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嘉宜坐得端端正正，偶爾悄悄去看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大哥。只見他雙目微闔，濃密的睫羽下隱隱約約有些陰影。她心說大哥昨晚多半沒有休息好，思及此，她心里又酸又暖，暗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報答大哥。

    第41章 誘餌

    陸晉雙目微斂，靜心養(yǎng)神，然而嘉宜的視線偶爾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他想忽視都難。他猛地睜開眼睛，輕聲問：“你是不是想說什么？”

    “?。俊表n嘉宜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說什么報答的話，她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問起一件事，“大哥，那次老夫人壽宴，在花園里私會的人是誰??？大哥認識他們嗎？”

    她昨晚問過這個問題，但是大哥并沒有回答她，她這會兒又想起來了。大哥說順著三條線索去查，把這個也列為其中一條，那是不是說明，這一條也是有點可能的？

    陸晉眸光輕閃，不答反問：“嘉宜，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跟你說過什么？”

    “?。渴裁?？”韓嘉宜下意識問。

    陸晉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我說，你那天什么都沒有看到?！?/br>
    韓嘉宜心頭一跳，“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心里卻想，是不是說極有可能是那天的人？可是為什么呢？幽會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至于買。兇。殺。人嗎？還是說他們另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這種敵暗我明的感覺讓她心里不大自在。偏偏大哥不肯告訴她，更讓她憋悶，但她又不能生他的氣。她有些不甘心，飛快瞧了陸晉一眼，又問：“大哥，是那天的人嗎？”

    “嗯？”陸晉垂眸，輕聲道，“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彼劢堑挠喙饴舆^她微鼓的臉頰，補充了一句：“查到幕后黑手，我自然會告訴你。”

    韓嘉宜低眉垂目，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嗯，我聽大哥的?！?/br>
    馬車行的極快，行駛間車簾晃動，露出一條不寬的縫隙。兩人都沒再說話，韓嘉宜隔著縫隙張望，隱約能看見街上的行人，熱熱鬧鬧，可她心里卻有些茫然。

    她不到兩個月內(nèi)遭遇兩場刺殺，甚至連隱在暗處那個人是誰她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早早查出來也就罷了，若是查不出來，難道她真要這般一直提心吊膽過下去嗎？

    大哥忽然咳嗽了一聲。

    韓嘉宜回過神來，她抬眸看向陸晉，脫口而出：“大哥，我有點害怕?！?/br>
    她想，她的害怕可能比“有點”要多很多，她再過半年才及笄，她來京城才幾個月，她還有很多的私房錢，她一點都不想死……

    她穿著男裝，刻意掩飾了相貌，看著比平時還顯得小了一些，未做修飾的眼中寫滿了茫然和畏懼。她聲音很輕：“大哥，我不會死的，對吧？”

    陸晉的心似是給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心里頓起憐惜之意，身體微微前傾，在她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上輕拍了一下，聲音溫和：“不會。嘉宜，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br>
    即使幕后黑手真是那個人，他也會拼盡全力護著她。

    馬車在指揮衙門門口停下，陸晉先下了馬車，韓嘉宜緊隨其后。

    這是她第一次見指揮衙門，比她想象中要氣派不少。望著門口的守衛(wèi)，韓嘉宜心思一動，忽然偏了頭去看陸晉：“大哥，這里日夜都有守衛(wèi)嗎？”

    陸晉沖守衛(wèi)頷首致意，帶了韓嘉宜進去，口中說道：“當然?！?/br>
    韓嘉宜心里有個想法，卻不好直接說出來。若這里守衛(wèi)森嚴，日夜都有高手守著，她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這里，豈不是會安全許多？

    陸晉也不讓校尉領路，直接帶著韓嘉宜穿過照壁，越過前庭向內(nèi)而去。一路有人向其行禮問好。

    韓嘉宜跟在他身后，方才的念頭更強烈了一些。只是這里是指揮使、同知、僉事們辦公的所在，也緊連著北鎮(zhèn)撫司。進來都不容易，更別提留在這兒了。

    她想，她又在胡思亂想了。

    陸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先問了下屬關于查昨日崇光寺刺客的進展，又點了點方向。嘉宜提供的三條線索，每一條都要查。

    他這邊忙碌結束，一回頭，不見了韓嘉宜。他的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當即問身邊校尉：“我?guī)淼娜四?？?/br>
    那校尉忙往旁邊一指：“在那邊呢?！?/br>
    陸晉視線微轉(zhuǎn)，果真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翹首觀望著什么。他大步走到她身邊，沿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見幾名錦衣衛(wèi)正在演練武功。

    她看的很認真，連他站在了她身邊，都沒留意到。

    錦衣衛(wèi)除了偵察、逮捕、審問，還是皇家衛(wèi)軍以及儀仗隊，功夫自然不能落下。這幾人許是手上沒有差事，干脆練習武藝。

    錦衣衛(wèi)的選拔，除了看身手，還要看儀表。年輕的錦衣衛(wèi)縱橫騰挪，身手利落，顯得格外英氣。

    韓嘉宜在一旁看著，好生艷羨。她小時候如果學的是武功就好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一側(cè)頭，看見了面無表情的陸晉。她壓低聲音：“大哥，你忙完了？”

    陸晉輕點頭，“嗯”了一聲：“來看看你在干什么?！?/br>
    “唉?！表n嘉宜也不瞞他，“我要是也會武功就好了?？上匣卮蟾缒阏f我年紀大了，學武遲了……”

    聽她老氣橫秋說自己年紀大了，陸晉輕嗤一聲。正要開口，忽然有一個校尉領著宮中內(nèi)監(jiān)過來。他眸光輕閃，不著痕跡將韓嘉宜擋在了身后。

    那內(nèi)監(jiān)滿臉堆笑，似是對他的小動作毫無所覺：“陸大人，皇上口諭，讓你進宮一趟。”

    陸晉心里一咯噔，神情不變：“勞煩公公先行一步，我騎馬追上去。”

    他是皇帝的外甥，也是皇帝愛重之人。他這一小小要求，內(nèi)監(jiān)自然不會反對，哈哈一笑：“那老奴就先行一步?！?/br>
    內(nèi)監(jiān)剛走，陸晉便揚聲喚道：“高亮！”

    正獨個練刀的高亮一套刀法尚未使完，聽聞老大傳喚，硬生生停下來，抱著刀，小跑著過來，一邊擦汗，一邊行禮：“大人找我？”

    陸晉要進宮，當然不可能帶著嘉宜同行。他指了指韓嘉宜：“我要進宮一趟，你、王赟、段飛、高明，你們幾個寸步不離守著她，不能有丁點閃失。”

    “是。”高亮當即應道，他抬頭看向韓嘉宜。

    咦，是個小廝啊。

    高亮再看了一眼，唔，好像有點面熟。他眨了眨眼，細細思索，心中豁然開朗：這不是，這不是……

    陸晉聲音低沉：“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

    “屬下提頭來見！”高亮高聲應道。

    韓嘉宜這兩日最信任的就是大哥陸晉，此時他要進宮，留她在一個幾乎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心頭不免涌起絲絲怯意：“大哥……”

    陸晉瞧了她一眼，遞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對高亮說道：“我不用你提頭來見，我只要她平安?！?/br>
    高亮心中一凜，神情肅然：“是?！?/br>
    陸晉悄聲叮囑韓嘉宜：“我要進宮一趟，你在這兒不要害怕。我很快回來。指揮衙門守衛(wèi)森嚴，個個都是好手。他們會保護你?！?/br>
    韓嘉宜心中不安，卻沒有其他辦法。她重重點了點頭：“嗯?！?/br>
    她想，有大哥贈的衣裳，又是在錦衣衛(wèi)指揮衙門，她應該是安全的吧？

    陸晉又強調(diào)了一遍關于嘉宜的安全問題，才翻身上馬進宮。

    途中他暗暗猜測皇帝此舉何意，是否與嘉宜有關，雙眉緊蹙，催馬疾馳。

    然而到了皇宮以后才發(fā)現(xiàn)，他大概是想岔了?；实鄄⑽刺峒罢?，只簡單說了兩句家常，便揮了揮手讓他去見太后：“太后又念叨你了。你去陪陪她，別讓老人家想你再想出病來?！?/br>
    陸晉暗道一聲慚愧，心下稍安的同時，心情竟又有點沉重?；实墼诤退f話時，神情看不出一絲異常。

    陸晉雙目微闔，理了理思緒，才跟著內(nèi)監(jiān)去了福壽宮。

    太后果真是想他了，拉著他的手，感嘆道：“瘦了，怎么瞧著有點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陸晉微微一笑：“沒有瘦，還是老樣子。”

    太后卻是不信：“胡說，真當哀家老糊涂了不成？哀家近來跟著宋大人學判案，可一點都不糊涂?！?/br>
    陸晉不解：“哪位宋大人？”

    太后只神秘一笑，吩咐宮女：“快去把哀家的寶貝匣子拿過來。”

    寶貝匣子？陸晉更驚訝了。

    說話間，宮女捧著一個木匣過來。待看清木匣中所盛何物時，陸晉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不是三本《宋師案》么？

    原來宋大人是這個“宋大人”。

    “這里面的案子啊，哀家每次都能猜到一些，就是不能全中。這澹臺公子真是個妙人，可惜哀家不能一見?！碧髧@道，“哀家聽說，這是辦案指南，外面賣的可好了，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陸晉很清楚《宋師案》里的案子和現(xiàn)實并不一定相符，那么對他自然也沒什么益處。然而太后的話，還是讓他心里一暖。他笑了笑，很快又想到了《宋師案》的作者，化名為“澹臺公子”的韓嘉宜。

    他奉詔進宮，她現(xiàn)在還待在錦衣衛(wèi)的指揮衙門呢。

    太后說著說著話題又拐到了明月郡主身上：“可憐見的，剛好沒幾天，又病了?！?/br>
    陸晉雙目微斂，沒有說話。

    他心里記掛著人和事，自然不能久留。略坐一坐，就提出告辭。臨行前答應太后，要時常來探望。

    出宮后，陸晉催馬疾行，一路直奔指揮衙門。

    他心里充滿了擔憂、歉疚和不安，把嘉宜一個人留在指揮衙門，雖然周圍都是他的人，可他仍不放心。

    陸晉心想，嘉宜肯定害怕而不安。

    把韁繩丟給一名小校尉后，陸晉大步入內(nèi)，剛穿過照壁，正要越過前庭，他就看見了韓嘉宜。

    在一水的飛魚服中間，韓嘉宜一身青色棉袍格外顯眼。她手上握著不知是誰給的刀，正模仿著高亮的動作，劈、砍、挑。

    她大約是沒碰過刀，很明顯姿勢生疏，但是動作利落，竟沒什么明顯差錯。

    她一個動作結束，高亮大聲贊道：“不錯，有進步?！彼唤?jīng)意一轉(zhuǎn)頭，看見不知已經(jīng)站了多久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晉。

    韓嘉宜也看見了陸晉，她心中一喜，臉上流露出笑容來。

    一看見他，她心里就安穩(wěn)多了。

    陸晉盯著高亮，眸色沉沉：“我記得我是讓你保護她?！?/br>
    高亮敏感意識到，這話不像是夸贊。但是他一琢磨，也不像是批評。于是，他嘿嘿一笑：“這不是想著，求人不如求己……啊，不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閑著也是閑著，學個一招半式的，也好保命……”

    他已經(jīng)認出了這個假小廝其實就是兩次遭遇刺殺的韓姑娘，不免對其充滿了同情。他們練武時，她眼巴巴盯著。他開口一提，對方就喜滋滋應了。

    那就教一兩招嘛。

    他自我感覺還不錯，雖然最開始有過那么一點點小誤會。但也才教了幾個招式，他們的關系就明顯好轉(zhuǎn)起來。

    韓嘉宜看見大哥回來，快步走向他，有一些小興奮，也有一點小得意：“大哥！”

    她稍微會一點功夫的話，可以少拖點后腿吧？

    陸晉“嗯”了一聲，看她神色已經(jīng)猜出她的心思。他輕聲道：“閑了教你幾招實用的?！?/br>
    “那我提前謝大哥?！表n嘉宜雙眼一亮。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有本事的話，不用求別人啊。只可惜她以前沒想過她有需要用武的時候。

    高亮不說話，心想，我教的也不是花胡哨啊，好歹也有點用的啊。

    從宮里回來的途中，陸晉又仔細琢磨了嘉宜遭遇行刺這件事。其實所謂的三種可能，都只是他們自己的猜測。兩次刺殺，留下的線索有限。與其在嘉宜身邊安插人手，提防對方的第三次行刺，還不如化被動為主動，誘使幕后黑手再次出手。

    當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拿嘉宜作為誘餌。

    第42章 調(diào)查