎng)t需攙扶了,好在妙華山的路幾經(jīng)休整,已然沒什么險(xiǎn)處。 溫瀾看到葉老爺子上了肩輿,心中暗嘆口氣。葉老爺子年紀(jì)大了,已是時(shí)而精神時(shí)而糊涂了啊。 他方才自己都在感慨,年輕時(shí)也常斥責(zé)肩輿、腰輿之類,以人力代畜力,有悖道德。牲畜不可登之處,寧可自己爬。如今老了,急著問道,竟也不得不乘腰輿。 曾經(jīng)宦場沉浮,現(xiàn)如今在仙人之說中尋求慰藉。 這般樣子,讓溫瀾想到了陛下。近幾年,宮中也有道士、和尚出沒,雖然沒能借得大勢,翻起什么云雨,但足以證明陛下確實(shí)有尋仙問道的心了,畢竟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從夢中情形看,也壽數(shù)將近。如今,還是中宮勸著才沒有用丹方。 “好了,你快扶著祖母?!?/br> 白氏略尖利的聲音把溫瀾拉回到煙火人間中,回首一看,白氏正殷勤討好老夫人,叫青霽去扶老夫人。她如今管家權(quán)也沒了,家中下人對二房雖不敢克扣,態(tài)度卻大不如前,令她好生失落。有了機(jī)會后,也愈發(fā)上心侍奉婆婆,想著婆婆向來喜歡女兒,便提點(diǎn)著青霽也多盡孝。 老夫人對白氏仍淡淡的,但對著孫女還是露出笑容,“好,霽姐兒牽著meimei,咱們一道走?!?/br> 葉青霄也被留下來照顧這一幫女眷,唯有大管事跟著葉老爺子上去了,徐菁讓人取了銅錢同他去給院中的姑子,吩咐吃住。 白氏看得眼熱又心酸,往常支錢都是從她這兒,家里的仆婢管事哪個(gè)不是恭恭敬敬?,F(xiàn)如今,她自己想住個(gè)朝向好的房間,都不好說。 一路勞累,眾人先在大慈院用了齋飯。 而后老夫人照例是拜佛、布施,買了些手抄的經(jīng)卷。 徐菁思及揚(yáng)波的婚事,也極為上心地默求菩薩保佑,她極想這自小離開自己的孩子能多相處些時(shí)日,但年紀(jì)到了不可再拖下去。 溫瀾卻好像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一般,在旁低聲說道:“阿娘可為父親求求前程?!?/br> 徐菁恍然,“也是要求的?!?/br> 溫瀾在徐菁的手背上摩挲一下,“阿娘近來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不錯(cuò),不需憂心那許多。” 徐菁帶著淡淡的憂色道:“……我知道你長于謀算,若能多為自己考慮便好了?!?/br> 溫瀾沒說話,也許她想要的和徐菁想要的不一樣。 …… 女眷們正在吃茶聽經(jīng),先前和老爺子同去的管事忽而滿身汗?jié)竦刳s來,老夫人一見他,驚訝地道:“你怎下來了,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管事汗顏道,“是老太爺想叫大家都上山去?!?/br> 這可怪了,先時(shí)說好了,老太爺上去訪仙,她們在下頭求佛,怎又把她們也上去。 管事怕被姑子們聽到尷尬,湊過來些小聲道:“那位莊道長神通廣大,午間用齋飯時(shí),竟然招來了九天玄女,老太爺這才急讓您諸位也上山。而且莊道長有些丹藥,但未謀面者不給,無道緣者也不給?!?/br> 這一屋子人都面露異色,世上竟真有高人,能夠?qū)⒕盘煨舱衼??那她們不去看看倒是不行了?/br> 老夫人半信半疑,說道:“真有這樣靈,你可看到了?” 管事?lián)u頭,“小的哪有那樣的仙緣,但老太爺說看得清楚?!?/br> 青雩拽著白氏的手,“阿娘,我們可以看仙人?” 白氏也正激動著,公爹成日介修仙修的整個(gè)人都縹緲了,竟真訪到高人,又想起什么,“娘,咱們這里才剛拜完觀音,上去了,道長能見咱們嗎?” 這一語令眾人都陷入了沉默。是啊,而且現(xiàn)在上去,與大慈院的尼姑間豈不尷尬。 倒是溫瀾輕輕一笑道,“祖父既然訪到了高人,想必一兩日也不會即刻下山,我等拜完佛也必是要去候著的。此處已布施過,上山也無妨?!?/br> 老夫人輕咳一聲,“說得也是,老三媳婦,你和師太說說,我們上山去迎一迎?!?/br> 既有仙人至,老夫人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真是好奇極了,這次還真叫丈夫訪到仙了? 這廂都決定了,在外頭指揮下人整理的葉青霄才得到消息,又要重新裝車,他驚愕地道:“九天玄女?這……” 若非傳這消息的是他親祖父,他簡直要笑斥了,真是荒謬至極。僧道之流,雖有德才具備之人,但更多妄立名號,誘騙百姓。燒香布施,養(yǎng)身休息可以,談及鬼神便可惡了。 可惜,有時(shí)候愈是上位者、年長者,愈容易陷于神仙之說,令人無可奈何。 但即便要?jiǎng)窠?,也得上山再說,葉青霄急急讓人將部分物什寄放在大慈院,然后再與家人一同上山。 女眷們乘著腰輿上山,路上猶在討論此事真假,提起遠(yuǎn)近流傳的仙人事跡,以作對比。 葉青霄悶聲道:“真神仙如何能招之則來,呼之則去?!?/br> 眾人沉默一瞬,覺得老四說得有道理。 白氏又猶豫地道:“可莊道長不是仙師白海瓊的親傳弟子么,聽說白道長活了一百三十歲后,羽化登仙了,民間還有拜他的哩?!?/br> 葉青霄可笑地?fù)u了搖頭,不禁去看溫瀾,盼著她能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