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太后提議,眾臣支持,嗣皇帝的人選就這么定了下來。 皇帝駕崩,除了嗣皇帝的人選,最重要的就是治喪了。郭越既然要繼位,那么治喪一事,就由他率領了。他驟然居于高位,倒也不顯慌亂,以太后為尊,又重視重臣意見。 盡管治喪期間,他并沒有做什么大事,但是能平平穩(wěn)穩(wěn),不起風浪,本身也算是一樣本事。 太后一開始也擔心皇位交接時,出什么故障,輕則朝堂后宮動蕩,重則殃及百姓,危及江山社稷。 她心想,這樣其實也還好。 關于嗣皇帝的事情定下后,太后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場。她扶著陸晉的手,輕聲問道:“你舅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這幾天,可曾查到什么?” 陸晉陪著她在福壽宮,見她兩鬢又新添的銀絲,不由地心中一刺,他低聲道:“查到了一些……” “你告訴哀家?!碧箅p目微闔,“哀家有兩兒一女,全都……” 無一善終。 陸晉心里一痛,輕輕拍了拍太后的手背以示安撫,但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將真相告知太后。 “怎么了?”見他遲遲不語,太后問道,“是沒查到?還是不能告訴哀家?怎么你舅舅沒了?寶兒也沒了……” 說話間,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這幾日,在人前,她掉淚不多,可這會兒細想起來,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而落,心窩也痛得厲害。 太后抓著陸晉的手:“你別哄騙哀家,有什么說什么。哀家不想糊里糊涂,被瞞在鼓里?!?/br> “舅舅胸前有傷口,是被利器所刺,那利器上有毒?!标憰x緩緩說道,“至于明月郡主,也是同樣的原因……” “是誰干的?!” 陸晉遲疑了一瞬,才道:“偏殿沒有旁人……” 太后心思轉了幾轉,其實在一開始看到他們的尸首時,她心里隱約猜到了一點什么。畢竟那兩人在她身邊多時,不去想是一回事,一旦開始深想,那些從不在意的蛛絲馬跡仿佛在一瞬間都顯現出來。 “你舅舅和寶兒,是不大和睦嗎?”太后忖度著問,“還是關系……” 真實的猜測太過令人驚駭,讓她不敢想。 陸晉思考了一下措辭,簡單提了一二,果然見太后神情怔忪,雙目無神,再后來太后直接閉上了眼睛,淚水自眼角滑落。她臉頰的肌rou都在顫抖,嘴唇嚅動,幾乎發(fā)不出聲響:“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太后猛然抬起了頭:“你說的都是真的?”不等陸晉回答,她就苦笑:“你也沒有必要欺騙哀家……” 她心中充滿了自責與悔恨之意,若是她及早知道,若是她平時多留心一些,若是她根本就沒接寶兒進宮…… “是哀家的錯,都是哀家的錯……” 見太后這般,陸晉心里也難受,甚至有些后悔將此事告訴太后。但話已出口,他也不好再收回,只能溫聲寬慰:“不,這不是太后的錯……”他定了定神,又道:“明月郡主曾經說過,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其實是太后。是太后在她家破人亡后,給了她一個家,是太后把她養(yǎng)大……” 太后怔怔的,淚流滿面。他們能這么說,她卻不能這么想。她不知道該去怪誰,感覺該怪的,只能是她自己。 陸晉在太后身邊寬慰安撫了好一會兒,太后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也累了倦了。 剛得知兒子的噩耗,太后一心都是嗣皇帝的事情。此時注意力重新回到死亡這件事上,她心中悲痛難忍。但她到底是不想讓陸晉太擔心:“這些天你也忙壞了,先去歇一歇,哀家這里,你不用擔心?!?/br> 她態(tài)度堅決,陸晉不好久留,叮囑了她身邊大宮女后,告辭離去。 剛走出福壽宮沒多久,就看見了迎面而來的郭越。 陸晉正要行禮,郭越已然道:“表哥是從皇祖母那里過來么?我正要去探視皇祖母?!?/br> “這聲表哥……”陸晉輕輕搖了搖頭。 郭越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表哥那次不是同意了,還按照先時的稱呼么?”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小聲道:“我年紀輕,不經事。以后朝堂之事,還要多靠表哥幫忙?!?/br> 他神情、語氣與先時并無太大區(qū)別,仍和從小到大在陸晉面前一樣,尊敬而又帶些歡喜之色。對這個表哥,他一向是心存親近的。 陸晉卻不好再像之前那樣,神情恭謹:“分內之事,何談幫忙?” 郭越微微有些失望,他知道他如果登基為帝,以后一切都會不同,所有人都會與他越來越有距離,包括他舊日的朋友與親人。連姑姑都待他恭敬而客氣起來,更何況表哥。 他轉念一想,其實跟以前也差不到哪里去。先前他每每與表哥兄弟相稱,而表哥則總是喚他為“王爺”。表哥在規(guī)矩上,一向很少出錯。他想,日久見人心,以后日子還長著。他會讓他們知道,他會是個好皇帝。 陸晉這幾日都在宮中忙活,得了空后,直接回長寧侯府。與長寧侯夫婦相見過后,他就去見了嘉宜。 韓嘉宜人在長寧侯府,一直記掛著他,見他安然無恙,才真正放下心來,她匆忙端茶遞水,忍不住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标憰x溫聲回道,“能出什么事?” 韓嘉宜瞧了他一眼,心說:能出的事可多了。比如宮廷政變、流血犧牲什么的。她一直忐忑不安來著,唯恐出了亂子。她想了想,又問:“繼位的是哪一個?” 這種事,她還是挺好奇的。 陸晉飲了一口茶:“平安郡王?!?/br> “啊?”韓嘉宜微訝,“平安郡王啊?!?/br> 她這反應逗樂了陸晉,他放下茶杯:“這般詫異,你原本以為是誰?” 韓嘉宜如實回答:“我原本沒想過是誰。我以為皇室宗親會爭奪皇位、安排伏兵、或者包圍皇宮、火燒皇宮,你爭我奪……” 這樣爭斗的話,平安郡王大概搶不到吧? 陸晉輕笑著搖了搖頭:“大行皇帝無子,只能從侄子里選。他的侄子也就那么幾個。太后同意,朝臣支持,沒出什么岔子。你說的場面也沒有發(fā)生?!?/br> 韓嘉宜點頭:“也是?!彼鋈幌氲揭皇?,小聲道:“咦,你要認祖歸宗的話,可也是皇帝的侄子啊?!迸玛憰x多想,她又急道:“當然,我覺得不當皇帝也挺好?!?/br> 她只是一個平頭百姓,從沒想過自己的夫君做皇帝,她也并沒有讓他去奪的意思。 陸晉瞧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是挺好?!?/br> 想到皇帝無子,韓嘉宜不知怎么又想起先帝來。她嘆了一口氣:“先帝七個兒子,到頭來……” 一個也不剩了,甚至連孫子都沒幾個。 第111章 后宮 陸晉神情微黯,他握住妻子的手,聲音很低:“皇家子孫,原本養(yǎng)的要比尋常百姓家精細很多……” 好吃好喝養(yǎng)著,又有醫(yī)術卓絕的太醫(yī)們。按說應該比民間百姓長壽才對??上А?/br> 韓嘉宜微微一笑,在他手心點了點:“不想那些啦?!边@個話題有點沉重,她知道他此刻也不開心,有心寬慰他:“我這幾天寫了好幾張字,你要不要看一看?” “好。”陸晉點了點頭。 韓嘉宜而今仍住在先前的房間中,一應物事擺放也沒多大變化。她直接起身拿了新寫的字給他看。 陸晉接過來,低頭看了一會兒,夸贊了兩聲,復又放下。他忽道:“明月郡主也沒了?!?/br>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韓嘉宜怔了一瞬,她疑心自己聽錯了,訝然問道:“誰?” 陸晉簡單說了那二人的死狀,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太后問起,我告訴了她?!?/br> “啊……”韓嘉宜一臉的驚愕,半晌才道:“竟然是這樣嗎?”她心念轉了幾轉:“是明月郡主回來了,然后……”她比了一個“殺”的手勢。 她知道那兩人之間有情愛糾葛,也知道明月郡主曾讓陸晉幫忙做假路引逃走,更知道皇帝謊稱太后病重哄明月郡主回宮……但她不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一些前塵往事,她對這兩人的感情都挺復雜。然而此時細想下來,竟是難受憋悶多一些。她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 陸晉緩緩點頭:“是?!?/br> 他心里也滿是唏噓,那兩個人,一個是他舅舅,一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居然這般收場。 “你這次回來,是宮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嗎?”韓嘉宜輕聲問。 “是?!标憰x勾了勾唇,“待大行皇帝安葬,新帝就會登基。” 韓嘉宜“嗯”了一聲,目視遠方,幽幽地道:“希望不是壞事?!?/br> 陸晉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別擔心,以后會越來越好的?!?/br> 二月初,大行皇帝正式下葬,新帝登基,尊奉太后為太皇太后,追封其父母,大赦天下。他登基后,撫恤先帝后妃,安撫朝中重臣,過渡倒也平穩(wěn),并未出任何問題。 太皇太后因為先帝的離世而病倒,新帝親自侍奉,殷切恭敬,獲得宮內宮外一致稱贊。 朝堂剛平穩(wěn)下來沒多久,就有大臣上書,建議新帝選秀,充實后宮。持這種意見的人并不在少數。 先帝在位十多年,后宮妃嬪不多,駕崩之時膝下只有三個公主,以至于無子繼承皇位,只能從侄子里選。盡管沒鬧出大亂,但是也足以讓人警醒。而且縱觀皇室嫡系近支,男丁也不算多。 而今新帝登基,肯定要吸取先帝教訓,廣納妃嬪,充實后宮,也好綿延子嗣。 看到這樣的奏折后,郭越有些尷尬,他十八歲,確實已經該娶妻生子,但是看到“廣納妃嬪”、“充實后宮”,他不免有點臉紅。為了江山穩(wěn)固,為了子嗣傳承而去要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他一時還不能很好的適應。 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初登基,急需朝臣的支持,通過后宮來平衡朝堂也未嘗不是一個法子。但一時半會兒,他自己還過不了心里那一關。 將這些折子留中不發(fā),他與姑姑東平公主閑談一般,提起了此事。 東平公主沉吟片刻,輕聲道:“其實他們說的也在理,你如今貴為皇帝,論理是該充實后宮。只是先帝駕崩不足三月,尚在國喪時期,雖說天子以日代月,不用守這個禮,可你要是想延遲,也不是不行?!?/br> “必須納妃嗎?”郭越問。其實他自己也清楚,當皇帝與當一個閑散王爺是不一樣的。前者意味著更多的責任。 東平公主瞧了侄兒一眼,忽的想起一樁舊事來,她心中一凜,小聲道:“你不愿意?皇上不會是還念著,念著那個韓氏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頓覺慌亂。她希望越兒能當個好皇帝,她可沒聽說過,哪個好皇帝會惦念臣妻的。 郭越愣了一瞬,哭笑不得,他連連搖頭:“姑姑想到哪里去了?嘉宜已經嫁給了表哥,那就是我的表嫂。我只有盼著他們夫妻和睦,哪有,哪還能有其他心思?如果有其他心思,我還能算個人嗎?” 東平公主聞言松了一口氣,連聲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彼葡蛑蹲?,又道:“既不是這個緣故,那是為了什么?”她念頭轉了又轉,猜測道:“難道是你先前府上那個金姑娘?” “金姑娘?”郭越停頓了一會兒,才想起金姑娘是哪個,他越發(fā)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那金姑娘只不過是我給她一個庇護而已?!?/br> “那為什么不愿意?”東平公主更不解了。 郭越沒有回答,怎么說呢。他先時沒想過自己會當皇帝,想過的是要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為妻。他活了十多年,只遇見一個有些好感的,還拒絕了他。而今登基,面對大臣們讓他廣納妃嬪的建議,竟有種身不由己的無力感。 東平公主看侄兒神色,大致猜出了侄子的意思,她輕嘆一聲:“其實你可以挑選合心意的姑娘啊。你當了皇帝,三宮六院,還愁沒有合心意的女人嗎?” 郭越笑笑,道理是這個道理不假,但到底是不能隨心所欲,不免心有遺憾。他點了點頭:“姑姑說的是,是我狹隘了?!?/br> 有先帝的前車之鑒,他自然要在子嗣上多多上心,不能步了先帝后塵。 東平公主離開之后,郭越就又翻出了建議他選秀的折子,提起朱筆,寫下一個“準”字,放到了一邊。 雖然同意了選秀,但也要出了國喪。他并不想落人口實。 新帝登基后,陸晉仍在錦衣衛(wèi)當差,和先前區(qū)別不大。韓嘉宜有時閑著無事,要么是在定國公府與長寧侯府兩頭跑,要么是隨便寫寫話本子。 她知道太皇太后身體有恙,有心想進宮探視,但如今皇宮的主人是新帝郭越。她一想到進宮,就覺得有些怪怪的,是以并不曾遞牌子進宮。不過聽說太皇太后身體正漸漸好轉,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太皇太后一直以來待她和陸晉甚好。她自是希望老人家能健康長壽,心情愉悅。然而太皇太后臨到晚年,又要經歷一次喪子之痛,她不免心疼難受,暗暗祈禱這位老人家能稍微開心一點。 四月初,宮里遞了消息出來,說太皇太后想要她進宮敘話。 韓嘉宜想了想,到底是對太皇太后的擔心占了上風,她領命之后去了福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