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葉青霄一看到溫瀾就叫苦,又不得不停下來和她打招呼。 溫瀾看到他那抱雙頭蓮里,大多是用彩繩將兩朵花苞固定在一處,唯獨有一枝,是一莖上生了兩朵背靠著的蓮花,一朵還是花苞,另一朵已半開半放了。每到七夕時,家家戶戶買雙頭蓮,但是天生雙頭蓮哪有那樣多,搶都搶不及。 葉青霄見她看自己的花,心里覺得有些不妙。 溫瀾盯著蓮花,“好看?!?/br> 葉青霄勉強拿了一支,“呵呵,送揚波meimei一支吧……” 溫瀾微微抬了抬下巴,瞥過那朵天然的雙頭蓮。 葉青霄:“……” 葉青霄緩慢地把手移到了天然的雙頭蓮上,抽出來遞給溫瀾,“揚波meimei,來,送你?!?/br> “多謝四哥,我送給阿娘去。”溫瀾軟語道。 葉青霄一聽她這么說話就想哭,再聽內(nèi)容,只得又抽了一朵出來,“沒事,不值幾個錢,再給你一支吧?!?/br> 溫瀾捧著兩支雙頭蓮,其中有一株還是天然雙頭蓮,輕快地走開。尚能聽到她身旁的婢女在夸贊:“四公子真好,主動送姑娘蓮花……” “……”葉青霄抱緊剩下的蓮花,溫瀾那和明搶有什么區(qū)別?? 第11章 乞巧 溫瀾插了些花,并雙頭蓮一起送到徐菁房中。 “哪里買的雙頭蓮,既是并蒂而生,又亭亭玉立,碧玉簇著嫩紅,好看得緊?!毙燧际窒矏郏闭f要將蓮花催開些方才更好看。 “路上遇到四哥,他非要送的。”溫瀾挽袖接過蓮花,上手侍弄,先將根莖削去一些,蠟封后插在裝著溫水的瓶中,不過片刻,兩朵蓮花倏然綻放,重重疊疊地依偎在一處,散發(fā)清淡悠遠的蓮香。 “青霄是個好孩子。”徐菁夸了一句,又看溫瀾送來那些花燒過了柄,想必能開上數(shù)日,“我擇幾朵給你簪上,今日這么打扮就很是合適?!?/br> 溫瀾便是裝得再好,也多年沒有做過女孩兒了,聽到這話心緒難以有什么變化,只為了徐菁心情附和幾句。 “對了,你那繡件可做好了?”徐菁小心問道。 虹玉大聲夸起來,姑娘做的馬上封侯,真是細致精巧得很。 徐菁松了口氣,她早知溫瀾不會針線,原來在章丘時有個婢女極擅針線,穿戴都是那婢女做的,來了京師后溫瀾自稱能瞞得住,她聽虹玉這么夸,方才徹底相信女兒確實有門路。這也都是無奈之計,只希望女兒能早日學(xué)會女紅。 “你趕著做那繡件,怕是眼睛熬得不好了,今夜還要穿針?!逼呦σ估锱畠杭覀儽厝灰谝惶幋┽樒蚯傻?,徐菁已預(yù)想起理由來了。 “無礙,穿針罷了。”溫瀾并不在意。 徐菁略安心,又給溫瀾選了些花。 到了夜里,徐菁母女一道去庭院內(nèi)的乞巧棚,雖說葉誕讓搭得簡樸些,但此時里頭掛著花燈,映照出圍掛在棚上的彩帶,倒也極為熱鬧。 棚內(nèi)還插許多鮮花裝扮,單是葉家怕是種不了這么些種類,應(yīng)當是在外頭采買的,今日城里城外不知多少賣花人。香案上,供著牛郎織女的畫像,兩旁擺了一對磨喝樂,因為葉誕要求簡樸,這磨喝樂只是泥塑彩繪,既無裝飾,也無底座兒。 葉家的夫人、姑娘,還有鄰里的女眷都齊聚棚中,各自帶了繡件來,談天說地,用些瓜果小食。 青霂和溫瀾的繡件自然是里頭最出彩的。溫瀾繡的是馬上封侯,青霂繡的卻是穿花蝴蝶,用色也偏為淡雅,大家品了半晌,都覺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對青霂來說和輸了也沒什么區(qū)別,加上彩棚的事,她有些悶悶不樂,心中惦記等會兒穿針,若是再輸了,真沒什么意思了。 女眷們齊齊焚香拜月,借著月光穿針引線,一枚銀針上開了數(shù)個口,將彩色的絲線逐一穿過去,且這五色線得按事先約定的次序,方才算數(shù)。 一聲開始,女客們紛紛拿起絲線與針,借著月光穿線??墒窃鹿饣璋?,她們中不少人常年做針線活兒,眼睛都熬得不大好了,尤其是上了點歲數(shù)的,光憑著手上的感覺摸索。 反倒是溫瀾,在皇城司察子做起,也曾習(xí)武cao練過,目力極佳還拿捏得住分寸,頃刻間已穿了七根針,每根針上按照次序穿了五根絲線,一絲不亂。 到此時,青霂第四根針還未穿完。 溫瀾自覺今晚沒什么其他閑事了,阿娘那邊與鄰里也相談甚歡,一笑轉(zhuǎn)身回棚。 這一笑看在青霂眼里卻尤其刺眼,想著揚波一定很是得意拔得頭籌,心煩意亂之下,線也穿不好了,懶與其他人再比較,只想著實在沒意思得很。 □□暢,眾女客盡興而歸。 彩樓還要留待明日拆除,客人們散盡后,府上的男丁們也飲完酒了。 葉青霄看到溫瀾,十分感慨,七夕,我在這兒吃酒,溫瀾在彩樓里穿針,穿針這兩個字配上她,怎么別扭得很,甚至平白多了幾分滑稽,這禍害會穿針么?繡活都不知道找誰做的。 說到繡活,眾女手中都捧著繡件,溫瀾端著底座,把插屏抱在懷里,燈下看還挺顯眼,葉謙一下看到了。 葉老爺子看了說道:“哈哈,老三,你這乖女真是有心了,給你繡了個‘馬上封侯’?!?/br> 看著繡件栩栩如生,在眾人繡品中脫穎而出,葉謙面上有光,沾沾自喜地上前去接那繡件,“那我就收下了,這可得拿去書房擺起來?!?/br> 葉青霄只見溫瀾僵硬了分毫,隨即默默將插屏遞出去,動作間有那么一絲唯獨他才看出來的不情不愿…… 他幾乎大笑出聲,他是溫瀾絕不會繡活的,大家看溫瀾抱個‘馬上封侯’的插屏,一心覺得是要三叔。叫他說,溫瀾怕是想自己留著罷! 溫瀾心中有淡淡的惋惜,葉青霄猜得不錯,這插屏她是想自己留用的,偏偏撞見葉謙了。 半空中,溫瀾與葉青霄的眼神對上,片刻后錯開。 葉青霄暗喜:該啊,就該叫你也嘗嘗被明搶的滋味! 溫瀾心想:葉青霄那么開心做什么,不行,回頭就嚇嚇他。 青霂木然想:四哥和揚波剛剛是不是眉來眼去了? …… …… 七夕節(jié)的余興一直持續(xù)到第二日、第三日,大家互相贈禮,溫瀾收到數(shù)份七夕禮,連小青雩也送了自己做的花蠟。 溫瀾找到葉青霄時,他正被青云和青霽纏得不能脫身,一抬眼忽然看到溫瀾,心情越發(fā)糟糕了。 “揚波jiejie,你怎么來了?”唯有青霽看到溫瀾開心得很,葉青霄就不必說,青云見了她也是愁云慘淡。 “昨日四哥送我雙頭蓮,我特意插了一瓶花回贈?!睖貫懯疽馑齻兛醋约簯牙锉У募氼i瓷瓶。 葉青霄還要勉強露出驚喜的笑意,“謝謝揚波meimei,不過這等小事,讓身邊人送來就是了,何勞你親自動身。” 他心里直罵,溫禍害,又憋了什么壞水。 “日頭好,走走也無妨?!睖貫戅D(zhuǎn)而看向青霽和青云,“你們找四哥又是什么事呢?” 青云下意識退了一步,“我,我功課寫完了?!?/br> 葉青霄本是不想見到她的,可一想到方才青云和青霽纏著自己的事,又覺得這家伙應(yīng)該能理解自己,說道:“以前二房有個乳母,是照顧青霽和青云的,后來自家開了工坊便回去了,早幾年年節(jié)還會上門問好,后來便也淡了。府里有個乳母的同村,告訴青霽和青云她如今在夫家過得極不好。”他嘆了口氣,指著青云和青霽道,“這兩個,就讓我穿上官服去嚇他們?nèi)槟傅恼煞??!?/br> 他們倒也知道長輩不可能干這種事,白氏也根本不愿意理會這等事,這時往兄弟里一看,四哥在大理寺,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青云鼓起勇氣道:“揚波jiejie,范嬢嬢真的很慘,她娘家前兩年沒人了,婆家逼著她白天夜里都替工坊做活,聽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我們就想讓四哥去嚇唬一下范嬢嬢的丈夫,叫他不許再逼范嬢嬢做事了?!?/br> “這不可能,四哥是大理寺官員,不可越權(quán),即便只是嚇唬,若被有心人知道,也好不了?!睋P波說罷,與葉青霄對視了一眼,忽而有點好笑。因為通常這個“有心人”就是他們那些四處伺察的皇城司卒子。 “再者說,縱然四哥去嚇唬了范娘子的丈夫,他不敢再逼范娘子做活,只怕更要生恨,不知會做些什么,旁人怎能時時盯著?”溫瀾見青云和青霽的模樣,略加解釋了幾句。 “那要怎么辦?”青霽鼻頭都紅了。 葉青霄又解釋道:“我說過了,你們叫她去遞狀子,同丈夫和離便是?!?/br> 青云搖頭道:“可她娘家沒人了,和離后去哪兒?” 葉青霄:“不和離怎么能確保日后再也不會被折磨?我判了那么多案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若是不想和離,遞個狀子,再叫縣官規(guī)勸,威懾之下,或能保幾年安生。” 溫瀾在旁聽了一會兒,說道:“此事你們強求四哥也無用,按宋律,范娘子若與夫君不相得、夫君窮困不能自給,甚至其夫置外室不歸家,都能請和離。只要范娘子遞了狀子,定然能判離。 “這不僅是因為天子腳下,吏治清明,更是因為京繡天下聞名,縣官判多了這樣的和離案,也不會為難范娘子——”她看到兩人不解的眼神,續(xù)道,“京師女子在家中閑時做繡活,一月下來也有三五貫,夫家不得不敬之。若有不順遂,即便娘家無人,也敢一紙狀文遞到縣衙和離。 “想必范娘子身無長技,你們才會擔憂她的去處。而范娘子的丈夫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因為范娘子只能依靠于他?” 青云和青霽哪里知道這還聯(lián)系上京繡價貴了,但仔細一想,又確是這個理兒,揚波jiejie已說得很是明白了。他們身在官宦之家,不缺錢物,從未想過這期間的關(guān)系,吶吶道:“揚波jiejie,那我們該怎么做?” 此刻青云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先前還怕得溫瀾得很,他比揚波矮了一個頭,仰著臉滿是迫切。 “這要看范娘子婆家的工坊,做的是什么了?!睖貫懻f道。 青云和青霽聽她一說,有了希望,立刻道:“是專門做些紙扎,供給京內(nèi)的道觀、寺廟,或有人家祭祖?!?/br> 溫瀾了然,道:“若真想搭救范娘子,從長遠計,你們應(yīng)當替她謀算一下,學(xué)個手藝,或是做廚娘,或是做繡娘,更甚者,謀一佳婿也無不可。如此,來日她若有此念,也可離開夫家。 “從眼下計呢,你們不可叫范娘子全然閑在家,一事不做,只可設(shè)法讓她勞作的時辰短上許多。”說到這里,溫瀾附耳低語了幾句。 青云和青霽聽得連連點頭, 葉青霄在旁也聽了個明白,看著溫瀾的模樣,一時發(fā)怔了,心里說不出的復(fù)雜。這么看來,溫瀾也并非時刻只知道禍害人啊,甚至她想幫人的時候,法子更多…… 說不定,溫瀾若不是身在皇城司這樣的衙門,也會是名良吏。 此時,青云和青霽聽罷溫瀾的話,心緒高漲,尤其是青云,萬分服氣,同兩人招呼后回去了。溫瀾也笑意盈盈地目送他們,模樣極為柔婉,讓葉青霄更覺著自己沒想錯,溫禍害也是良吏的料。 真是可惜了。葉青霄喟然低頭,只見到溫瀾送他的花瓶里陡然間蹦出了三只小蛤蟆,鼓著大眼睛鉆出來在他手上一借力,跳到他身上來。 “?。?!”葉青霄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把花瓶拋起來,狂撣落在身上的小蛤蟆,心中狂罵,他方才真是瞎了眼,哪有這樣的良吏! 第12章 異聞 京師乃神州要地,四通八達,往來商客不絕,人口逾百萬之眾,在這樣一個無空虛之屋的地方,什么樣的異聞都有。 最近,市井之中最廣為流傳,甚至被搬到了瓦舍之中去演繹的傳奇,是天慶觀鬧鬼之事。 過完七夕,沒多少日便是中元節(jié)了。每到中元前后三日,城中道觀、寺院總要辦法會,祭祀地官大帝,告慰九州亡魂。 天慶觀亦然。中元節(jié)時,觀內(nèi)采買了各色祭祀用物,其中也包括許多紙扎器物與紙錢,因用數(shù)眾多,還分了數(shù)個工坊采買。 中元法會之上,除卻祭祀孤魂野鬼,也有些請不起道士上家cao辦整場法會,而跑來道觀捐錢供個牌位的,這便是一同將亡靈請了祭祀。 法會辦完后,天慶觀法會主法的馬道長便遇到了奇事,他找個路口施食,回來時卻在小巷中被一鬼攔路,向他索要銀錢用度。馬道長大怒,正氣凜然地呵斥小鬼竟敢索要錢財。 正待馬道長將小鬼正法之時,小鬼叫起屈來:“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我乃某某家所供亡靈,本家付你銅錢,合該燒些車馬衣物和紙錢來,可你燒來的用物里,有多半是用不了的,我不找你找誰,這事鬧到城隍爺那里我也有理,你欠著我錢呢!” 馬道長大驚,他怎么就欠鬼的錢了?這陽債好躲,陰債難償啊,馬道長連忙詢問緣由。 “你燒來的東西,多半是生脆的,陰風(fēng)一吹便化了,定然是體弱女子在半夜扎的?!毙」斫忉尩?,“萬物皆分陰陽,女子屬陰,夜晚陰氣也重,積弱之女夜里扎的紙一絲兒陽氣也沒有,陰陽失調(diào),此物怎能用得久,才到我手里便壞了?!?/br> 馬道長一聽也有道理,但要他認下這債是萬萬不可的,“這些觀中從工坊買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若傷我,便是不分青紅皂白。不若如此,我明日去查驗一番,若真是工坊用了女子在夜里做工,叫他們補給你可好?” 小鬼當下應(yīng)了,“那你可萬萬不能食言,按我生辰八字給我燒來。今日是欠了我一小鬼,來日祭神、祭祖若也用了‘短料’的祭品……哼哼。” 小鬼飄然遠去,馬道長卻是被最后一句話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