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大哥怎么能拿這種話嚇?biāo)铩H绻娴南攵嗔?,以為他確實(shí)是有求娶之意,那怎么辦? 陸晉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凝神靜待她的答案。然而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她回答,反而見她慢條斯理喝起茶來。 他心里驀地一酸,一時思緒翻飛,忍不住開口:“我……” “不用啊?!表n嘉宜放下了茶杯,“我嫁不出去,其實(shí)也不用大哥養(yǎng)我的?!?/br> “嗯?”陸晉訝然,不知她是故意這般給他臺階下,還是沒聽清他的話,將“我娶你”聽成了“我養(yǎng)你”。 他心思急轉(zhuǎn),一時竟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鄭重表明自己的心意。 方才數(shù)息間的等待已讓他背后冷汗涔涔。這種焦灼,是他過去近二十年都不曾有過的。 她這樣的回答,讓他慶幸之余,又倍感失望。 他不是怕她嫁不出去給她容身之所,而是真心實(shí)意想娶她做妻子。 韓嘉宜笑了笑,她也看不清大哥的神色,繼續(xù)說道:“我一直想著,將來成親了會怎樣。不過今天的事情讓我知道了,我也該好好想一想,真嫁不出去了,要怎樣去做?!?/br> 陸晉雙目微闔:“什么?” 她竟然對這個話題產(chǎn)生了不小的興趣:“我要是真嫁不出去,那也就不在府上給人看笑話。我手上有些錢,我可以出去買個房子,到衙門辦個女戶,繼續(xù)寫話本賺錢,再找一些仆人,每天就待在家里。反正吃喝是不用愁的……”她還不忘征詢陸晉的意見:“大哥你覺得好不好?” 陸晉沉沉吁了一口郁氣,沒有說話。 這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他輕輕“唔”了一聲:“嘉宜……” 在黑暗中,人的耳朵似乎格外靈敏,感官被無限放大。明明是很普通的輕喚,可韓嘉宜聽在耳中,卻隱隱覺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樣,她右頰又癢又燙,卻不敢用手去碰,心里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她“啊呀”一聲,想起來了,她洗了臉后,到現(xiàn)在還沒上藥。 陸晉微驚,下意識問:“怎么了?” “姑娘,姑娘,夫人來了?!毖┲竦穆曇艉鋈辉陂T口響起。 韓嘉宜立時站起身:“啊,知道了?!?/br> 她深深吸一口氣平復(fù)情緒。 而陸晉則雙目微斂,心中頓生懊惱。 韓嘉宜尋思著娘這個時候過來,八成是來給她上藥的。果然是母女心有靈犀。她原本想自己上藥的,可惜后頸也有紅斑,必須要旁人幫忙。 沈氏惦念著女兒的臉,吃罷晚飯就過來了。見房間黑乎乎的,她微微一愣,皺眉問在院子里的雪竹:“姑娘睡了?” 怎么還沒換藥就睡了? 雪竹搖頭:“回夫人,沒有,是在和世子說話?!?/br> 沈氏雙眉擰得更緊:“那怎么不點(diǎn)燈啊?你也不在跟前伺候著……” 雪竹耷垂手而立,心說,我倒是想伺候,可姑娘不大習(xí)慣身邊跟著人啊。但這話她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面上十分恭敬:“我這就去通稟?!?/br> 沈氏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點(diǎn)燈多半是嘉宜不想被人看見臉上斑點(diǎn)。思及此,她心疼而擔(dān)憂,隨雪竹走進(jìn)外間。 輕咳一聲,沈氏微瞇著眼睛努力適應(yīng)外間的光線,她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世子,視線微轉(zhuǎn),又看向立于桌邊的女兒。 “娘?!表n嘉宜同母親打招呼。 陸晉也沖其點(diǎn)頭致意:“沈夫人。” 沈氏笑笑:“世子是來看嘉宜的吧?勞你費(fèi)心了?!彼謱ε畠旱溃骸凹我艘舱媸?,黑燈瞎火的,就這么招待你大哥?你上藥了沒有?快點(diǎn)了燈,我來給你上藥?!?/br> “娘——大哥還在這兒呢?!表n嘉宜急道。 上藥必須點(diǎn)燈,可她并不想讓大哥看見她長著桃花癬的臉。不然也不至于在黑暗中和大哥說話了。 沈氏的到來讓陸晉的處境變得略微有些尷尬。耳中聽著她們母女的對話,他心知不宜繼續(xù)待在此地,定了定神,他沉聲道:“你們先上藥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明天再來看你。” 韓嘉宜急道:“大哥慢走?!?/br> 見她明顯松一口氣,陸晉心中窒悶,他走到院子里,一回頭,身后的房間已然點(diǎn)亮了燈。他抬頭看了看夜空的明月和繁星,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合上了眼睛。在院中站了好一會兒,他才大步離去。 而外間里,沈氏幫女兒上藥的同時,輕聲和女兒說話:“你要記得太醫(yī)的話,千萬不要用手去抓。知道么?” “嗯?!?/br> “明天只能委屈你先在房間待著,別嫌悶,娘得了空就來看你……” “嗯,我知道。” 沈氏又道:“還有?!彼nD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嘉宜,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你大哥親厚。白天也就罷了,入了夜,別經(jīng)常單獨(dú)相處。不是有丫鬟嗎?以前特殊時期,娘不說什么。像今晚這樣,黑燈瞎火,你們倆待在房里就不大妥當(dāng)?!?/br> 韓嘉宜心頭一跳,絲絲慌亂自心底滋生,下意識道:“娘,那是因?yàn)槲夷槨?/br> 她以前晚上在書房問大哥問題時,都是一下子點(diǎn)四盞燈的。 “娘知道,你們是兄妹?!鄙蚴闲⌒臑榕畠和磕ㄋ幐?,“你們倆清清白白,娘是怕別人說閑話。不過嘉宜你大了,什么道理都懂,娘也只是多嘴提醒你一句,沒有責(zé)備你的意思。你跟世子走得近,娘開心還來不及呢。” 她心說,若非世子引薦,嘉宜又怎可能得太后青眼?嘉宜沒有親兄弟,日后出嫁,少不得要倚仗陸家兩兄弟。 韓嘉宜“嗯”了一聲,表示受教。然而她卻不自覺地感到心虛。娘突然給她說這些什么意思?怕有人說她和大哥的閑話嗎? 她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她右頰剛涂了藥膏,涼絲絲的,而她臉頰卻越發(fā)燙得厲害。 沒來由地,她耳畔又回響起大哥那句“我娶你啊?!?/br> 她一時忘了臉頰的斑癬,怔怔地伸出手,伸向自己的臉頰…… 沈氏眼疾手快,打了一下女兒的手背:“不能抓!留下斑痕怎么辦?” 疼痛讓韓嘉宜猛然回過神,她訕訕地笑了笑,輕輕吹了吹微紅的手背,聽話而又老實(shí):“不抓了?!?/br> 本想就此離去的沈氏嘆一口氣,再次叮囑女兒,末了又道:“要不,我把你的手綁起來,免得你夜里去抓?” “不,不用了吧?”韓嘉宜眼皮跳了跳,“娘,你放心,我絕對不碰了,我還想留著這張臉呢?!?/br> 沈氏仍不太放心,在女兒的再三保證下,才起身離去。 她明日有宴會,今晚得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 母親走后,韓嘉宜收拾洗漱,上床休息。 然而她臉上癢癢的,心里也亂糟糟的,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月色清冷,和大哥在這兒時,差不太多。她不自覺地就想起方才的場景,以及大哥那句“我娶你啊。”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明知道大哥只是出于安慰的心理,為什么還要想來想去?難道說韓嘉宜你真存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 她試著放空思緒,不知過了多久,才勉強(qiáng)睡著了。 不過這一覺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不幸留下了斑痕,大哥真的要娶她。然而待他看清她的臉后,又連連搖頭,落荒而逃。獨(dú)留她一個人捂著臉嚶嚶哭泣…… 韓嘉宜猛地驚醒過來,兩手都是汗。她重重喘了幾口氣,擁被而坐,回想著夢境,心說,肯定是因?yàn)榇蟾绲哪蔷湓?,肯定是這樣。 困意重新襲來,她平躺著再次睡去。這一次她睡得很熟。 然而,天亮清醒過來時,她怔怔地在床上坐了足足有一刻鐘。 無他,后半夜,她又做了除夕夜曾做過的那個夢。 洞房花燭夜,她被人挑開了蓋頭。而新郎,是大哥。 那個夢很真實(shí),真實(shí)到她在夢里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被人挑開蓋頭的那一瞬間,她緊張而期待,心臟幾乎要蹦出胸腔。 捂著兀自劇烈跳動的胸口,韓嘉宜緩緩合上眼睛。 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對大哥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所以,她才會在聽到他那句“我娶你啊”之后,心里有一些隱秘的歡喜;才會在想通他的本意后,心生失落;才會格外在乎在他眼中的形象;才會夢到自己嫁給他…… 這個結(jié)論讓她惶恐不安。 大哥拿她當(dāng)親meimei,對她呵護(hù)有加,她有這種心思,豈不是對他的褻瀆? 她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韓嘉宜穿著寢衣走下床,也不梳洗,就呆呆地站在窗邊。 天已經(jīng)亮了,但太陽還未升起來。 她只穿著寢衣,微微有些涼。短短數(shù)息間,她心中轉(zhuǎn)過許多念頭,最終卻只轉(zhuǎn)化為一個想法:她需要忙起來,讓自己分心。 一定不能讓那種心思繼續(xù)生長。 她心想,可能是少女懷春,等她忙碌起來,或許這想法就會漸漸淡了。 韓嘉宜打定主意,匆匆忙忙換衣洗漱,吃過早飯后,直接鋪紙研墨,在紙上勾勾畫畫,構(gòu)思《宋師案》的第四部。 沈氏百忙中抽出時間來給女兒上藥,見她一大早就坐在窗邊寫寫畫畫,又好氣又好笑:“哎呦,小才女,先停一停吧,用早飯了沒有?娘給你上藥?!?/br> 韓嘉宜擱下筆,將紙推到一邊,拿干凈的宣紙遮蓋?。骸俺赃^了。” 端詳著女兒的臉,沈氏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嘉宜,太醫(yī)開的藥很有用啊,斑看著淡了一些?!?/br> “是嗎?”韓嘉宜今天心事重重,也沒認(rèn)真照鏡子。聽聞母親的話,匆忙到鏡前端詳,似乎的確淡了些。 沈氏小心給女兒上藥,也沒久留,洗了手,就匆匆離去。 韓嘉宜忙著《宋師案》的第四部,也不以為意。 沈氏請的女眷多,今天的長寧侯府很熱鬧。已經(jīng)及笄了的陳靜云穿一身海棠紅衣裙,精心裝扮,嬌美動人。她隨著沈氏招待客人,落落大方,贏得眾人稱贊。 不過,陳靜云不免心中遺憾,大家在這邊熱熱鬧鬧,嘉宜卻只能一個人待在房間。 當(dāng)然,韓嘉宜今日倒也不覺得孤單,她決定續(xù)寫《宋師案》,可腦海里時常浮現(xiàn)出大哥的身影。 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宋師案》的主角是宋大人,不是大哥啊。 沈氏生辰,陸顯也告了假從書院回來。得知嘉宜meimei病了,抽空來探望,卻吃了閉門羹。 陸顯在外面問:“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緊?” 韓嘉宜隔著窗回答:“桃花癬,你說要不要緊?” “讓我看看?!标戯@脫口而出。 “太丑了,不給看?!表n嘉宜堅決不愿讓更多的人看見自己此刻的臉。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我在寫東西,你別打擾我?!?/br> 一聽說寫東西,陸顯精神一震:“宋……四?”但很快,他就話鋒一轉(zhuǎn):“你既然身體不舒服,那就好好歇著,寫東西不急在一時?!?/br> 既然她不愿給自己看到,那他也不能不顧她的意愿。陸顯隔窗慰問兩句,向別處而去。 今日沈氏的壽宴很成功,陳靜云作為真正意義上的主角,無疑贏得不少夸贊。待壽宴散了,陳靜云幫沈氏處理了一些事宜后,才回去。 梅姨媽是寡婦,很少出現(xiàn)在各種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